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淩泉的回憶

多年之後,人們談起西狩的這場大戰,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不是巍峨雄關的失而複得,也不是神弩再現,擊殺了本次戰役死亡的最高級的將領,建立了不可思議的戰功。

而是不約而同地將談資集中在穀倉城最後的這場決鬥。未來左右天下局勢的年輕一代中,有三個同時出現在一個場合裏,萬鬆的光芒在此刻暫時被其他二人掩蓋,但著並不防礙他向最強王座攀登,並因此造下無盡的殺戮。

多年之後漠北的王者回憶起這場決鬥時,這樣評價著自己的對手:“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他的力量超越了我們的層次。當時我認為他是借用外力勝之不武,如今回頭看看,我們借用的武器、道法,身後的師長,哪一個不是外力?唯有勝者,才有評價的資格。說起來,我要感謝那一次的打擊,讓我收斂了傲氣,遇事不再莽撞,也虧得他當時境界不高,否則後來的曆史就沒有我什麽事兒了。”

空****的夏國中軍大帳裏,隻剩下淩泉一個人,默然回想著這些年發生的一切。

皇上以臣廢君,承繼虞朝正統,禦極伊始便波折不斷。蜀王上書不談稱臣,隻請追認天策上將軍、秦王虞瑛為帝,陛下準奏後方才具表賀君。群臣議定,為秦王上諡號為惠悼,廟號孝宗。後世人稱之為惠悼皇帝,但因其實際未做皇帝,人們也稱他為惠悼太子,雖然他也未曾做過一日太子。

“慈仁好與曰惠,未中早夭曰悼。”這個諡號算是對秦王比較貼切的評價了。按理說,這是給秦王謀逆案予以平反、蓋棺定論,所有涉及的官員、秦王的親眷便不再是欽犯。很多受到波及的秦王舊人紛紛起複。但遭到削職的師兄柳華,並沒有回到軍中,而是出家為僧,知道他落發苦厄寺的人屈指可數。

淩泉雖然算不上秦王舊人,但是當初受虞太祖武皇帝簡拔,才能夠脫穎而出,如今儼然成為蜀人,特別是劍閣一脈在朝堂的領頭人。早些年,他也和朝中其他感念虞朝的大臣一樣,努力在民間尋找太祖後人,可惜總是不得要領。

聖上雖也下詔,尋找先皇、先太子血脈,但朝堂上的阻力可想而知,特別是那些在聖上登基當中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人們,懼怕皇權的合法性受到質疑,屢屢阻撓尋親的可能。

他沒有想到,有一天惠悼太子的兒子會來到自己的軍帳,那是數月前的一個午後,淩泉還隻是狩州的副帥,被安排在清源城駐紮。他的臨時辦公地點就設在清源城郊外的一處小山坡上。親兵突然進來回報,說是有一個自稱是他師侄的人等在轅門之外。淩泉還以為是蜀中劍閣的弟子前來投軍,心中便有些不悅。他淩家本是劍閣外門,曆來不被劍閣重視,那些長老、內室弟子們更是狗眼看人低,從來不給淩府的人好臉色,如今自己做了柱國將軍,倒是時不時的稱兄道弟,著實讓人嫌煩。近幾日,淩泉正為大軍遲遲不開動,曹延隻顧宴請皇孫貴族們,根本就沒時間理會軍務,心中著實煩悶,實在沒精力應付這群蒼蠅,便揮揮手說道:“是不是又是蜀中來的?就說我不在,找個地方先把他安頓下來。想要什麽或者是想投軍,不複雜的你先給他安排一下。”

“是,將軍。”那親兵聽完吩咐,正準備下去,走到一半好像想起來了什麽,吞吞吐吐地說道:“將軍,呃,那人不似川人口音,且穿著普通、風塵仆仆,不像投軍倒似逃難,恐不是劍閣中人。”

