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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無法替代智慧。它是個難以衡量的質素,部分體現在解決問題的能力。根據你感官的刺激,從而提出新的問題,才能不斷提升你的智慧。

——《門泰特第一課》

她們推著管籠——籠子裏的籠子——裏的盧西拉來到了大尊母麵前。誌賀藤將她鎖在了正中間。

“我是大尊母。”長著茂密黑發的女人對她說道。小個子的女人,穿著紅金色的連體衣。“籠子是為了保護你,以防你使用音控力。我們對此免疫。我們免疫的方式是通過反彈,從而殺了你。你們中有幾個就是這麽死的。我們知道音控力,也知道怎麽使用。把你從籠子裏放出來之後,你別忘了這一點。”她揮手讓推著籠子進來的仆人趕緊離開,“退下!退下!”

盧西拉環顧了房間的四周。沒有窗戶。幾乎是正方形的。由幾盞銀色的球形燈照亮。綠色的牆壁。典型的審訊場所。這地方應該在高處。黎明後不久,她們就通過零域場通道將她的籠子送來了這裏。

大尊母後方有塊牆板“啪”的一聲打開了,一個小籠子憑借某種看不清的動力滑入了房間裏。籠子是正方形的。她第一眼看過去,還以為裏麵站著個裸男。直到它轉過身麵對著她。

混合人!它的臉很寬,而且,她還看到了犬齒。

“想撓背。”混合人說道。

“好的,親愛的。我一會兒就撓你。”

“想吃。”混合人說道。它盯著盧西拉。

“過會兒,親愛的。”

混合人繼續研究著盧西拉。“你是馴獸師?”它問道。

“她顯然不是!”

“想吃。”混合人堅持道。

“我說了過會兒!現在,你坐著咕咕叫就行。”

混合人蹲在了籠子裏,喉嚨裏發出了隆隆聲。

“它們咕咕叫的時候很可愛吧?”大尊母顯然並不期望得到回答。

混合人的到場讓盧西拉迷惑了。理論上,這些東西本該追蹤並獵殺尊母。話說回來,現在它反而被關在了籠子裏。

“你在哪裏抓到它的?”盧西拉問道。

“伽穆。”她沒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麽。

那這裏就是交叉點了,盧西拉想著。昨晚,她在駁船上就已猜出了端倪。

混合人停止了咕咕。“吃。”它叫道。

盧西拉也想吃點東西。她們已經三天沒給她吃的了,逼得她抑製了自己的饑餓感。籠子裏有隻標準密封水瓶,能滴下水滴,幫了點忙,但現在它幾乎空了。帶她來的仆人對她想要食物的請求發出了嘲笑。“混合人喜歡瘦肉!”

缺乏美琅脂對她的打擊最大。今天早上,她開始感覺到初次戒斷的疼痛。

我應該盡快殺了自己。

來自蘭帕達斯的眾人請求她繼續忍受。要勇敢。要是那個野生聖母失敗了怎麽辦?

蜘蛛女王。歐德雷翟是這麽稱呼這個女人的。

大尊母繼續審視著她。她的手放在了下頜上。那是個短小的下頜。在一張五官不突出的臉上,任何瑕疵都會首先映入眼簾。

“你們終將失敗,你知道的。”大尊母說道。

“虛張聲勢。”盧西拉說道,接著不得不解釋這個習語的意思。

大尊母的臉上顯示出一絲感興趣的表情。有意思。

“我的任何一個助理要是聽到你這麽說,都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這也是我們需要獨處一室的原因。我好奇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盧西拉看了眼蹲著的混合人:“混合人不是一夜之間產生的。它們由改良野獸的基因而來,隻為了一個目標。”

“說話注意點!”大尊母的眼裏閃爍著橙色的火。

“經過好幾代的發展才產生了混合人。”盧西拉說道。

“我們獵殺它們,為了娛樂!”

