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所有的政府都會遭遇一個常見的問題:權力能吸引病態人格的人。並不是因為權力能腐化人,而是因為它吸引了已腐化的人。這些人具有迷醉於暴力的傾向,因而極其容易對暴力成癮。

——《護使團之書》

呂蓓卡依照命令跪在了黃色的地磚上,不敢抬頭看坐得遠遠的可怕的大尊母。她已經在這間巨大房間的中央等了兩個小時。與此同時,大尊母和她的同伴們正享用著諂媚的仆人們奉上的午餐。呂蓓卡用心觀察著仆人的神色,暗中加以模仿。

她的眼窩仍然因為拉比不到一個月前給她植入的眼睛而疼痛。這雙眼睛有著藍色的虹膜和白色的鞏膜,看不出她過去曾經曆過香料之痛。這是一種臨時的補救措施。過不了一年,這雙新眼睛就會出賣她,全部變成藍色。

她覺得眼睛的疼痛是她最不需要擔憂的問題。她體內還有個植入物,按照計算好的劑量釋放著美琅脂。供應能持續六十天。如果尊母扣留她的時間過長,缺乏美琅脂會將她置於一種更深的痛楚中,令最初的痛楚相形失色。最容易暴露的風險是隨著香料滴入她體內的謝爾。如果這些女人察覺到了,她們肯定會起疑的。

你表現得很好。要有耐心。這是來自蘭帕達斯眾人的他者記憶。聲音在她腦內溫柔地響起。它和盧西拉的聲音一樣,但呂蓓卡不敢確定。

分享過後,它就宣稱自己為“默哈拉的代言人”。在幾個月內,它已經成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些**無法與你的知識匹敵。記住這一點,讓它給你勇氣。

體內存在其他人,但又不會幹擾她對周邊的注意力,讓她覺得敬畏。我們稱之為意識並流,代言人曾說過。意識並流能增強你的觀察力。當她想解釋給拉比聽時,他卻以憤怒來回應。

“你被不潔的思想汙染了!”

那天,他們在拉比的書房待到深夜。他稱之為“從賜給我們的日子裏偷取時間”。書房是間地下室,沿著牆壁堆滿了舊書、利讀聯晶紙和卷軸。最高級的伊克斯設備保護著房間不被偵測到。他的人改良了這些設備,提高了性能。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被允許坐在他桌子旁,而他則倚靠在一把舊椅子上。他身旁一盞低矮的球形燈在他光潔的臉上投下了古舊的黃光。他戴著象征他知識地位的眼鏡,鏡片時不時反射著光芒。

呂蓓卡假裝沒聽懂:“但是,你說過為了拯救蘭帕達斯上的珍寶,我們必須這麽做。難道貝尼·傑瑟裏特沒對我們說實話?”

她看到他眼裏的憂慮。“你聽到勒維昨天提到的那個四處流傳的問題了吧。為什麽貝尼·傑瑟裏特的女巫要來找我們?這就是她們問的。”

“我們的故事可信且前後一致,”呂蓓卡反詰道,“姐妹會教了我們真言師都無法看穿的方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拉比悲哀地搖了搖頭,“什麽是謊言?什麽是真相?我們自己說了算嗎?”

“我們反抗的是大屠殺,拉比!”這種說法通常會堅定他的決心。

“哥薩克人!是的,你是對的,秘密以色列的女兒。每個時代都有哥薩克人,在他們心懷殺意闖入村子時,我們並不是唯一見識過他們的皮鞭和利劍的人。”

奇怪,呂蓓卡想著,他怎麽能表現得像是這些事情才剛剛發生,自己親眼所見似的。決不忘卻,決不原諒。利迪澤就在昨天。秘密以色列記憶中的永誌不忘。大屠殺!幾乎和她意識中攜帶的貝尼·傑瑟裏特存在一樣頑強。幾乎。這就是拉比抗拒的事情,她告訴自己。

“我擔憂你已被從我們身邊帶走,”拉比說道,“我對你做了什麽?我做了什麽?這就是所謂的榮譽?”

