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今日美琅脂,明日苦塵土。

——拉科斯諺語

高大蜿蜒的沙丘頂上躺著一個女孩,她叫什阿娜,已經和拉科斯的祭司在一起待了三年。她眯著眼睛,看著遠方,聽到了一陣巨大的摩擦聲。地平線上籠罩著詭異的銀光,好像薄霧一般。沙子裏仍然殘存著夜間的些許寒意。

她知道,自己身後兩公裏開外的地方有一座清水環繞的高樓,那些祭司正站在樓上看著自己,但是她並不在意——她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身體下麵震動的沙地上。

是個大家夥,少說也得有七十米,漂亮極了。

她非常慶幸自己穿上了那些祭司送給她的灰色蒸餾服——這件衣服是祭司找到她之後送給她的,穿在身上平整光滑,完全不像之前那件破舊的“傳家寶”,滿是粗糙的補丁。她也慶幸自己外麵套了一件白底紫紋的厚袍子,但是她更因為能夠來到這裏而激動。每到這種時刻,她的心中便會充滿豐富而危險的情緒。

那些祭司並不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她知道,他們都是懦夫。她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那座樓,看到了鏡片反射的一道道陽光。

她能夠清晰地想象出祭司透過竊視鏡看到的自己——心智早熟的十一標準年的孩子,身形瘦弱,皮膚黝黑,棕色的頭發已因為多年日曬而深淺不一。

他們看到我在做他們根本沒有膽量做的事情,他們看到我站在了撒旦的前麵。我在沙漠裏很小,撒旦很大,他們現在已經可以看到他了。

什阿娜聽到了巨大的摩擦聲,知道自己馬上也會看到巨蟲。拉科斯的祭司每天清晨都會歌頌沙漠中的這些霸主,跪拜雷托二世濃縮入它們體內的意識精華。然而,在什阿娜的眼中,這些龐然凶煞不是什麽夏胡魯,也不是沙漠之神,它們是“放過我的東西”或者說撒旦。

現在,它們屬於她。

事情要從三年多之前說起,當時正是她八歲生日的那個月份,也就是舊曆的宜嘉月。他們村莊簡陋破敗,原本隻是先驅者建造的住地,遠離安穩的屏障,根本看不到類似科恩的引水渠和環形運河,隻有濕沙修築的壕溝。撒旦感受到潮濕便會離開,可是這些沙蟲的幼態沙鮭很快便會帶走所有水分。每天都需要放出捕風器收集的寶貴水分,才能重新形成屏障。村子裏全都是簡易的木屋,隻有兩座小型捕風器,收集的水分隻夠飲用,偶爾會有富餘,可以抵禦沙蟲。

那天早上和今天差不多,淩晨寒冷的空氣像針一樣從她的鼻子進入肺部,地平線隻能看到詭異的白色。村子裏的孩子大部分都已經四散出發,走進沙漠,尋找撒旦遺落在沙地上的星星點點的美琅脂,因為夜裏有人聽到兩隻撒旦出現在了村子附近。美琅脂的價格即便已經有所下降,依然可以買下足夠的琉璃磚,建起第三座捕風器。

每一個孩子都不僅在尋找香料,也在尋找古跡,尋找弗雷曼穴地。這些地方雖然隻剩下了斷窟殘室,但是撒旦當前,岩石的屏障多少可以提供一些保護。而且,這些穴地殘存的房間有一些藏有大量美琅脂,所有村民都夢想自己能夠發現這樣的地方。

什阿娜穿著滿是補丁的蒸餾服和單薄的長袍,一個人向東北方向走去,遠方是雲霧繚繞、恢宏壯麗的科恩城,豐富的水分在烈日下蒸騰上升,伴著暖風撲麵而來。

尋覓殘留美琅脂的時候,人們主要依賴嗅覺。這種狀態下,人們隻有零碎的意識可以用來注意沙蟲肢體摩擦沙地的聲音。他們不由自主地調動起腿部肌肉,沒有規律、一蹦一跳地走著,腳步聲與沙漠的聲音融為一體。

廣闊的沙漠仿佛厚重的幕布,將村莊遮在了後麵。隨風呼嘯的沙礫打在她的腿上,遠方的尖叫和沙子撞擊的聲音巧妙地契合,什阿娜起初並沒有聽到。撕心裂肺的叫聲漸漸進入了她的意識,引起了她的注意。

很多人在尖叫!

