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人類隻有各有立足之地,隻有各自知道自己應該站在怎樣的地方,以及知道自己能夠取得怎樣的成功,方能懂得生活的真諦。毀了他的立足之地,便毀了這個人。

——貝尼·傑瑟裏特教義

米勒斯·特格原本並不願意接受伽穆星球的這項任務。訓練未成年的死靈,教他戰鬥打仗?即便是這麽一個毛頭死靈,即便他有那些曆史和往事,特格還是希望可以享受自己井然有序的退伍生活。

然而,他給貝尼·傑瑟裏特當了一輩子的軍事門泰特,演算不出抗拒不從的做法。

監守之人,誰人監守?

誰應該守護監護人?應該由誰防止守衛者監守自盜?

這個問題特格在多種情況下都曾仔細考慮過,現在已經成為他忠於貝尼·傑瑟裏特的一個基本信條。無論你如何評價姐妹會的其他方麵,她們孜孜不倦、堅定不移的精神確實令人欽佩。

在特格看來,這是一種道德的追求。

貝尼·傑瑟裏特道德的追求完全契合他的理念和原則,而對於這些理念和原則是不是貝尼·傑瑟裏特對他進行訓練的結果,就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內了。理性的思維,尤其是門泰特的理性思維,隻能形成這樣的判斷。

特格將千思萬緒總結成了一句話:哪怕有一人能夠遵照這些根本的理念和原則行事,這個宇宙都不會是眼下這般。事情從來都不在於公正與否。公正需要的是訴諸法律,像麵對喜怒無常的情人一樣,聽任司法之人依靠一時之念和片麵之見進行決斷。事情往往在於公平與否,這個概念遠比公正更加深奧。受裁之人必須能夠感受到決斷的公平之處,事情方能得到妥善解決。

對於特格而言,“法不可違”的論斷隻會危及他的行事原則。講求公平,便需要協調,需要有矩可循,最重要的一點,上下均應坦誠相待。領導群體如果能夠遵循這些原則,便無須外界幹預。因為你的職責合理,正確,所以你才履行。你為什麽服從命令?並非因為這件事情的合理性與正確性可以預知,而是因為這件事情在當下是合理、正確的,不需要通過預言和預知來判斷。

特格知道厄崔迪人可靠的預知能力宇內皆知,但是他的宇宙裏沒有格言與規語這回事。你應該接受這個宇宙實際的模樣,然後盡可能踐行你的原則。上級命令通常不應違背。塔拉紮並沒有將這件請求當成命令,不過她的意思非常明確——

“你是這項任務的最佳人選。”

他活了這麽長時間,人生輝煌璀璨,最後又光榮引退。特格明白自己老了,思維遲緩,行動緩慢,衰老導致的各種問題行將入侵他的意識。可是,當他聽到使命的召喚,剛剛拋開拒絕的念頭,整個人便精神抖擻了起來。

這項任務由塔拉紮親自委派,眾人(包括護使團)之上的主母選中了他。她並不是普通的聖母,而是那位大聖母。

塔拉紮親臨勒尼烏斯,來到了他的休養之地。大聖母親臨,無上光榮,他明白這個道理。她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的門口,身邊隻有兩名貼身侍祭和幾個貼身護衛,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麵孔——他曾經親手訓練過這些護衛。她來到這裏的時間耐人尋味——早上,特格剛剛用過早餐不久。她知道他的生活模式,必然知道他在這個時間最為警醒。可見,她希望他神誌清醒,各項機能正常。

塔拉紮一襲黑袍,隨特格的老勤務兵帕特林走進了東邊的客廳,這間房間不大,布置典雅,隻有單色的家具。很多人都知道特格反感犬椅和其他有生命的家具。帕特林走進客廳的時候,臉色凝重,特格一眼便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帕特林臉長而蒼白,皺紋頗多,他看起來,似乎如假麵般不動聲色,然而特格看到了他嘴角加深的褶皺和凝視的目光。可見在來的路上,塔拉紮跟帕特林說了一些不妙的情況。

房間東側是幾扇高大厚重的合成玻璃推拉門,外麵是綠草如茵的長坡,一直可以看到河邊的樹木。塔拉紮走到門口,欣賞起了外麵的景色。

特格碰了碰一個按鈕,簾幕滑了出來,遮住了門外的風景,室內的球形燈也亮了起來。塔拉紮知道,特格計算出他們需要隱秘的環境。他還命令帕特林:“任何人都不得打擾我們。”

“長官,南部農場怎麽安排?”帕特林貿然問了一句。

“你們看著處理,你和費如斯知道我的打算。”

帕特林出去的時候,門關得猛了一點兒,一個小小的信號,但是特格聽到了很多信息。

塔拉紮往房間裏邁了一步,打量起了這個地方:“檸檬綠。”她說,“我非常喜歡這個顏色。你母親很有眼光。”

