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碗叫魂

“小沐。”

喊聲如洪鍾,一下驅散我腦殼裏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

原本東搖西晃站不住人的房間,重新恢複平靜。

我躺在地上,不斷有冰冷的氣息透過滌綸T恤衫那單薄的麵料,像無數隻黑螞蟻,鑽進我後背的皮肉。

我想要站起來,擺脫這種不適的感覺。

才發現,我竟然抬手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四周一片漆黑。

我原以為是房間裏光線不足,直到我隱約看到屋頂灑下來一束光,我才意識到,我的視力並沒有因為眩暈感的消失而恢複如常,反倒是越來越模糊。

光影中,隱約看到一個人影。

人影逐漸向我靠近,我看到兩顆血紅色的珠子,在一張鐵青的臉上,它在招手,像是要把我帶走。

不得行,不得行,我哈不有活夠!

我扯著嗓門喊,想阻止它靠近我。

然而,我的拒絕沒得卵用,恍恍惚惚看到它橫在我和紙人老太婆中間。

我突然感覺手又恢複了力氣,瞬間坐起身,猛然看到爺爺的臉出現在我眼前,兩顆血紅色的眼珠子距我不足一指的距離,正在血眼瞪小眼。

啊!

嚇得我驚叫一聲,直接原地起立,卻聽到嘭的一聲響,額頭頓時一陣劇痛,像是撞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一屁股坐回地上。

我抬手撫摸額頭。

手掌從眼前晃過,五指可見,我這才發現,周圍明顯亮堂了許多,有白蠟燃燒時散發出來的幽幽黃光。

循著黃光的方向,看到一副棺材擺在兩條長凳上。

棺材上有一小塊亮堂堂的橢圓形,和我額頭上微微鼓起的肉包形狀大差不差。

我剛才肯定是撞在棺材上。

想著,我即刻回頭掃視,就看到我爸還有大伯和楊先生一臉驚恐地盯著我。

我這才反應過來,現在待的地方,是靈堂。

爺爺的靈堂!

我在心裏驚呼,惶恐之情猶如水庫決堤,衝得我七葷八素。

許久之後緩過勁來,我才從我爸嘴裏知道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原來,楊先生發現爺爺的靈堂出現異樣後,我就一馬當先朝靈堂裏跑,他們確實也跟著往靈堂裏跑。

然後,他們看到我突然在白簾前停住,他們也跟著停住,隻是距我還有兩三步距離,正要繼續抬腳往前時,我一下子轉了個頭,愣愣地看著他們。

我爸感覺我有點不太對勁,就喊了我一聲。

結果這一喊,就看到我眼白一翻,直挺挺地往後倒。

大伯說,要不是楊先生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我那個狀態倒下去,腦殼大概是要開瓢了。

我聽到後,心裏又驚又懼。

驚我當時那個狀態倒下去,將最脆弱的後腦勺撞擊地上的石板,那就好比雞蛋碰石頭,有死無生。

懼我經曆的那一段詭異境遇,一點也不像虛幻的夢境。

所以我爸講完後,我就把我剛剛經曆的那些事跟他們說了一遍。

他們聽我講述完,一個個臉色白得跟棺材裏躺著的爺爺一樣,似乎沒了生機。

我心裏殘留的惶恐,在我講述時又湧出來,久久不能平複。

不過,也不至於像大伯還有楊先生和我爸那樣呆若木雞。

我這時也不敢胡亂去拍打他們,要是不小心嚇壞了,就不好辦了,畢竟人嚇人,嚇死人的事情,還是時有發生的。

正好想起楊先生捆在爺爺棺材上的紅線好像少了一圈,我不確定當時是不是真實發生,畢竟在我爸口中,我隻是昏死過去,人一直都在靈堂。

於是,我站起身,轉身抬手就要撩開白簾,想確認一下棺材上捆著的紅線圈數有沒有變化,院門口突然就傳來咚咚敲門聲,險些嚇了我一跳。

我放下已經觸到白簾的右手,轉身向院子裏看去。

視線穿過院中那片清冷的月光,看到緊閉的木頭大門,還有邊上的一塊青石磨盤。

咚咚……

又是一陣連續的敲門聲。

大伯最先從呆愣中反應過來,張嘴就要問誰在敲門,楊先生突然製止他,小聲講,鬼敲門,莫要應,不然就進來老。

大伯身子明顯抖了一下,顯然被楊先生的話嚇到了。

我不禁歎了口氣,心裏竟開始有些小後悔,沒聽爺爺的安排,私自跑來楊廟坡。

若是我不來,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這些鬼七八糟的事?