什阿娜這時完全顧不上按照自己的節奏大步行走了,她竭盡全力往回跑去,慌忙地爬上沙丘的滑麵,直直地望向了聲音的源頭。這個時候,尖叫的聲音剛剛被切斷,她目睹了現場發生的一切。

由於大風和沙鮭的原因,村莊另外一邊的一段屏障已經完全喪失了水分,陷了下去。她注意到了顏色的不同,因而發現了屏障上的缺口。一隻狂野的沙蟲已經從這個缺口進來了,盤縮著身體,緊緊挨著濕沙區域的邊緣。蟲子迅速收緊身體圍成的圓圈,將圈中的人和木屋挑到空中,吞入血盆大口,口中依稀可見火光。

什阿娜看到圓圈裏麵已經沒有了木屋的痕跡,隻剩下捕風器的殘骸。尚未喪命的人們聚在中心,抱在了一起。此時,仍然有一些人在瘋狂地奔跑,希望突出重圍,逃到沙漠裏去,其中便有她的爸爸。然而,所有人均未幸免。沙蟲巨大的口器一次吞下了所有人,而後將整座村莊徹底夷為了平地。

區區村莊竟敢擅自占據撒旦的領土,如今隻剩下漫漫沙塵,仿佛原本便是荒無人煙的地方。

什阿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由鼻子吸入肺部,以便保留體內的水分,沙漠裏所有聽話的孩子都明白這個道理。她掃視了地平線,希望找到其他的孩子,看到的卻隻有撒旦在沙地上留下的曲線和圓形,一個人都看不到了。她大聲喊叫,尖厲的童音劃破幹燥的空氣,傳向了遠方,可是沒有人回應。

孤獨一人。

她恍惚地沿著沙脊向村莊的方向走去。走到附近的時候,一波濃重的肉桂氣味乘著大風鑽進了她的鼻孔,她明白了。村莊選址有誤,下方有一大片香料菌叢。菌叢深埋沙地,成熟之後會像爆炸了一樣,形成大量美琅脂,然後吸引撒旦來到了這裏。即便是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撒旦抵擋不住香料噴發的**。

什阿娜悲憤交加,一怒之下便跑下沙丘,趁著巨蟲剛剛轉身,尚未完全離開村莊,跑到了撒旦的身後。她不管不顧,順著蟲尾爬了上去,沿著巨蟲長有一道道環脊的寬大背部,一直跑到了口器後端的凹陷處。她蹲在那裏,兩隻拳頭狠狠捶打腳下堅硬的表麵。

巨蟲停了下來。

什阿娜心中的憤怒突然變成了恐懼,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大聲叫喊。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來到了這裏,她隻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孤立無助的惶恐襲上她的心頭。