“獵人會變成獵物。”

大尊母一下子站了起來,眼睛已完全成了橙色。混合人開始焦躁,發出了嚎叫。這反而讓她平靜了下來。她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一隻手指著籠子裏的混合人:“沒事,親愛的。很快給你吃的,然後我給你撓背。”

混合人又轉回了咕咕聲。

“你們認為我們是以難民的身份回到了這裏,”大尊母說道,“是的!別想抵賴。”

“蟲子通常會回來。”盧西拉說道。

“蟲子?你是指那種我們在拉科斯消滅的怪物?”

刺激這位大尊母,從而引發戲劇性的反應,這想法很誘人。刺激到位,她肯定會殺人。

不要,姐妹!蘭帕達斯的眾人乞求著。忍耐。

你們覺得我能從這裏逃走嗎?這想法讓她們安靜了,隻剩下一個微弱的聲音。記住!我們是古老的不倒翁:百折不撓。伴隨著聲音的是一個畫麵,畫中有一個小小的紅色不倒翁,笑嘻嘻的佛臉,雙手拍在大肚子上。

“顯然你指的是神帝的轉世者,”盧西拉說道,“但我想說的是別人。”

大尊母耐心地琢磨著她話裏的意思。她眼中的橙色褪去了。

她在玩弄我,盧西拉想著。她最終還是會殺了我,喂給她的寵物。

可如果我們真的逃走了,想想你能提供的那些策略信息!

我們!不可否認,抗議聲是對的。她們把籠子裏的她從駁船上帶來時,天還亮著。接近蜘蛛女王巢穴的道路上設置了重重障礙,但這些障礙讓盧西拉覺得好笑。非常古老、過時的障礙。道路的咽喉部位布置了監視塔,在地麵上聳立的樣子就像蘑菇從朽木上升起。關鍵節點上的急轉彎。平常的地麵車輛無法以正常速度駛過這些彎道。

她想起特格對交叉點的評價中提到過這些。這些都是無用的防禦。隻要帶來重裝備,或用其他方法除去這些粗糙的設置,這地方就被孤立了。應該有地道聯通,這能想得到,但用炸藥可以切斷。將她們結紮,斷絕她們的供應,她們會一點接一點地崩潰。你們的管子裏再也不會傳來寶貴的能量了,傻瓜!形同虛設的安保措施,尊母竟然一直保留著。為了心理安慰!她們的設計師肯定用了太多的腦筋在這些無用的展示上,隻是為了給她們一份錯誤的安全感。

走廊!記住走廊。

是的,這座建築的走廊宏偉無比,那是為了便於大型罐子的通行;宇航公會的領航員被迫生活在地麵上時,他們就住在這些罐子裏。安裝在大廳低處的換氣係統負責排出和回收外溢的美琅脂氣體。她能想象,在刺耳的噪聲中,氣門不斷地開啟和關閉。宇航公會的人似乎從不在意噪聲。為移動浮空器服務的能量傳遞電纜像是粗大的蛇一樣蜿蜒在路上,並進入了每一間她經過的房間。領航員就喜歡到處窺探。

很多她見到的人都佩戴著脈衝向導。甚至包括尊母。她們也會在這裏迷路。所有的一切都覆蓋在一個戳著陰莖般尖塔的巨型屋頂之下。新住客喜歡這裏。因為與外部的艱苦世界充分絕緣(重要人物從不外出,除非是為了殺戮或欣賞奴隸的勞作)。她看出了很多地方都已破舊,表明了在維護方麵的開支極少。她們並沒有改造太多。特格的平麵圖仍然精確。

明白你的觀察有多大價值了?

大尊母從沉思中醒來:“我也有可能讓你活著,前提是你得滿足我的好奇心。”

“你怎麽能保證,我不會用一堆屎來滿足你的好奇心呢?”

粗俗的用詞讓大尊母覺得有趣。她差點笑了。看來沒人提醒過她,要提防貝尼·傑瑟裏特使用粗俗手段。使用它顯然是為了實施某種壓製。不能用音控力,嗯?她覺得那是我唯一的手段?大尊母已經說得、做得足夠多了,足以讓聖母抓住她的把柄。肢體和話語透露的信息總是足夠用來分析。更不用說還有其他額外的信息可以被采集。

“你覺得我們有魅力嗎?”大尊母問道。

奇怪的問題。“來自大離散的人都具備某種魅力。”讓她覺得我見過很多人了,包括她的敵人。“你有異國情調,意思是又奇怪又新鮮。”

“我們的性技巧呢?”