我不知道,也沒人能回答我。

若是,我想我得站出來頂在前麵了,不能讓已經一把年紀的大伯和我爸繼續擔驚受怕。

於是,我跟楊先生講,楊大叔,莫要黑我大伯,可能是哪家叔伯有事過來一趟。

說完,我抬腳就往院子裏走,準備去開門。

跨過門檻出來,我看到靈堂門口擺著一個白瓷碗,碗裏裝著小半碗水,三根竹筷直挺挺地立在水中央。

我沒見過這陣仗,回過頭一臉懵逼地問靈堂裏站著的三個老家夥,這是搞囊子唉?

大伯說,剛才我暈倒後,一直喊不醒,楊先生說我魂丟了,就給我擺了個水碗,讓我爸給我叫魂。

叫魂?

我心裏略微一思索,又問了一句,叫魂是叫我的名字咩?

我爸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講,老子不叫你滴名字,難道去叫你大伯滴名字?

如果是叫我的名字,那我當時在那個沒有門的房間裏麵聽到的喊聲,難道是我爸喊的?

我忽然感覺自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又趕緊問,隔壁東屋是不是有一張床?

我剛說完,就看到我爸和大伯像聽到了什麽奇異可怖的事情,臉色變得慘白。

好半天,兩人沒有回我一句話。

我等得有些著急,連院門也懶得去開了,轉身走回靈堂,走到我爸麵前,開口就問,囊個不講話咯?隔壁有沒得床,好歹應我一聲嘛。

我爸見我一副要刨根究底的架勢,極不情願地回了一句,一晚上神神叨叨叻,竟問些鬼問題,東屋是空滴,沒得床。

這話讓我聽了有種半真半假的感覺,就轉頭問大伯,伯伯,東屋真的是空滴?

大伯沒吭聲,隻是點了下頭,我沒法從他這個行為判斷真假。

我想了一下,覺得問他們十句,不如自己親自去看一眼,隨即將想法付諸行動,勁直朝靈堂後麵走。

之所以朝靈堂後麵走,是因為我爸說,我是轉回頭以後才暈過去的。

那我撩開白簾回頭之前,看到靈堂右後方的那扇半開不開的木門,就是真實的。

所以靈堂後麵是有門直接連通隔壁的,我也就用不著再轉到外麵去找隔壁的門。

我滿懷信心地帶著這樣的判斷,抬手撩起遮擋爺爺棺材的白簾,向靈堂最裏麵,我左前方的位置看去。

我滿懷信心以為的那扇木門沒有看到,隻看到一麵布滿塵埃的暗黃色木牆,牆上釘著一根鐵釘,鐵釘上掛著一個玉米葉編織的背簍墊,已經枯黃,背簍墊邊沿還掛著一小段蜘蛛網,顯然很久沒有動過。

一時間,我感覺腦子有些混亂,難不成是我把虛幻和現實混淆,將一處從來就沒有門的位置誤以為有門。

不過我現在的目的不在於那個位置有沒有門,隻是想確認隔壁房間是不是空房間。

既然這裏沒有門通向隔壁,我轉到外麵去找別的門就是了。

於是,我立即轉身要往靈堂外走。

轉身的這一瞬間,眼角餘光從爺爺的棺材掃過。

棺材上捆著的紅線都不見了。

我心髒狂跳。

好死不死,院門口,咚咚的敲門聲又一次響起。

聽得我心裏冒出一股無名鬼火。

這敲門的人是不是有什麽大病,隻敲門不喊人,就不怕家裏沒人嘛!

這樣想著,我不耐煩地吼了一聲。

找哪個!

敲門聲頓時消失。

院子裏一陣寂靜。

忽然,一陣木頭摩擦的嘎吱聲響起。

然後,我聽到楊先生發了瘋似的大喊,快跑,快跑!

我赫然看到那扇原本關著的大門,在一陣嘎吱嘎吱的摩擦聲中,緩緩打開。

隻是,在大門外,隻看到一片隨風搖曳的玉米地,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