他看著書房牆壁上的一個裝置,它報告了農場周圍安裝的縱軸風車在夜間的積累。裝置顯示這些機器正轟鳴著為明日存儲能量。這是貝尼·傑瑟裏特的禮物:擺脫伊克斯。獨立。多麽特別的詞。

他沒看著呂蓓卡,說道:“我覺得他者記憶這件事很難理解,一直都是。記憶理應帶來智慧,但其實它不會。管理記憶,善加運用,才會帶來智慧。”

他轉身看著她,他的臉隱藏在陰影裏:“你體內的人說了什麽?你覺得是盧西拉的那個人?”

呂蓓卡察覺到,他在說出盧西拉的名字時頗感欣慰。如果盧西拉能通過秘密以色列的女兒說話,那她就還活著,沒有被背叛。

呂蓓卡說話時垂下了目光:“她說我們擁有這些體內的畫麵、聲音和感覺,你可以命令它們顯現,或者,在必要時它們也會主動介入。”

“必要時,是的!你的感官會讓你感覺自己去了沒去過的地方、做了沒做過的事,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還有其他身體、其他記憶,呂蓓卡想著。在體驗過之後,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主動放棄了。或許我真的成了貝尼·傑瑟裏特。顯然,這才是他擔憂的原因。

“我來告訴你一件事,”拉比說道,“她們稱這個為‘生命意識的關鍵交叉點’,它沒有任何意義,除非你能知道自己的決定如何植入了其他人的生命。”

“從其他人的反應來觀察自己的行為,是的,這是姐妹會的觀點。”

“這才是智慧。那位夫人說她們的目標是什麽?”

“對人類的成熟發揮影響力。”

“嗯。她明白自己能控製影響力,卻無法控製別人的感覺。這幾乎與智慧同等。但是,成熟……哈,呂蓓卡。我們有權幹涉更高等的計劃嗎?人類有權給耶和華的本質設定限製嗎?我認為雷托二世能理解。你體內的夫人卻拒絕承認。”

“她說他是個該死的暴君。”

“他是暴君,但在他之前也有明智的暴君,而且在我們死後無疑也會有更多。”

“她們稱他為撒旦。”

“他具有撒旦的力量。我認同她們的恐懼。與其說他是個預言家,倒不如說他是個泥水匠。他把看到的影像固定。”

“這位夫人也這麽說。但是,她說他其實是她們的聖杯。”

“她們再次展現出了智慧。”

拉比發出一聲長歎,身體都微微晃動了。他再次看了眼牆上的裝置。明日的能量。

他將注意力放回到呂蓓卡身上。她變了。他無法不注意到。她變得很像貝尼·傑瑟裏特。可以理解。她的頭腦裏擠滿了蘭帕達斯上的人。但她們不是加大拉的豬群[4],可以連同她們的魔法一起被趕到海裏去。而且,我也不是耶穌。

“她們跟你說的大聖母歐德雷翟——她經常譴責她的檔案管理員和她們管理的檔案。難以理解!檔案不也和書一樣,都是我們保存智慧的媒介嗎?”

“那麽,我是個檔案管理員嗎,拉比?”

她的問題在迷惑他的同時,也點明了要害。他笑了:“我跟你說吧,女兒。我承認自己有點同情這位歐德雷翟。檔案管理員確實有討厭的地方。”

“這是智慧嗎,拉比?”多狡猾的問題啊。

“相信我,女兒,是的。檔案管理員在壓製判斷方麵不遺餘力。一個又一個的專業詞語。太傲慢了!”

“她們如何判斷該用什麽詞呢,拉比?”

“哈,你有點智慧了,女兒。但是,這些貝尼·傑瑟裏特沒有智慧,而且她們的使命阻止了她們獲取智慧。”

她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他想讓我對體內的這些生命產生懷疑。

“讓我跟你說件貝尼·傑瑟裏特的事吧。”他說道。他還沒想好該怎麽說。沒有語言,沒有聖賢的建議。這種情形已多年沒發生在他身上了。他眼前隻有一條路可走:把心裏話說出來。

“或許,在她們前往大馬士革的道路上,已太久沒有沐浴在啟示的明光之下了[5],呂蓓卡。我聽她們說,她們代表了人類的利益。然而,我在她們身上看不到,我認為暴君也沒能看到。”

呂蓓卡剛想開口回答,他抬起一隻手阻止了她:“人類的成長?這是她們的聖杯?果子熟了,不就會被采下來吃掉嗎?”

