第6章 鬼敲門

楊先生喊完就馬上躥出靈堂,在我眼前閃出一道殘影,像一隻受驚的大耗子。

我爸和大伯登時也跟著跑出去。

一瞬間,靈堂裏剩下我一個人。

我心裏一慌,那什麽想要頂到他們前麵的勇氣,就像破皮球裏的氣,泄得一幹二淨,也跟著一個勁兒的跑。

楊先生跑在最前頭,順著房簷下,跑到後院。

三個老家夥跑得很快,一點不像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穿過後院小門沒命的逃。

我跟著穿過小門,跑上一條土路。

鄉間土路,有些濕滑,沒跑多遠,鞋底已經粘上厚厚一層爛泥。

冥冥中,我回頭向老宅的方向看去,老宅孤零零矗立在原地,仿佛被拋棄一般。

跑了一段路,楊先生的速度明顯下降,我爸和大伯也跟著慢下來。

我提了一下速,來到楊先生邊上,與他肩並肩,想問他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是逃跑的過程中,我想到,大伯從鎮上回來,慌慌張張穿過大門跑進院子,我和楊先生迎上去後,因為院子裏陪靈的人已經走光,楊先生就順手將大門關上。

我不記得楊先生有沒有插門銷,就算沒插,敲門的人可以從門外將大門推開。

但是,門開以後,我連半個人影也沒看到,隻看門口一片玉米地裏,正在微風中搖曳的玉米葉子。

楊先生之所以沒了命地跑,顯然是門開的那一刹,他可能已經預料到門口壓根就不會有人。

我現在,想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楊先生是如何知道門外無人的。

我剛要開口,楊先生原本慢下來的速度一下又提上去,很快跑到我前麵。

我跟著提速,再次來到楊先生邊上,與他肩並肩。

楊先生斜著眼往我這邊一瞥,接著沒好氣地跟我講,小娃,你要是活夠咯,想死,莫把老子也拖下水,老子哈沒抱孫子。

我聽得一頭霧水。

接著又聽到楊先生講,你爺爺難道沒教過你,夜裏走路莫要肩並肩,不然容易鬼搭肩。你要麽跑到我前麵克,要麽跟到我後麵,莫要和我肩並肩。

我剛才還奇怪,一跑到楊先生邊上,他就莫名其妙提速。

現在他這麽一解釋,才知道,他是怕和我肩並肩。

我知曉緣由,也就不再追趕他,而是慢慢跟在他身後小聲講,你囊個把我想得跟個壞人一樣,我跑上來,是想問你個問題,你是不是曉得門口莫得人,才作黑跑老?

楊先生突然停下來,轉過身,抬起手在我腦門上用力一敲,敲完就接著罵道,你狗日叻應咯鬼敲門,老子不跑,留在你家屋頭等死?

被突然這麽一敲,我不免有些惱怒,沒好氣地質問楊先生,我要是不應一聲,囊個會曉得外頭有沒得人?

楊先生這時被我質問的語氣驚到,臉上露出尬色,想是明白過來,他畢竟不是我的長輩,這樣敲打我確實不合適,就平緩了下語氣,跟我講,我不是大羅神仙,門外頭有沒得人,確實不曉得。但是,今天晚上村裏的人肯定是不會克你家屋頭的,就算是人敲的門,也不可能是村裏的人。還記得我在靈堂裏跟你大伯說的那句話嘛?那是我們小時候,你爺爺教的。結果你大伯沒應,你倒是應咯,等於同意鬼進屋,門自然被鬼推開咯。

爺爺連個鬼故事都沒跟我講過,那裏又會教我這些,我滿腦子都是唯物主義的認知。

甚至是現在,我都還覺得楊先生講的事很片麵的,就跟他說,晚上有風,也可能是風把大門吹開的。

楊先生聽我說完,看了一眼我家老宅的方向,轉身向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門是我關的,門銷是我插進去的,囊個你哈比我清楚那扇大門有沒得鎖。你想想看,你剛應老一聲,門就開老,我難道還能不曉得是麽子東西把門推開的?

