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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敗有千張麵具。

——《特萊拉禪書》

她們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麽,斯凱特爾想著。她們的真言師無法讀取我。他至少從災難中搶救出了這個技能——從他完美的變臉者處學來的欺騙藝術。

他在無艦上屬於他的區域內安靜地移動著、觀察著、記錄著、測量著。在一個受訓尋找缺陷的頭腦中,每一眼都在衡量著人或物。

每個特萊拉尊主都知道,總有一天神會指派給他某項任務,以考驗他的忠誠度。

很好!任務來了。聲稱認同他有關神帝轉世的偉大信念的貝尼·傑瑟裏特起錯了誓言。她們是不潔的。當他從域外歸來時,不再有同伴幫他清洗。他已墮落到普汶笪宇宙,被撒旦的仆人囚禁,並被來自大離散的**追獵。但是,這些邪惡的人都不了解他的資源,都不相信神將以怎樣極端的手段來幫助他。

我要清洗我自己,神!

當撒旦的女人將他從**的手中解救,並承諾給予保護和“所有的幫助”時,他知道她們打錯算盤了。

考驗越難,我的信仰越深。

就在幾分鍾之前,他的目光穿過一道閃爍的屏障,看到了鄧肯·艾達荷沿著長長的走廊在晨間散步。將他們分隔的力場阻止了聲音的通過,但是,斯凱特爾看得到艾達荷的嘴唇在動,並讀懂了他的咒罵。罵我吧,死靈,但我們製造了你,而且還會用到你。

神在特萊拉製造這個死靈的過程中引入了一個神聖的意外,神總是有更大的設計。將自己融入神的計劃,而不是要求神跟隨人類的設計,這才是信徒的任務。

斯凱特爾置身於這場考驗中,再續了自己神聖的誓言。這是貝尼·特萊拉無言的古老開悟。“開悟無須領悟。開悟無須言語,甚至無須名字。”

神的魔法是他唯一的橋梁。斯凱特爾深刻地感受到了。作為柯爾上最年輕的尊主,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將被選來實現這一終極任務。這份認識成了他的力量之一,而且,每次他麵對著鏡子時,都能看到這一點。神造就了我來欺騙普汶笪!他瘦小的、孩子似的外表上覆蓋著一層灰色的皮膚,金屬似的膚色能阻擋掃描探查。他弱小的外形能欺騙那些看到他的人,並隱藏了他在一係列死靈轉世過程中累積的力量。隻有貝尼·傑瑟裏特攜帶著更古老的記憶,但他知道她們受到了邪惡的指引。

斯凱特爾摩挲著自己的胸膛,提醒著自己那裏藏著的東西。隱藏它的手段是如此巧妙,那地方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跡。每位尊主都攜帶著這種資源——一枚零熵膠囊,裏麵保存著許多種子細胞:柯爾中樞的尊主同伴、變臉者、技術專家和其他對撒旦的女人有吸引力的種群……對軟弱的普汶笪有吸引力!保羅·厄崔迪和他親愛的契妮也在裏麵。(在死人衣物上搜尋細胞的代價真是不菲!)最初的鄧肯·艾達荷也在裏麵,還有其他的厄崔迪走狗——門泰特杜菲·哈瓦特、哥尼·哈萊克、弗雷曼人耐布斯第爾格……足夠多的潛在仆人,服務於特萊拉宇宙中的主人。

零熵膠囊中的寶中之寶,是他一直以來想要實現的夢想,每當想到它就能讓他屏住呼吸。完美的變臉者!完美的模仿者。對受害者角色的完美記錄。甚至能夠欺騙貝尼·傑瑟裏特的女巫。謝爾也無法阻止他們捕獲他人的靈魂。

這枚膠囊是他最重要的談判籌碼。不能讓人知道。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記錄缺陷。

無艦防禦係統內有足夠的漏洞來讓他滿意。在他一係列的生命中,他收集了許多技能,就像他的尊主同伴們收集了許多消遣的小玩意兒一樣。他們一直都覺得他太嚴肅,但是,現在他找到了證明自己的地點和時機。

對貝尼·傑瑟裏特的研究總是讓他著迷。經過了多個世代,他掌握了大量有關她們的知識。他知道有些知識更像是傳說和謠言,但是,對神諭的信仰讓他堅信,他掌握的知識能夠服務於神帝轉世,他做好了接受神聖考驗的準備。

他將貝尼·傑瑟裏特的知識編纂成冊,並把其中的某個章節命名為《典型表現》,取自文中經常出現的標注:“這是她們的典型表現!”