“有特殊的味道。刺激,對有些人有吸引力。”

“但對你沒有。”

談她的下巴!這是來自眾人的建議。為什麽不?

“我一直在看著你的下巴,大尊母。”

“是嗎?”好奇。

“那顯然是你孩提時代的下巴,你應該為這個年輕時代的紀念品而感到驕傲。”

她顯然不高興,但沒有展露。再次攻擊下巴。

“我敢說你的愛人們經常吻你的下巴。”盧西拉說道。

現在開始生氣了,但還沒發作出來。威脅我,快點!威脅我不要使用音控力!

“吻下巴。”混合人說道。

“我說了過會兒,親愛的。現在,你能閉嘴嗎?”

她把氣撒在了寵物身上。

“你不是還有問題想問我嗎?”盧西拉說道。該加糖了。對那些懂的人來說,意味著又一個告警信號。我是那種把糖漿隨便灑的人。“多好啊!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是多麽歡樂啊。不美妙嗎?你太聰明了,成功得如此隨意!輕鬆、快速。”你自己添加形容詞吧。

大尊母定了定心神。她感覺自己處在一個不利的位置,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用神秘的笑容掩飾了自己,說道:“我說過我會放你出來。”她按下了椅子扶手上的某個東西,緊接著管籠的某個部位旋轉著打開了,把誌賀藤也一起帶走了。與此同時,在她麵前一步遠的地方,有把矮椅子從地板上直接升了起來。

盧西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膝蓋幾乎碰到了她的審訊者。腳。記住她們用腳殺人。她握了握手指,這才意識到剛才一直在握著拳頭。該死的壓力!

“你應該吃點東西,喝點水。”大尊母說道。她又按下了扶手上的另一個東西。盧西拉的身邊出現了一個托盤——盤子、勺子、裝滿了紅色**的杯子。她在顯擺她的玩具。

盧西拉拿起了杯子。

毒藥?先聞一下。

她試著喝了一口。興奮茶和美琅脂!我餓了。

盧西拉將空杯子放回到托盤上。舌頭上的興奮劑聞著一股美琅脂的味道。她在幹什麽?討好我?盧西拉感覺著香料帶來的放鬆。盤子裏裝的是豆子配辣醬。她試吃了一口,因為裏麵有她不喜歡的調味品——醬裏有大蒜。緊接著,她把它全吃完了。她頭腦裏隻閃過了不到一秒有關這種調味品的回憶——美食中的輔料,能對付狼人,也是治療胃脹氣的妙方。

“覺得我們的食物好吃嗎?”

盧西拉擦了擦嘴角:“非常好。你對廚師的品位真是一流。”永遠不要在私下場合表揚廚師。廚師可以替換,女主人卻換不掉。“大蒜用得剛到好處。”

“我們在研究從蘭帕達斯收集的一些圖書。”揚揚得意:看到你們的失敗了?“滿篇的廢話,有用的地方很少。”

想讓你當她的圖書管理員?盧西拉耐心地等待著。

“我的一些助理認為那裏麵可能有線索,能告訴我們你們這些女巫的巢穴在哪裏,或至少是一種能迅速消滅你們的方法。但是,有太多種語言了!”

她需要個翻譯?幹脆點!

“你對什麽感興趣?”

“很少。我們可能需要巴特勒聖戰的記錄。”

“他們也摧毀過圖書館。”

“別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她比我們想象的要聰明。直接點。

“我認為我才是那個坐在底下的人。”

“聽我說,女巫!你覺得你們會不擇手段來保衛你們的巢穴,但是,你們不懂什麽叫不擇手段。”

“你還沒告訴我,該怎麽滿足你的好奇心。”

“我想要的是你們的科學,女巫!”她放低了聲調,“我們來講道理。有了你們的幫助,我們可以進入烏托邦。”

征服你們所有的敵人,以及每時每刻都在**。

“你覺得科學是通往烏托邦的鑰匙?”