在交叉點大廳的地板上,呂蓓卡記起了這句話,看到了它在人類身上的表現,不是通過她體內的生命,而是通過抓捕者的行為。

大尊母結束了用餐。她在仆人的長袍上擦淨了手。

“讓她上前來。”大尊母說道。

呂蓓卡的左肩處傳來了一陣痛楚,她跪著的身子往前猛地一個趔趄。那個叫勞格諾的人以獵人的潛行方式出現在她身後,並把一根尖頭的棒子捅進了她的皮肉。

笑聲回**在房間裏。

呂蓓卡踉蹌著站了起來,勉強地走在棒子的前麵,在來到了通往大尊母的階梯下方時,棒子阻止了她。

“跪下!”勞格諾又刺了一下,強調了她的命令。

呂蓓卡跪了下去,眼睛盯著前方升起的階梯。黃色的地磚上有些細小的劃痕。不知怎的,這些瑕疵讓她覺得安心。

大尊母說道:“放開她,勞格諾。我要的是答案,不是尖叫。”隨後對著呂蓓卡:“看著我,女人!”

呂蓓卡抬起頭,盯著代表死亡的臉孔。這麽平凡的一張臉,卻有這麽大的威脅。如此……如此平坦的臉龐。幾乎是扁的。這麽小的體形,卻放大了呂蓓卡感覺到的危險。這個小女人具有什麽樣的力量,能統治這些可怕的人?

“知道你為什麽會來這裏嗎?”大尊母問道。

呂蓓卡用自己最諂媚的聲音說道:“哦,大尊母,我被告知,你希望我講述真言的知識,以及伽穆上的其他一些事。”

“你與真言師**過!”這是事實。

“他死了,大尊母。”

“別動,勞格諾!”這句話是對那個拿著棒子衝上來的助理說的,“這位妖婦不懂我們的規矩。站到一邊去,勞格諾,我不想被你的衝動打擾。”

“隻有在回答我的問題,或在我下令時,你才能跟我說話,妖婦!”大尊母叫道。

呂蓓卡縮成了一團。

代言人在呂蓓卡的頭腦裏耳語著:這幾乎和音控力的效力一樣。需小心。

“你認識貝尼·傑瑟裏特裏的人嗎?”大尊母問道。

她們就在我體內!“每個人都碰到過女巫,大尊母。”

“你知道她們什麽?”

哦,這就是你們把我帶到這裏的原因。

“我隻聽到過傳言,大尊母。”

“她們勇敢嗎?”

“據說她們總是想規避危險,大尊母。”

你值得我們的托付,呂蓓卡。那就是這些**的模式。順勢而為。她們覺得你不喜歡我們。

“這些貝尼·傑瑟裏特富有嗎?”大尊母問道。

“我認為跟您比起來,女巫們實屬貧窮,大尊母。”呂蓓卡說道。

“為什麽這麽說?別試圖討好我。”

“大尊母,女巫有能力派一艘船來伽穆把我接走嗎?現在她們在哪裏呢?她們躲著你呢。”

“是的,她們在哪裏?”大尊母問道。

呂蓓卡聳了聳肩。

“那個被她們叫作霸撒的人從我們手裏逃走時,你在伽穆嗎?”大尊母問道。

她知道你在。“我在那裏,大尊母。並聽到過傳言,我不相信。”

“隻能相信那些我們讓你相信的事,妖婦!你聽到什麽傳言了?”

“說他能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移動。說他……徒手殺了很多人。說他偷了一艘無艦,並逃入了大離散。”

“你隻能相信他逃走了,妖婦。”看到她有多害怕了嗎!她無法隱藏戰栗。

“說說真言。”大尊母命令道。

“大尊母,我不懂真言。我隻知道我的丈夫掃勒姆說過的那些詞。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重複。”

大尊母琢磨著,扭頭看著她兩旁的助理和顧問。那些人都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她為什麽不直接殺了這個妖婦?

呂蓓卡從這些盯著她的橙色眼睛裏看到了暴力。她收攏了心神,想起了丈夫的小名掃爾,以及他說過的貼心話。他在孩提時代就展現了“合適的天分”。有人稱之為一種本能,但掃爾從來不用這個詞。“相信你的直覺。我的老師一直這麽說。”

這是種非常接地氣的表達,他說這通常會嚇走那些前來尋求“神秘奧秘”的人。

“沒有秘密,”掃爾說過,“訓練加刻苦,和其他東西都一樣。你練習他們稱為‘微知覺’的能力,從而觀察到人類反應中最微小的變化。”

呂蓓卡能從那些盯著她的人身上看到這種微小的變化。她們想讓我死。為什麽?