《典型表現》讓他著迷。

對她們來說,容忍他人做出粗俗但不具威脅的行為,卻容不下自己人的類似行為,是種典型表現。“貝尼·傑瑟裏特的標準更高。”斯凱特爾甚至從他去世的同伴嘴裏聽到過這個說法。

“我們能像他人看我們那樣審視自己,這是我們的天賦。”歐德雷翟曾經說過。

斯凱特爾把這句話也收錄到了《典型表現》中,盡管它與神諭不符。隻有神才能看到你真正的自我!歐德雷翟的吹噓隻不過是一種傲慢。

“她們不隨便撒謊。真相的力量更大。”

他經常琢磨這句話。大聖母曾引用過它,說它是貝尼·傑瑟裏特的準則。然而,女巫們對真相的理解似乎有些憤世嫉俗。她宣稱它來自禪遜尼。“誰的真相?做了哪些修正?處於什麽樣的背景之中?”

昨天下午,他們一起坐在了他的無艦艙房內。他要求了一場“雙方問題協商會”,其實是談判的委婉說法。就他們兩個,除了攝像眼和後麵那些來來去去負責監視的姐妹。

他的艙房足夠舒適:三麵合成玻璃的牆,牆麵是舒緩的綠色,一張柔軟的床,以及配合他瘦小身材準備的縮小版椅子。

這是艘伊克斯無艦,而且他確信,他的看守們並不知道他其實很了解這種無艦。和伊克斯人一樣了解它。伊克斯的機器到處都是,但誰也沒見過伊克斯人。他懷疑聖殿上是否有伊克斯人存在。女巫們一向以自己做機器保養而臭名遠揚。

歐德雷翟關切地注視著他,動作和語速都很緩慢。“她們沒有情感牽掛。”你經常能聽到這句話。

她問候了他的健康,顯出關心的樣子。

他看了看起居室的四周:“沒看到伊克斯人。”

她因為不快而抿緊了嘴唇:“這就是你要求開協商會的原因?”

當然不是,女巫!我隻是在練習分散注意力的技能。你不可能聽到我說出自己想隱藏的東西。那為什麽我要把你的注意力引向伊克斯人?盡管我知道,在你這顆受詛咒的星球上,不太可能有危險的入侵者在自由漫步。哈,我們特萊拉人與伊克斯人的聯係,我們維持了這麽久的自我吹噓。你知道的!記憶中你們不止一次地懲罰了伊克斯人。

他覺得,伊克斯人的技術專家可能不想主動招惹貝尼·傑瑟裏特,但他們會更謹慎地不去引發尊母的憤怒。這艘無艦的存在顯示了秘密貿易依然在進行,不過代價肯定高得離譜,而且路線也變得異常迂回。那些來自大離散的**非常貪婪。她們可能也需要伊克斯人,他揣測著。而且,伊克斯人可能會秘密地背叛**,與貝尼·傑瑟裏特達成協議。不過,協議的內容肯定有限,違約的機會也很高。

這些想法讓他在談判中覺得安心。咄咄逼人的歐德雷翟已經讓他不安了好幾次,沉默中,她用令人煩躁的貝尼·傑瑟裏特方式盯著他。

用來談判的籌碼很大——至少是他們每個人的生存,再加上總也少不了的那幾樣:支配地位、控製人類宇宙、讓你的方式作為絕對模式永恒存續。

給我一條小小的裂縫,我可以在此基礎上擴大,斯凱特爾想著,給我變臉者。給我隻服從我的仆人。

“我有個小小的要求,”他說道,“我想過得舒適點,我需要自己的仆人。”