蟲子依然一動不動地趴在沙地上。

什阿娜不知道該怎麽辦,這隻蟲子隨時都可以翻身,把她碾成一攤肉泥,或者鑽進沙中,把她留在沙上,隨時將她頂起。

蟲身突然一陣顫動,從尾部一直到口器後麵,然後蟲子開始向前移動。它轉了一個半徑很大的彎,然後加快速度,向東北方向前進。

什阿娜趴在巨蟲背上,緊緊地抓著環脊的前緣,唯恐蟲子突然鑽進沙中,到時候她該怎麽辦呢?不過,撒旦並沒有鑽到地下,也完全沒有改變方向,依然筆直地快速行進。什阿娜終於回過神來,她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分裂之神的祭司嚴格禁止這種行為,但是古代的弗雷曼人也會這樣駕馭巨蟲。他們站在撒旦的背上,手裏拿著兩根長鉤,鉤端掛住巨蟲的環脊,以此作為支撐。無論書麵曆史還是口述史,均有關於弗雷曼人馭蟲的記錄。然後,拉科斯的教會頒布教令,稱弗雷曼人的這種行為在當時並無不妥,然而此後雷托二世同沙漠之神結合,因此絕對不允許以任何方式貶損散落沙蟲體內的雷托二世。

巨蟲馱著什阿娜,以驚人的速度奔向了雲霧蒸騰的科恩城,龐大的城市屹立在縹緲的遠方,好像一座海市蜃樓。什阿娜破爛的長袍抽打著打滿了補丁、單薄的蒸餾服,抓著環脊的手指已經開始疼痛。巨蟲口中呼出的臭氧溫度極高,肉桂氣味濃重,隨著風一陣陣從她的身上吹過。

科恩的景象逐漸清晰確切了。

什阿娜心想:那些祭司看到我這個樣子,肯定會大發雷霆。

她看到了低矮的磚石結構,那是第一排引水渠,後麵是一個扁圓形的全封閉式沙表水渠,再後麵是梯台式花園的牆麵和一座座捕風器的巨大側影,然後就是教會的神廟,另外周圍還有一道道清水屏障。

短短一個多小時就來到了這裏!這要是步行過來,得一天的時間!

她的父母和村裏的村民來過這裏很多次,為了換一些東西,也為了一起來跳舞,但是什阿娜隻跟他們來過兩次。她基本上隻記得跳舞的事情,還有之後混亂、暴力的場景。科恩的恢宏廣闊令她目瞪口呆。這麽多房子!這麽多人!這樣的地方,撒旦肯定傷害不了。

然而,蟲子依然直直地向前衝去,仿佛要衝過引水渠和引水道一樣。什阿娜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眼前的城市不斷升高,她心中的讚歎壓過了惶恐。可是,撒旦仍然向著前方衝去!

蟲子突然停了下來,兩側是它擠出來的沙堆。

引水渠的管狀地表排水口距離沙蟲大開的口器不足五十米。什阿娜聽到撒旦體內深處的熔爐轟隆作響,嗅到了巨蟲呼出的熾熱的肉桂氣味。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旅程結束了。她慢慢地鬆開了抓著環脊的手,站在那裏,以為蟲子還會繼續活動,然而撒旦一動不動。什阿娜小心翼翼地滑到沙地上,然後站在了原地。現在它會動了嗎?她有點兒想要跑到引水渠那裏,卻又被巨蟲迷住了。什阿娜踉踉蹌蹌,繞到了蟲子的正麵,望向了可怕的口器內部。蟲口外緣是一圈透亮的牙齒,裏麵是來回翻騰的火焰,灼熱的氣息裹挾香料的氣味,從她身上吹過。

她像之前發瘋似的衝上蟲背那樣,激動地一邊大喊,一邊朝著巨蟲恐怖的口器揮舞拳頭:“去死吧,撒旦!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們?”

她曾經聽到媽媽也說過這樣的話,當時是因為沙蟲毀了他們的一處菜園。什阿娜從未質疑過“撒旦”這個名稱,也從未想過媽媽為什麽會那麽憤怒。他們是拉科斯星球最沒有價值的廢物,她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情。她的同胞先是信仰撒旦,而後是夏胡魯。然而,沙蟲終究是蟲子,而且常常比尋常的蟲子可怕。黃沙漫漫的星球全無正義可言,隻有危險潛伏在這裏。她的同胞之所以被迫搬到凶險的沙丘上,或許是因為貧窮和祭司的擔憂,但是他們依然像弗雷曼人那樣,不屈不撓,隱忍不發。

