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傷重

戰爭全靠將士用命,在一般情況下,統帥所發揮的個人作用是有限的。但是在穀倉城的戰鬥中,顏仲等人始終胸有成竹,步步為營,每一步都將身邊的資源利用發揮到最大化。

他們克服穀倉城地域狹窄,兵少將寡,城池低矮的不利條件,充分調動了一切有利因素,用間、用火,巧妙助漲敵人的驕氣、怒氣,誘敵深入,困敵於腹地,不斷激勵夏軍的鬥誌士氣。雖然他們依舊失去了城池,但是敵人大軍撤退幾乎已成定局,失地存人、有力殺傷敵軍,已經是一場不小的勝利了。

穀倉城的戰鬥還沒有完全結束,西狩牧場上的戰鬥卻還沒怎麽打就以夏軍的勝利收場了。毛軍大元帥西日莫情知前次大敗已經讓毛軍失去了繼續在西狩牧場生存的空間,被壓縮了緊貼著白玉山的一線,再拖延下去,糧草用盡,軍需補給也隻能靠關外救濟。白玉關關口狹窄,一旦被夏軍尋機繞後扼住關口,必然成關門打狗之勢。所以早在兩軍重新對峙之時,他就在安排退路了。前線暫時不動彈,東西兩路時常鼓噪出擊,以為疑兵,後軍已悄悄退出白玉關,在關外修造營寨,建立工事,準備進行新的對峙。

如今的白玉關已經被破壞殆盡,短期內無法再現雄關據守,屆時隻要將夏軍拖延到了冬季,就有了再次入侵西狩的機會。

夏軍在一定程度上,也猜到了西日莫的想法,隻是他們大戰之後,一時也沒有全殲敵人的力量,從去年年底就開始征調的全國各地府軍、各地修士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到達陣前。淩泉有心乘勝追擊,但是大多數將領都擔心到手的勝利付諸東流,都有意待後軍到達之後再行決戰。

“可惜戰機稍縱即逝,不過也好,西日莫要想再戰,必然要偽王阿勒坦再派大軍支援,我們靜待群賊齊聚,屆時也好一網打盡。”淩泉的野心是在西狩畢其功於一役,一舉打垮這股反叛的異族勢力。

於是乎,原本應該血肉絞殺的戰場,演變成了一場參與人數最多的賽跑。羅喀汗國的軍隊像一隻早就準備好的水牛,蹦躂著後腿在夜色中逃亡。大夏朝的將士們,像圍獵的獅群緊隨其後。也正如草原上的狩獵一樣,牛在奔跑的途中不斷回顧,在陰暗的角落裏設下埋伏,伺機頂翻一兩頭放鬆警惕獅子;獅子們也不敢放開步伐,等待著同伴們協調一致,隻期望能尋到落單的牛犢,裹一裹腹。

這樣小心翼翼的戰爭,沒有爆發什麽大的戰果。西日莫早早到達了白玉關外設下的營寨,親自接應著每一支大軍,他們滿載著掠奪來的貨物,將成群的牛羊、數不盡的奴隸趕到平安的後方,對毛民而言,他們已經獲得了戰爭的勝利,正如千百年來的劫掠一樣,土地一直都不是他們目標。

唯有野利元戎理解阿勒坦的失望,他是多麽渴望擁有富饒流蜜、鳥語花香、美女如雲的中原大地。

白玉關,傷病營,虞清躺在昏暗的房間裏。意識模糊,耳邊傳來無數的呼喊聲,風聲、馬蹄聲。

“我還活著嗎?”他害怕地想。

母親還在家裏等著自己,師父還在寺裏苦修。他仿佛能看到,母親得到他的死訊時會哭得如何的慘烈,師父會懊惱地捶擊牆壁、拆掉辛苦守護的苦厄寺。他聽見了無數的哭聲,漫天遍野,他們在哭戰爭中死去的親人,他們在哭被搶光、燒光的家園,他們在哭被鐵蹄踐踏的土地。

“塵歸塵,土歸土,我終究隻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虞清的身體仿佛在逐漸縮小,縮回到在苦厄寺的時候,師兄又偷偷帶來了吃食。都隻是些師兄在下山化緣時討到的糕餅、果子,明知道長老知道了免不了一頓責罰,可看著略顯消瘦的小師弟,還是害怕他錯過了身體發育的關鍵期。

再縮小一點回到兒時的樣子,回到十年前的那個早晨,看到師父坐在門前的大桃樹下時的情形。滿身落紅的大和尚,和善地對他笑了起來。然後他就拉著自己的手,走出南國月輪,來到苦厄寺,讓他不削發、不學法,做了偌大寺廟裏唯一一個俗家弟子。

再縮小一點,回到幼兒時期,母親親昵地將他抱在懷裏,低聲唱著傳自荊楚的搖籃曲:“水兒清,魚兒遊,稻花香滿樓。月兒彎,星兒稀,輕輕風兒吹……”他在著歌聲裏,意識逐漸模糊,即將忘記苦惱,陷入沉睡。

可耳邊的噪雜聲,突然高了起來,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有人在大聲地詢問:“他如何了?還活著嗎?”

有人不容置疑地下著命令:“他的命必須救回來!”

還有人帶著哭腔發出懇求:“您一定要救救他,他是我們的英雄!”

接著又聽到有人輕聲斥責著他們:“全部都出去,你們再吵下去,他真的就不回來了。”

等天地重新安靜下來,薑師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妮子何必嚇他們,有我在,他怎麽可能有事。”

緊接著一股熟悉的、清甜的靈氣從額頭慢慢注入身體,讓他近乎幹涸的經絡再次充盈起來。它們邁著輕快的步伐,富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他的每一塊肌膚、每一寸血肉。虞清舒服地發出了一聲呻吟,轉頭昏睡了過去。

“小清子,快看快看,月亮升起來了。”

虞清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梳著長辮子的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滿臉堆笑,拉著他的手,在月輪城一塵不染的大街上奔跑。

“是你,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你了。”虞清喃喃道。

轉眼,他們二人像長著翅膀一樣,飛了起來,飄落在高聳的城樓上,麵向北方。

女孩手上掐住一株無名的小草,晃悠著腿說:“我爹說,我們兩家都不是月輪人,我們的家在北方,一個叫做中原的地方,總有一天我們都要回去的。”

虞清此時也還是一個孩子,比女孩要矮半個頭,抬眼望著她說:“一起回去嗎?”

女孩不耐煩地敲了一下他的頭:“當然是一起啊,但是我爹說要等你長大了,才能帶我們回去,我們現在都太小了,回去也做不了什麽。”

虞清揉了揉腦袋,不解地問:“回去要做什麽呢?我們在一起不就行了嗎?”

女孩紅著臉,想起父親對自己說的話,啐了他一口道:“誰要跟你在一起了!”

突然,她的臉龐便模糊了起來。

“我已經回來了,草兒姐姐,你呢,你在哪裏?還在南國的海風裏等我嗎?”虞清無聲地呐喊,很後悔當初走得匆忙,沒有能和她說一聲再見。“師父不讓我下山,母親不讓我回家,你呢,還記得一起回到中原的約定嗎?”

朦朦朧朧間,再次聽到她的呼喚:“小清子,你一定要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