歐德雷翟繼續用那種貝尼·傑瑟裏特琢磨人的方式盯著他,總是讓人覺得她能剝下你的麵具,看透你的內心。

但是,我有你無法看透的麵具。

他能看出來,她覺得他可憎——她的目光依次在他的五官上一一滑過。他知道她在想什麽。真像個妖精。一張窄臉和一雙淘氣的眼睛。前額三角形的發尖。她的目光往下移去:小小的嘴,鋒利的牙齒和突起的犬齒。

斯凱特爾知道自己符合人類迷信中最危險、最令人害怕的形象。歐德雷翟應該會問她自己:為什麽這位貝尼·特萊拉要選擇這麽特別的外表?他們的基因控製技術明明能給他更有魅力的形象。

因為這樣能讓你不安,普汶笪垃圾!

他馬上又想到了另一條典型表現:“貝尼·傑瑟裏特極少會亂來。”

但斯凱特爾見過許多貝尼·傑瑟裏特亂來之後的垃圾場。看看沙丘星變成了什麽!燒成了渣滓,因為你們這些女撒旦選擇了那個聖地來對抗**。甚至連我們先知的轉世也成了她們的戰利品。所有人都死了!

他不敢計算自己的損失。沒有哪顆特萊拉行星逃過了沙丘星的命運。是貝尼·傑瑟裏特造成的!而他還必須忍受她們的寬容——他是一個逃犯,隻有神的支持。

他問過歐德雷翟為什麽要在沙丘星上亂來。

“我們隻有在極端情況下才會這麽做。”

“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引發了**的暴力?”

她拒絕討論。

斯凱特爾某位已逝的同伴曾說過:“貝尼·傑瑟裏特留下筆直的痕跡。你可能會覺得她們複雜,但仔細觀察後,會發現她們的方式很直接。”

這位同伴和其他所有人都被**殺害了。現在,他隻存在於零熵膠囊裏的細胞上。死去尊主的智慧也就剩這麽點了!

歐德雷翟想要更多伊納什洛罐的技術信息。哦,她組織問題的方式是多麽聰明。

為了生存談判,每一個小點都有沉重的意義。有關伊納什洛罐那個微小的、經斟酌而透露的數據,為他帶來了什麽?歐德雷翟偶爾會帶他到無艦的外麵去。但是,對他來說,整顆星球和無艦一樣就是個監獄。他去哪兒才能讓女巫找不到呢?

她們用自己的伊納什洛罐做什麽呢?他不確定。女巫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了。

向她們提供有限的知識也錯了嗎?最初,他隻打算提供純粹的生物技術方麵的細節;現在,他意識到自己告訴她們的已遠超了當初的限定。她們肯定已推斷出尊主們如何創造了有限的永生——總有一個替代他們的死靈在罐子裏生長。現在連這也沒了!在沮喪與憤怒之中,他想衝著她喊出這句話。

問題……聰明的問題。

他用冗長的辯解“為什麽我需要變臉者仆人和我自己的飛船係統控製台”來避開了她的問題。

她則是狡猾地堅持著,探尋著更多有關罐子的知識。“掌握了從我們的罐子裏生產美琅脂的知識,會使得我們對我們的客人更加體貼。”

我們的罐子!我們的客人!

這些女人就像是塑鋼牆。不會有罐子供他使用的。所有的特萊拉力量都失去了。這是種充滿自憐的想法。他提醒自己要恢複平靜:顯然神在考驗他的才智。她們覺得把我關進了陷阱裏。但她們的限製的確很麻煩。沒有變臉者仆人?很好。他會尋求其他仆人,不是變臉者仆人。

想到失去了變臉者——他基因變異的奴隸時,斯凱特爾感覺到體內很多生命產生了深深的怒火。這些該死的女人,裝出讚同神帝轉世的偉大信念的樣子!到處都有侍祭和聖母在窺探。間諜!到處都有攝像眼。太壓抑了。

剛到聖殿時,他感覺到他的看守身上有種沉默,當他開始探查她們的運作機製時,這種沉默變得更加強烈。後來,他明白了,這是她們的圈子,一致對外,應對任何威脅。我們的就是我們的。禁止入內!