然而,這次撒旦打敗了他們。

什阿娜發現自己站在了通向死亡的路上,她的思想在當時還沒有完全成熟,隻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瘋狂的事情。很多年之後,經過姐妹會的教導,她的心智成熟後,才意識到自己當時是被孤獨嚇昏了頭腦,想讓撒旦送自己去和遇害的親友做伴。

巨蟲的身下傳出了摩擦的聲音。

什阿娜捂住了嘴巴,險些叫了出來。

蟲子緩緩動身,退後了幾米,掉頭沿著來時的軌跡邊緣加速離開了。隨著巨蟲的遠去,蟲身與沙地的摩擦聲漸漸消失了,這時什阿娜才注意到了另一個聲音,她抬頭望向了天空。祭司的撲翼飛機撲棱撲棱地飛來,影子從她的身上掠過。飛行器朝著沙蟲的方向飛去,在清晨的陽光中閃閃發光。

什阿娜的心中產生了一陣非常熟悉的恐懼。

是那些祭司!

她死死地盯著那架撲翼飛機,看到它在空中停了一會兒,然後便飛了回來,慢慢落在了附近一塊被沙蟲壓平了的沙地上。她聞到了潤滑油的味道,也聞到了撲翼飛機燃料令人作嘔的酸味。那個東西好像一隻巨大的昆蟲,趴在地上,對她虎視眈眈。

撲翼飛機的一扇艙門打開了。

什阿娜挺起胸膛,堅定地站在原地。好極了,他們以前就抓到過她,後麵會發生什麽事情,她都知道。逃是絕對逃不掉的,畢竟那些祭司駕駛著撲翼飛機,他們想去哪裏去哪裏,想看什麽看什麽。

兩位衣著華麗的祭司走下撲翼飛機,向她跑了過來。兩人穿的都是白底金紋紫繡邊的長袍,來到什阿娜跟前,便趕忙跪在了她的腳下。她聞到了他們汗水的氣味和身上麝香一般的美琅脂熏香。兩個年輕的祭司和她印象中的祭司差不多——神態和藹,手上沒有繭子,也不在乎流失水分。二人的長袍下麵都沒有穿蒸餾服。

什阿娜左前方的祭司,眼睛與她同高,說:“夏胡魯的孩子啊,我們看到你的父神將你從他的國度帶到了這裏。”

什阿娜並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隻知道祭司都是一些可怕的人。父母和她認識的所有成年人,都通過他們的言行舉動令她把這個道理深深地記在了心裏。祭司擁有撲翼飛機,無論你是否觸犯了法條,祭司心血**之間,都會將你喂給撒旦。她的同胞知道很多祭司的事情。

什阿娜看著眼前跪著的男子,後退了兩步,張皇地看了兩眼周圍的情況。應該往哪邊跑?

說話的祭司舉起了一隻手,乞求道:“不要走。”

“你們都是壞蛋!”什阿娜叫破了喉嚨。

兩名祭司聞聲,慌忙低頭趴在了沙地上。

遠處,陽光從城市高樓上的鏡片折射了過來。什阿娜看到了那些東西,她知道這些閃光是怎麽回事,祭司總是會在城市裏看著你。如果看到了鏡片的反光,那就是告訴你不要太出風頭,要“乖一點兒”。

什阿娜的兩隻手握在了一起,放在了身前,希望能讓自己停止顫抖。她瞥了一眼左麵,瞄了一眼右邊,然後看了看跪在自己腳下的祭司,不太對勁。

兩個祭司頭磕在地上,不停地顫抖,誠惶誠恐地等待著,誰都沒有說話。

什阿娜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她還是個八歲的孩子,無法理解短時間內發生的這些事情。她知道撒旦帶走了爸爸媽媽和所有的村民,這是她親眼看到的事情。撒旦把她帶到了這裏,卻不願把她送入它的熊熊烈火中。它放過了她。

這個詞她知道是什麽意思:放過。學唱聖舞的歌曲時,大人跟她解釋過這個詞語。

夏胡魯放過我們!