這親兵跟隨淩泉時間不短,自然知道自己主人是因為厭惡劍閣中人勢利眼,才如此對待。但來人似乎不是劍閣中人,主人曆來對舊日好友和他們的後輩是禮遇有加的,他也怕主人有所誤解,耽誤了事情。

淩泉聞言也冷靜了下來,覺得如是其他舊時道友子侄輩前來投奔,自己如此做派自然是不妥,以後還怎麽麵對那幫老兄弟。不如先見見看,如果真是劍閣那幫人,再敷衍就是,便點頭道:“那就請他進來吧。”

片刻之後,虞清便由親兵領了進來。

淩泉上下打量下他,個頭不高,似有十七八歲年紀,一身灰色,上衫衣角已有些磨損,眉宇間沒有豪門大戶的紈絝氣,卻也透出士人才有書卷氣,看來是出門有些時日,缺人照料的宗門子弟。隻是他腳步輕浮,靈氣散而不聚,了不起是個三品境界。這個年紀才到此境,天資應屬一般,不知是誰家後輩。再看身上隱約環繞著一股不屬於自己的強大劍意,定是他家長輩留給他防身的底牌了。

虞清走上前來,拱手施禮道:“苦厄寺方丈空聞座下俗家弟子虞清,拜見師叔。”

“空聞”?這個名字好熟,是在哪裏聽過?

“苦厄寺”?好久遠的一個名字。哦,對,是當初跟著師兄闖**江湖的時候,在苦厄寺住過一段時間,正是有了老方丈的教導,師兄才決定從軍,經過多年奮鬥,成為一員悍將,而自己跟著師兄一路走來,也才有今日的成就。

哦,對了,師兄蒙冤,遠遁江湖,就是在苦厄寺出家為僧,大姐為了這事,不知道哭訴了多少回,他的法號好像就是空聞。

“你,是我師兄的,弟子?”淩泉沉吟了半晌,也沒想到這麽多年沒有聯係的師兄,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況且,這個徒弟實在有點不像樣子,讓人不得不生疑。

“家師有一物要我轉呈師叔。”

說完虞清解下了背上的劍匣。

淩泉接過劍匣,輕輕打開,竟然是它!隻見裏麵躺著的是一柄長劍,劍鞘古樸,那是淩家傳承的象征;虎頭劍首,是父親的老繭將它磨得發亮;灰色細絛的劍穗,那是大姐熬夜親手編織的。沒有錯了,這柄本屬於淩家的劍,由父親傳給了師兄。師兄憑著這柄劍,成為了名聲赫赫的梁朝大將軍、虞朝大柱國,成為那個名震天下的柳華。

“你師父沒有給我什麽信件嗎?”

劍是那柄劍,人一定是他徒弟嗎?他派他來做什麽?

“師父說,等您看完了劍,再呈上書信。”說完虞清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

熟悉的字體:“吾弟親啟。”

是啊,我是他的弟,是師弟,是義弟,是內弟,也是他多年的跟班小弟。

“前世種種,罪已難佑。故人之子,托以照料。”

十六個字,什麽都說了,也什麽都沒說。

故人,既然出家,哪裏還有故人。既已是前世,何來“弟”之所稱。

現在想來,這個“故人”居然是惠悼太子!

原來是我錯怪了他,他隱身世外,不是逃避責任,不是蠅營狗苟,而是為了保護太祖血脈,經曆著歲月蹉跎。這樣的忍辱負重,才是曾經那個令他敬重的師兄。而今虞清卻被自己置於險地,如若有失,他淩泉有何麵目見泉下之人,有何麵目麵對辛苦保護、養育虞清成長的師兄柳華,如何去麵對無數為尋找先皇一脈散去家財、耗盡精力的同僚、好友!更有何麵目麵對有知遇之恩、提攜之情的虞朝太祖!

“快,吩咐下去,提前一個時辰出發!塗月,快隨我去先鋒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