斯凱特爾從中體會到了某種父母的姿態,一種對人類的母性關愛:“乖,否則我們會懲罰你!”你可不想受到貝尼·傑瑟裏特的懲罰!

歐德雷翟繼續索求著他不能給予的知識。斯凱特爾索性將自己的注意力鎖在了一條他認為絕對正確的典型表現上:她們無法愛。他讚同她們的觀點。不管是愛還是恨,都純屬非理性。他把這些情緒想象成汙染了四周空氣的黑色噴泉,從原始的井裏噴向沒有防備的人類。

這女人怎麽這麽喋喋不休!他看著她,沒有聽她說。她們的缺陷是什麽?她們回避音樂算是弱點嗎?她們害怕音樂對情緒的秘密影響嗎?這種回避顯然是強製調節而成的,但調節不總能成功。在他多個生命中,他看到過喜歡音樂的女巫。於是,他問了歐德雷翟對音樂的看法,她顯得非常痛恨,他懷疑她是故意演給他看的,為了誤導他。

“我們不能讓自己分神!”

“你難道不會在記憶裏重奏那些偉大的音樂嗎?據說在古代……”

“在大部分人都不再知道的樂器上演奏出的音樂又有什麽用呢?”

“哦?都有什麽樂器?”

“在哪裏能找到鋼琴?”她仍然在假裝憤怒,“難以調音的樂器,演奏起來更是困難。”

她裝得可真像。“我從未聽說過鋼……鋼琴,你是這麽說的吧。它和巴厘琴一樣嗎?”

“遠房表親。但是,它隻能被調成近似的音階。這是這種樂器的一大特點。”

“你為什麽要特地用鋼……鋼琴舉例子呢?”

“因為有時我會覺得失去它挺可惜的。畢竟,它能從不完美中製造完美,那是最高的藝術形式。”

不完美中製造完美!她想用禪遜尼的話來擾亂他的心神,製造幻象,讓他覺得這些女巫讚同他的神帝轉世偉大信念。他受到過很多警告,要小心貝尼·傑瑟裏特這種特別的談判技巧。她們從看不清的角度出發,隻是在最後一刻才暴露她們真正想要的東西。好在他知道她們想得到什麽。她想要他所有的知識,卻不支付任何代價。但是,她的話仍具有強大的**力。

斯凱特爾感到深深的疲倦。她的話與她們的訴求完美匹配,而她們的訴求則是優化人類社會。她覺得她在教他!又一個典型表現:“她們把自己當成老師。”

他表示對她的訴求有懷疑。她說道:“自然地,我們會給那些受我們影響的社會增加壓力。有了壓力,我們才能加以利用。”

“我覺得你混淆了因果關係。”他抱怨道。

“為什麽這麽說,斯凱特爾尊主!這是種常見的模式。政府經常這麽做,誘導暴力去對付那些經選擇的目標。你們也這麽做!看看它給你們帶來了什麽。”

她竟敢說特萊拉人的災難是咎由自取!

“我們吸取了大信使的教訓。”她說道,使用了伊斯拉米亞語“大信使”來稱呼先知雷托二世。從她嘴裏聽到這些詞有些怪,但他還是接受了。她知道所有的特萊拉人都崇拜先知。

然而,我聽到過這些女人稱他為暴君!

她仍在用著伊斯拉米亞語,問道:“通過暴力給大家製造一個價值觀上的教訓,這不就是他的目的嗎?”

她在開偉大信念的玩笑嗎?

“這就是我們接受他的原因,”她說道,“他沒有遵循我們的規則,但他追求的目標與我們一致。”

她竟敢說她接受了先知!

盡管受到了極大的挑釁,他卻沒反駁她。聖母對自身和自身行為的看法是非常微妙的。他懷疑她們總是在調整著看法,從不會在某個方向糾結過深。沒有自愛,也沒有自怨。自信,是的。瘋狂的自信。不過,這並不需要自愛或自怨。隻要清醒的頭腦,隨時準備做出改正,接受教訓,就像她剛才所說的那樣。它也很少需要讚揚。幹得好?行,你還想要什麽?