代言人有建議。大尊母喜歡在他人麵前顯示權威。她不會做其他人希望做的事,而是做其他人不希望的事。

“大尊母,”呂蓓卡壯起膽子,“你既富有又有權威。肯定有什麽不起眼的地方能讓我為你效勞。”

“你想為我效勞?”多野蠻的笑容!

“這將讓我欣喜,大尊母。”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讓你欣喜。”

勞格諾在地板上踏出了一步:“那就讓我們欣喜,達瑪。讓我們搞些娛樂——”

“安靜!”哈,這是個錯誤,在眾人麵前使用親密的稱呼。

勞格諾退了回去,棒子幾乎掉在了地上。

大尊母橘紅的目光向下盯著呂蓓卡:“你要回到伽穆上可悲的生活裏去,妖婦。我不會殺了你。那就對你太仁慈了。你見識到了我們給你的好處,現在帶著得不到那些好處的遺憾活下去吧。”

“大尊母!”勞格諾抗議道,“我們懷疑——”

“我對你才有懷疑,勞格諾。把她活著送回去!聽到了嗎?你覺得我們需要她的時候會找不到她嗎?”

“不會,大尊母。”

“我們在盯著你,妖婦。”大尊母說道。

誘餌!她覺得通過你能釣到大魚。有趣。這個人有頭腦,盡管生性暴虐,卻知道用腦子。這就是她上位的原因。

在回伽穆的路上,呂蓓卡被關在曾經服務過的宇航公會船上的一間臭烘烘的艙室裏,思索著自己的困境。顯然,這些**並沒有期望她會誤解她們的意圖。但是……她們可能也會這麽期望。諂媚、順從,種種表現之中,她們暴露了自己。

她知道這想法既來自掃爾的真言,也來自蘭帕達斯的顧問。

“你累積了很多細微的觀察,你感覺到了,卻從未意識到。”掃爾曾說過,“累積下來,它們會告訴你一些事,但不是以人類的語言。語言不是必要的。”

她曾經以為這是她聽過的最怪的東西了。然而,這是在她的香料之痛以前。夜晚的**,黑暗與肉體的撫慰,他們之間是無聲的,卻又勝過有聲。

“語言會阻滯你,”掃爾說過,“你應該學會解讀自己的反應。有時,你能找到詞語來描繪……有時……找不到。”

“沒有詞語?甚至都不用詞語提問嗎?”

“你想要詞語,是嗎?這些怎麽樣?信任、相信、真相、誠實。”

“這些是好詞語,掃爾。”

“但是,它們缺乏標記。不要依靠它們。”

“那我們依靠什麽?”

“我自己內部的反應。我解讀自己,而不是我麵前的人。我總能分辨謊言,因為我想轉身離開說謊者。”

“原來你是這麽辦到的!”她捶著他光著的胳膊。

“其他人的方式不同。我聽說的一個人,她能分辨謊言,因為她想挽起說謊者的胳膊一起散步,安慰說謊者。你可能會覺得很荒謬,但它確實有用。”

“我覺得你很聰明,掃爾。”這是愛的語言。其實她根本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我珍貴的愛人,”他說道,將她的頭枕在他胳膊上,“真言師具有真感官,一旦被喚醒,就會一直起作用。請不要僅出於愛意而誇我聰明。”

“對不起,掃爾。”她喜歡他胳膊的味道,她把頭埋在了他臂彎裏,搔他的癢,“但是,我想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事情。”

他將她的頭挪到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你知道我的第三階段老師說了什麽嗎?‘要無知!學會純粹的天真。’”

她震驚了:“完全無知?”

“你用白板般的心靈來接觸所有的事物,你體內沒有任何東西。任何的印記都是對方留下的。”

她開始明白了:“沒有幹涉。”

“對。你是最原始、最無知的野蠻人,不通世故到了極點之後,反而到達了世故的頂峰。無心插柳柳成蔭,你可以這麽說。”

“這才是聰明,掃爾。我打賭你是他們最好的學生,學得最快,而且——”

“剛開始,我覺得那是一派胡言。”

“不會吧!”

“直到有一天,我察覺到了體內的一個小小的悸動。它不是肌肉的運動,或是其他能察覺到的東西。隻是一個……一個悸動。”

“在什麽地方?”