我跟在楊先生後麵,聽他這麽一說,頓時心驚肉跳,不免加快了走路的步頻,不知不覺超到楊先生前麵。

我這時反應過來,楊廟坡雖是我的出生地,我實則是個外鄉人。

人生地不熟,那裏知道要往哪裏走,頭一歪,想回頭喊楊先生走前麵領路。

後腦勺突然被拍了一巴掌,就聽到楊先生講,走夜路,莫回頭。

我嚇得脖子一縮,小聲喊,楊大叔,我不認得路,你來領路,我不曉得往哪裏走。

然後我聽到楊先生一陣埋怨,囊個怕死,整天淨做些招鬼叻事,看你下回還長不長記性。

我爸和大伯一直默不作聲,楊先生超過我後,我剛想回頭看看他們的狀況,就想到楊先生剛才拍我後腦勺時說的話,就隻好縮回脖子,默默跟著楊先生走。

走了大概七八分鍾,來到一處三間水泥平房圍成的院子門口。

看到楊先生從腰上摘下來一串鑰匙,我知道,楊先生這是把我們帶他家裏來了。

跟著楊先生進門,屋裏亮起燈,我才看到,我爸和大伯的臉色很難看。

楊先生也沒招呼我們,自顧自走到爐子火旁坐下,一臉疲憊。

聽到我爸歎了一聲,就見他從我身旁走過,走到爐子火旁拉出一條長凳坐下。

大伯一臉凝重,眉頭都快扭到一起,也是一聲不吭走到爐子火旁,和我爸坐到一條長凳上。

這一天下來,經曆這一堆鬼七八糟的事情,我現在也是疲憊不堪。

我掃了一眼房間,布置很簡單,一張床,一個兩層的黑木櫃,還有三個老頭子圍坐著的爐子火。

一看就知道是楊先生日常起居的房間。

能坐人的,就隻有那張即可當飯桌,又能生火做飯的爐子火。

我也沒得選,抬腳走到爐子火旁,在楊先生對麵坐下。

楊先生拿起爐火台上的土煙槍,點燃煙鬥裏的皮煙,吧嗒兩口,不急不緩地說,你們莫要怪我,以我的本事,要是不跑,隻怕我們四一個都活不成。

我爸低著頭,大伯一臉凝重,都沒有吭聲。

楊先生又繼續講,豐民伯教了我些本事,我算他的半個徒弟,現在搞得他連個守靈的人都沒得,我心裏也不好過。這件事,指望我來搞,肯定是不得行的,都先在我家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打聽打聽,看看除了麻三姑,還能不能找到其他人來處理。

大伯打破沉默,回了楊先生一句,這件事怪不到你,要怪也怪我,是我沒聽我家老子的安排,才闖老這個大禍。

我一聽大伯這麽說,心想會不會和我有關,就問大伯,爺爺除老不準我回來,是不是還有其他安排?

我一問完,大伯突然起身,一聲不吭轉身就往門外走。

這一下,搞得我有些懵。

哪怕不想回答,不說就是咯,也沒必要一言不合就走,尤其是這大晚上的,也回不去家裏老宅。

但是大伯一點要停下來的意願也沒有,我隻好起身追上去。

這時,大伯已經走到楊先生家院門口,抬手去拉楊先生家的大門。

我追到距離大伯不足五步的位置,張嘴想喊停大伯。

還沒有來得及喊出聲,我赫然看到,被大伯拉開的大門外,站著一個人影,眼睛的位置,泛著幽幽紅光。

我仔細看了一下,瞬間看得我頭皮發麻。

因為,我看到大門外站著的,是我爺爺。

他直挺挺地站門口,臉色鐵青,兩顆眼珠子,在月光映照下,亮得如同兩顆發著血光的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