“貝尼·傑瑟裏特的強製調節能磨煉人。”這是民間智慧裏最流行的說法。

他想就這一點與她展開辯論:“尊母的調節不也跟你們一樣?看看默貝拉!”

“你的看法這麽粗淺嗎,斯凱特爾?”她的口氣中有揶揄的成分?

“兩種調節係統的碰撞,目前的對抗不剛好可以這麽來解釋嗎?”他壯著膽子問道。

“更強大的一方會勝利,當然。”她肯定是在表示輕蔑!

“這還用說嗎?”他並沒能很好地隱藏自己的憤怒。

“難道貝尼·傑瑟裏特需要提醒一位特萊拉,示弱也是一種武器?你沒練習過欺騙嗎?編造弱點來迷惑你的敵人,並把他們引入陷阱?軟弱是可以被製造出來的。”

顯然,她知道多個世代以來的特萊拉騙術,製造無能的假象。

“那麽,這就是你想用來對付敵人的方式?”

“我們想懲罰她們,斯凱特爾。”

如此切齒的決心!

此刻,他所了解的貝尼·傑瑟裏特的新知識讓他充滿了疑慮。

歐德雷翟帶著他走出了無艦,漫步於寒冷的冬季中,沿途戒備森嚴,健壯的監理就離他們一步之遙。一支小隊伍從中樞走了出來,他們停下來看著。五個貝尼·傑瑟裏特女人,有兩個穿著白色長袍,可以看出是侍祭,另外三個穿著他沒見過的灰色長袍。她們推著一輛車到果園。冰冷的風吹著她們。幾片舊葉子從黑色的樹枝上吹落。車上裝著一捆包著白布的東西。一具屍體?形狀符合。

他問了起來,歐德雷翟跟他解釋了貝尼·傑瑟裏特的下葬風俗。

如果有屍體要下葬,過程將會非常簡潔,就和他現在看到的情形一樣。聖母不發布訃告,也不需要費時的儀式。她的記憶不就活在姐妹裏嗎?

他開始爭辯這種做法實屬不敬,她打斷了他。

“因為有死亡的存在,所有和生命的聯係都是暫時的!我們通過他者記憶對此做了些許改變。你們也做了類似的事,斯凱特爾。現在,我們把你們的一些技能整合到我們的把戲袋中。哦,是的!對於這些知識,我們就覺得它們隻是把戲。它們隻是修改了表現形式。”

“不敬的做法!”

“沒有什麽不敬的。她們被埋入土裏,至少會變成肥料。”她接著描述場景,沒有給他再次爭辯的機會。

她說,他現在看到的是她們日常的慣例。一隻巨大的機械鑽頭被運進了果園,它在土裏鑽了一個合適的洞。綁在便宜布匹裏的屍體會被豎直插進去,然後在上麵種上一棵果樹。果園被布局成了一個個方格,在埋入屍體的方格一角會布置一座衣冠塚。他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個高約三米的、方方的綠東西。

“我想那具屍體被埋在了C-21。”她邊看著鑽頭工作邊說道。負責埋葬的小組倚在推車上等著。“她會為蘋果樹提供養料。”她聽上去有些邪惡的欣喜!

他們看著鑽頭提了起來,小車被推高,屍體滑入了洞裏,歐德雷翟開始哼起了曲子。

斯凱特爾吃了一驚:“你說過貝尼·傑瑟裏特回避音樂。”

“隻是首古老的歌謠。”

貝尼·傑瑟裏特仍然是個謎,他明白了他的“典型表現”理論中的缺陷。你怎麽跟模式不定的人談判呢?你可能認為自己了解她們,突然她們又朝著另一個方向飛走了。她們是非典型的!想要加深對她們的理解,反而破壞了他的條理性。他確信自己並沒有從談判中獲取任何收益。他似乎多了些自由,但其實隻是幻象。這位冷麵的女巫沒有滿足他的丁點索求!想要讓他從貝尼·傑瑟裏特的零星所知中推斷出實質實在是種折磨。例如,她們吹噓自己在管理得當的同時避免了官僚化的係統和檔案管理。當然,除了貝隆達的檔案,而且每次他提及她的檔案時,歐德雷翟總是會說“老天保佑!”或其他意思相同的話。