“我無法描述它在什麽地方。但是,我的第四階段老師讓我為它做好了準備。‘用雙手溫柔地抓住它。要溫柔。’有個學生還以為他說的是你實際的雙手。哦,我們都笑壞了。”

“你們太壞了。”她觸摸著他的臉頰,感受著他黑色的胡楂兒。夜深了,但她不覺得困。

“我也覺得挺壞的。不過,當悸動來臨時,我一下子就認出它來了。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它也讓我吃了一驚,因為認出了它之後,我才明白它一直在我體內。感覺很熟悉。它是我的真言感應力在悸動。”

她感覺真言感應力也在自己的體內擾動。他聲音中神奇的感覺引發了什麽東西。

“從那時起,它就是我的,”他說道,“它屬於我,我也屬於它。再也沒分開過。”

“多美妙的感覺啊。”她的聲音裏滿是敬畏和羨慕。

“不完全是!我恨它的某些部分。以這種方式看人,就像他們被解剖了一樣,內髒都翻了出來。”

“真惡心!”

“是的,但也有補償,親愛的。有些你碰到的人,就像是無瑕的兒童送給你的鮮花。無瑕。喚出了我自身的無瑕,我的真言感應力也加強了。這就是你對我做的,親愛的。”

尊母的無艦抵達了伽穆,她們用垃圾駁船將她送到了著陸平台上,丟在了飛船的垃圾和排泄物旁,讓她受辱。但是,她不在乎。家!我回家了,蘭帕達斯幸存了。

拉比並沒有分享她的熱情。

他們再次坐在了他的書房內,隻不過這次她更熟悉他者記憶了,也更自信了。他看出來了。

“你更像她們了!這是不潔的。”

“拉比,我們都有不潔的祖先。我是幸運的,因為我認識一些我的祖先。”

“什麽意思?你在說什麽?”

“我們都是那些幹了壞事的人的後代,拉比。我們假裝我們的祖先中沒有野蠻人,但是,他們的確存在。”

“胡說!”

“聖母能把他們都回憶起來,拉比。記住,勝利者才會有後代。明白嗎?”

“我從未聽你說過如此大膽的話。你究竟怎麽了,女兒?”

“我活了下來,我懂得了勝利有時須付出道德上的代價。”

“你說什麽?這些都是邪說。”

“邪說?野蠻這個詞甚至都不足以描述我們的祖先所做的一些惡事。我們所有人的祖先,拉比。”

她察覺到了自己話中的殘酷,意識到自己已經傷害了他,但她無法停止。他怎麽能逃避她所說的真相呢?他是個誠實的人。

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但造成的傷害更深:“拉比,如果你能看到他者記憶迫使我看到的一些事情,你會去找一個更合適的詞來替代邪惡。我們祖先做過的一些事情,足以貼上你能想到的最邪惡的標簽。”

“呂蓓卡……呂蓓卡……我知道,必要時……”

“不要用‘必要時’這個借口!你,拉比,比我更清楚。我們什麽時候喪失過道德感嗎?隻不過有時我們不想傾聽罷了。”

他用雙手蓋住了臉龐,在舊椅子上前後晃動著。椅子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拉比,我一直都愛你,尊敬你。為了你,我經曆了香料之痛;為了你,我分享了蘭帕達斯。不要否認我從中學到的東西。”

他放下了雙手:“我不否認,女兒。但請允許我顯露自己的痛苦。”

“在所有的啟示之中,拉比,我必須立即且毫不遲疑地處理的問題是,沒有無辜者。”

“呂蓓卡!”

“負罪感可能不是一個合適的詞,拉比,但我們祖先做的事,必須付出代價。”

“我能理解,呂蓓卡。這是種平衡——”

“別跟我說你能理解,我知道你不能。”她站起身,低頭盯著他,“它不是本賬簿,需要你去讓它上麵收支平衡。你願意回到多久以前?”

“呂蓓卡,我是你的拉比。你不能這樣說話,尤其不能這樣對我。”

“你回到越久以前,拉比,暴行就越邪惡,代價也就越高。你回不到那麽久之前,但是,我被迫回去了。”

她轉身離他而去,沒有理睬他話中的乞求、他叫她名字時的痛苦。在關上房門時,她聽到他在說:“我們做了什麽?以色列,幫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