快快帶撒旦離開……

什阿娜不想驚動地上的祭司,於是挪動腳步,慢慢地跳起了那支沒有節奏的舞蹈。記憶中的音樂逐漸在腦海中響起,她展開了雙臂,兩條腿交替著莊重地抬起。她的身體不停地轉動著,起初還很慢,隨後舞蹈的熱情在她的心中燃起,轉動的速度便隨之加快了,棕色的長發便也快速抽打著她的臉龐。

兩名祭司奓著膽子抬起頭來,看到這個奇怪的孩子竟然在跳聖舞!他們認出了這些動作,這就是安神聖舞。她正在請求夏胡魯寬恕他的子民,她正在請求神寬恕他們!

兩人麵麵相覷,目瞪口呆。他們希望用古老的辦法轉移孩子的注意力——一邊和著節拍拍手,一邊誦起了那首古老的歌:

先祖磧中食嗎哪。

焦岩之地旋風來!

祭司已然忘卻了其他的事情,注意力完全聚集在了這個孩子身上。他們看到孩子身形瘦削,四肢纖細,但是身上不乏肌肉。她的長袍和蒸餾服破舊不堪,打了不少補丁,好像貧民的裝束。她的顴骨高突,在橄欖色的臉上留下了陰影。他們還注意到了棕色的眼睛,部分頭發因為長年日曬也已變成了棕紅。孩子的臉部整體呈現出節水的尖銳形狀——鼻子和下巴狹窄,額頭寬大,嘴大而唇薄,脖子細長。她長得很像在達累斯巴拉特的至聖之殿中的那些弗雷曼人肖像。廢話!夏胡魯的孩子必然是這樣的樣貌。

她的舞跳得也很好,曼妙的舞步全然沒有過短的重複片段,從不下於一百步。太陽逐漸升起,她還在不停地跳著,直到將近中午,才筋疲力盡地倒在了地上。

兩個祭司站了起來,眺望著夏胡魯離開的方向。女孩的舞步沒有將他喚回,他們受到了寬恕。

什阿娜便由此開始了新的生活。

因為什阿娜的事情,高級祭司在他們的住所裏吵了許多天,最終把他們的爭執和報告交給了最高祭司赫德雷·圖克。一天下午,他們在小會聖堂舉行了會議——圖克和六個祭司議員,聖堂壁畫上人麵蟲身的雷托二世和善地俯視著他們。

圖克身下是穆阿迪布本人坐過的石凳,是在風隙穴地找到的古物,腿部仍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隻厄崔迪鷹的雕紋。

幾位議員與他相視而坐,他們的長凳全無古色古香之感,也比他的短小了一些。

最高祭司身形魁梧,灰白的頭發梳理齊整,錦緞一般垂至肩頭,恰好襯出了他方正的麵孔,嘴大唇厚,下巴寬厚。圖克的瞳孔呈深藍色,周圍則依然是原來透明的眼白。他灰白的眉毛沒有經過修剪,濃厚茂密地遮在了眼睛的上方。

那些議員中間混雜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們是從前的祭司家族的後代,每個人都暗自認為,隻要自己坐上圖克的位置,就不會是現在這般光景了。

骨瘦如柴、臉色蒼白的斯蒂羅斯自告奮勇站了出來,發表反對意見:“她不過是沙漠裏的一個野孩子,而且她罔顧禁令,騎上了夏胡魯,絕對不可縱容。”

話音未落,其他人便大聲叫嚷起來:“萬萬不可!斯蒂羅斯,萬萬不可。你不明白!她並沒像弗雷曼人那樣,站在夏胡魯背上。她沒有造物主矛鉤,也沒有……”