“現在,我的問題是,沒了官員和記錄,你們怎麽保持運轉?”他非常疑惑。

“需要做什麽,我們就去做。埋葬一個姐妹?”她指著果園裏的場景,鐵鍬已開始將泥土覆蓋在墳墓上。

“那就是完成它的方式。總會有人盯著那些該負責的人。她們知道自己是否該盯著誰。”

“誰……誰會來負責這場不祥的……?”

“誰說它是不祥的?它是教育的一部分。不合格的姐妹通常負責監工,侍祭們做具體工作。”

“她們不會……我的意思是,她們不會感到厭惡嗎?你口中的不合格的姐妹,還有侍祭。它更像是一種懲罰,而不是……”

“懲罰!別裝了,斯凱特爾,你隻會唱一首歌嗎?”她指著下葬場麵,“學徒期結束之後,我們的人都自願接受任何工作。”

“但是,沒了……嗯,官僚體係……”

“我們不傻!”

他還是無法理解。她解答了他沉默的疑惑。

“你肯定知道,在取得權力之後,官僚體係總是會演變成貪婪的權貴。”

他無法看清其中的關聯。她想把他帶到哪裏去?

他保持著沉默。她繼續著:“尊母具有官僚體係的所有特征。某某部長、某某大尊母等,一小撮的位高權重者,下麵是大量的職能機構。她們的係統裏已充斥著饑餓的年輕人。跟貪婪的捕食者一樣,她們從未注意到她們正在根除自己的獵物。兩者之間有一種微妙的關係:減少你賴以為生的獵物,會摧毀你自身的組織架構。”

他無法相信女巫真的這麽看尊母,並說了出來。

“如果你活了下來,斯凱特爾,你會看到我的話變成現實。那些頭腦簡單的女人在麵對必須節約的關頭時會發出滔天怒火。她們會投入更多的努力,從獵物中榨取更多。抓更多的獵物!榨得更用力些!它隻會帶來更快的滅絕。艾達荷說她們已開始枯萎。”

死靈說的嗎?看來,她把他當作了門泰特來使用!“你從哪裏來的這些想法?應該不會源自你的死靈吧?”繼續把他當作你的死靈吧!

“他隻是驗證了我們的估計。是他者記憶中的一個先例提醒了我們。”

“哦?”這種他者記憶的概念讓他不安。她們沒在吹噓吧?但是,他自己體內也有多個生命的記憶,有很大的價值。他決定追問她是什麽先例。

“我們記起了一種叫雪兔的獵物和叫猞猁的捕食者之間的關係。猞猁這種貓科動物的數量總是隨著兔子數量的增長而增長,然後過度捕食造成了捕食者的饑荒,產生了嚴重的枯萎。”

“有趣的說法,枯萎。”

“形象地描繪了我們希望尊母接下來的處境。”

當他們的會議結束時(他沒有取得任何成果),斯凱特爾發現自己更糊塗了。她們是這麽設計的嗎?可惡的女人!他沒法相信任何她所說的話。

她把他送回了無艦上的艙房。斯凱特爾站了很長時間,看著長廊裏的分隔力場,艾達荷和默貝拉有時會在長廊裏出現,走向他們的鍛煉廳。每次他們穿過長廊盡頭處的一座寬大的門廊時,他知道他們應該是去練習了。因為他們再次出現的時候,總是渾身冒著汗,喘著粗氣。

但是這次,盡管他在那裏磨蹭了一個多小時,他的獄友們卻沒有出現。

她把死靈當作門泰特對待!這意味著他肯定能接觸到飛船係統控製台。她也肯定不會剝奪門泰特接觸數據的機會。我必須設計讓艾達荷和我在私底下相遇。我們掌握了一種能控製所有死靈的口哨語。我不能表現得過於著急。或許能在談判中做個小小的讓步。抱怨我的艙房太幽閉了。她們知道我在禁閉環境中會變得易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