“還能更好地管理我們的事務。”

記住:官僚體係提升一致性……當一致性變成了“致命的愚蠢”,就成了宗教。

“悖論,大尊母。科學必須革新。它會帶來變革。這就是科學和官僚總是在對抗的原因。”

她知道這道理嗎?

“但是,想想那個權力!想想你能控製的東西!”她不知道。

尊母關於控製的假設讓盧西拉著迷。你控製你的宇宙,而不是和它平衡。你從外部尋找原因,永遠不會自省。你訓練自己,卻不是為了感知內心的回應,你依靠肌肉(力量、權力)去克服所有你認為的障礙。這些女人瞎了嗎?

看到盧西拉沒有說話,大尊母接著說道:“我們在圖書館找到很多貝尼·特萊拉的信息。你們讓他們做了很多項目,女巫。很多項目:怎樣讓無艦的隱身失效,怎樣刺探活細胞的秘密,你們的護使團,還有某個叫作‘神之語言’的東西。”

盧西拉淺淺一笑。她們害怕世上真有神的存在?給她點甜頭!要直接。

“我們沒讓特萊拉幹什麽。你們的人誤解了自己找到的東西。你擔心被矮化?你覺得神會答應嗎?我們傳播宗教來保護自己。這就是護使團的作用。特萊拉人隻有一種宗教。”

“你們組織宗教?”

“不是。用組織的方式來傳播宗教總會讓人遺憾。我們不想遺憾。”

“你開始讓我覺得無聊了。為什麽我們找到的神帝資料這麽少?”出招了!

“或許被你們的人銷毀了。”

“哈,那麽你們也對他感興趣了。”

你也感興趣,蜘蛛夫人!

“我做個猜測,大尊母,雷托二世和他的金色通道應該是你們眾多學術中心的研究課題。”

好一個挖苦!

“我們沒有學術中心!”

“那我奇怪你為什麽對他有興趣。”

“隻是泛泛的興趣,僅此而已。”

你信嗎,當心你的混合人被雷劈!

“我們稱他的‘金色通道’為‘紙屑追逐’。他把紙屑拋入永遠的季風中,然後說:‘看見了?那就是它們去的地方。’這就是大離散。”

“有人更願意稱它為大追尋。”

“他真的能預測未來?你們感興趣的就是這一點?”正中靶心!

大尊母掩麵咳嗽了幾聲。

“我們說穆阿迪布創造了未來,雷托二世又讓未來回到了過去。”

“但是,如果我能知道……”

“請三思,大尊母!請求神諭預測他們未來的人,實際上隻是想知道財富藏在哪兒。”

“還用說嗎,當然!”

“知道你所有的未來,再也不會有意外,你要的是這個嗎?”

“是的。”

“你要的不是未來,而是不斷延續的現在。”

“說得好,我都找不到更合適的說法。”

“那你還說什麽我讓你無聊了!”

“什麽意思?”

她眼睛裏出現了橙色。小心。

“再也沒有一個意外?有什麽能比這個更無聊?”

“哈……哦!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恐怕我無法理解你要什麽,大尊母。”

“沒關係。我們明天繼續。”

緩刑!

大尊母站了起來:“回到籠子裏去。”

“吃?”混合人像是在哀求。

“我在樓下給你準備了精美的食物,親愛的。然後我會撓你的背。”

盧西拉走入了她的籠子。大尊母往她身後丟了個椅墊:“用這個墊一下誌賀藤。看到我有多仁慈了?”

籠子門哢嗒一聲關上了。

關著混合人的籠子滑回到了牆裏,牆麵也隨即合攏了。

“它們餓了之後就變得很煩人。”大尊母說道。她打開了房門,隨後轉身凝視了盧西拉一陣子:“你在這裏不會有人來打擾。我下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這間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