斯蒂羅斯想用聲音壓過他們。

雙方僵持不下,圖克看到他們各有三人,另外還有一個貪圖享樂的胖子烏普路德,建議“謹慎接納”。

烏普路德表示:“她當時並沒有辦法指引夏胡魯的方向。我們全都看到她麵無懼色地下到地上,還和夏胡魯說話。”

他們確實都看到了那一幕,有人是在當時看到的,有人是事後在全息影像裏看到的。無論是不是沙漠裏的野孩子,她都與夏胡魯發生了正麵的衝突,還與他進行了交談。此外,夏胡魯也沒有將她吞入口中。上神的巨蟲非但沒有將她吞入口中,而且聽從她的命令,後退了幾米,然後就回到了沙漠裏。

“我們要試一試她的法力。”圖克說道。

第二天淩晨,什阿娜在沙漠上遇到的那兩個祭司駕駛一架撲翼飛機,將她送到了一片荒無人煙的沙地。兩人把她帶到了一座沙丘的最高處,將一把仿製精妙的弗雷曼沙槌插在了地上。沙槌的卡鉗係統釋放之後,槌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整個沙漠為之震動——這是遠古人類召喚夏胡魯的方式。兩個祭司逃進了他們的撲翼飛機,升起後高高地懸在空中望著地上的什阿娜。驚慌失措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距離沙槌約二十米的地方——然後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兩隻沙蟲蜿蜒而來,長度不超過三十米,空中的兩個年輕人見過比這還要長的沙蟲。一隻蟲子掀翻了沙槌,打斷了連續不斷的捶擊。兩隻蟲子畫著平行的曲線,並排停在了距離她六米左右的地方。

什阿娜怯懦地站著,身體兩側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這就是祭司幹的事情,他們隻會把你送到撒旦的嘴邊。

兩個祭司坐在懸停的撲翼飛機裏,目不轉睛地看著下麵。他們的竊視鏡將這一切傳送到了最高祭司在科恩城的府邸,那裏也有一群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裏發生的事情。他們都曾見過這樣的場景,這是常規的懲罰,輕而易舉就可以清除礙事的民眾或者祭司同胞,或者消除障礙,方便自己再納一個小妾。然而,他們從來沒見過一個孩子,一個這樣的孩子,孤零零地接受這樣的懲罰!

上神的兩條蟲子緩緩地向前爬了幾米,但是到了距離什阿娜約莫三米的地方,便又一動不動了。

什阿娜把自己交給了命運,完全沒有逃跑的意思。她覺得自己很快就能見到爸爸媽媽,見到她的好朋友了。可是沙蟲依然一動不動,她心中的恐懼變成了憤怒。是那些渾蛋祭司把她一個人扔在了這裏!她能聽到他們的撲翼飛機懸浮在自己的頭頂,也能聞到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沙蟲熾熱的香料氣味。她突然舉起右手,一根手指指向了天上的撲翼飛機。

“來吧!吃了我吧!他們等著呢!”

空中的祭司聽不到她說了什麽,但是看到她在和上神的蟲子說話,也看到了她的姿勢,一根手指筆直地指著他們,貌似並不是什麽好的兆頭。

沙蟲沒有移動。

什阿娜把手放了下來。她大聲斥責道:“你們害死了媽媽!爸爸!還有我的小夥伴!”她向前邁了一步,然後對著蟲子用力地揮舞著拳頭。

兩隻沙蟲後退了三米,仍然和她保持著相同的距離。

“你們不想吃我的話,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她揮了揮手,想把它們趕回沙漠中去。

沙蟲服服帖帖地後退了幾米,然後便一同掉頭離開了。

兩個祭司駕駛撲翼飛機,跟著兩條蟲子飛到一公裏開外的地方,看著它們鑽進沙地,方才惶恐不安地飛了回來。他們把夏胡魯的這個孩子拎上了飛行器,帶著她回到了科恩。

當天傍晚,貝尼·傑瑟裏特駐在科恩的使館便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第二天早上,消息便已傳向了聖殿。

終於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