特格聽到這句話,心裏升起了一股暖流。他對這棟房子和這片土地的感情很深,他的家人雖然僅僅在這裏生活了三代,但是已經在這個地方留下了他們的印記。很多房間都還留著他母親的痕跡,幾乎沒有變化。

“熱愛土地和地方,不會有什麽問題。”特格說道。

“我尤其喜歡走廊裏蒼黃色的地毯,還有入口上方扇形的彩色玻璃窗。”塔拉紮說道,“那扇窗戶肯定有些年頭了。”

“您到這裏肯定不是來聊室內設計的。”特格說道。

塔拉紮嗬嗬地笑了。

她的嗓音聲調很高,經過姐妹會的訓練之後,頗具破壞力。即便像她現在這樣隨意,這種聲音也很難忽略。特格見過她在貝尼·傑瑟裏特議會上的樣子,行事果斷,令人信服,言語之間都流露出清晰、犀利的思維和頭腦。她現在雖然看似悠閑,但是特格感覺到她要告訴自己一個重大的決定。

特格伸手示意了一下左邊綠色的軟椅。她看了一眼,然後又環視了一番,心中暗笑。

她敢保證,整座房子都不會有一把犬椅。特格是個老古董,身邊用的東西也都是古董。她坐了下來,撫平了自己的長袍,等待特格拿過一把配套的椅子,坐在了她的麵前。

“霸撒,我不想打攪你退伍之後的生活,不想讓你再次出馬。”她說,“可是,目前形勢危急,我實在別無選擇。”

特格兩隻修長的胳膊隨意地放在椅子扶手上,儼然是門泰特休息的狀態,靜靜地等待著。這個姿態便是在說:“有什麽數據,就輸入我的大腦。”

塔拉紮一時有些窘迫,感覺自己受到了威逼。特格身材高挑,頭部碩大,滿頭灰發,頗為威嚴。她知道,再過四個標準年,他就三百歲了。鑒於標準年隻比所謂的原年少大約二十小時,他這般高壽,還曾為貝尼·傑瑟裏特立下赫赫戰功,塔拉紮對他必須敬重有加。她看特格一身淺灰色軍服,沒有佩戴軍章。夾克和褲子都是精心定製,白色的襯衫領口敞開,露出了脖子上深深的褶皺。他的腰上閃爍著一點金光,那是退伍時獲得的霸撒旭日勳章。還是那麽務實!他竟然把這個金色的勳章當成了腰帶扣。這件事情讓她放下了心——特格能明白她現在的麻煩。

“我能不能喝一點兒水?”塔拉紮問,“我們這一路上可不輕鬆,走了挺長時間。最後一段路,我們用的是自己的飛船,五百年前就該換掉的玩意兒。”

特格站了起來,走到牆邊,把一塊牆板掀了起來,他從裏麵的櫃子裏拿出了一瓶冷水和一隻玻璃杯,放在了塔拉紮右手旁邊的矮桌上。“我有美琅脂。”他說道。

“米勒斯,不用麻煩,我自己也有。”

特格坐了回去,她從特格的動作裏注意到了一些僵硬的跡象,不過以現在的年紀來說,他的身體仍然相當柔韌靈活。

塔拉紮倒了半杯水,一口氣喝完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了桌上。這可如何是好?特格的表現騙不了她,他並不想重新出山。她的分析人員事先跟她說過有這種可能。退伍之後,特格研究起了農業。他在勒尼烏斯開辟了數公頃土地,種植作物,這塊土地其實就相當於科研農園。

她抬起頭,毫不避諱地打量了他一番。特格肩部寬闊,更加凸顯了他的細腰,可見他現在仍然堅持鍛煉:麵部狹長,骨骼棱角分明,線條鮮明,典型的厄崔迪人。特格在他人打量自己時,通常也會打量對方。他看著塔拉紮,抓住了她的注意力,同時準備好回答這位大聖母提出的任何問題。他雙唇微啟,淡淡地笑著,薄唇之間是潔白整齊的牙齒。

塔拉紮心想:他知道我現在很尷尬!論起姐妹會的那些手段,他一點都不比我遜色!

特格沒有問她問題,沒有催她開口。他的姿態滴水不漏,淡然到令人詫異。她想起這是門泰特普遍的特點,並不能從中看出什麽態度。

特格突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了塔拉紮左邊的餐櫃旁邊。他轉過身來,雙手抱在胸前,彎下腰來,低頭看著她。

塔拉紮出於無奈,隻好將椅子轉過來,麵對著他。這個老頭!特格不準備讓她舒舒服服地待在這裏。負責體檢的聖母都認為很難有人能夠讓特格坐下來交談。他喜歡站著,像站軍姿一樣繃緊雙肩,目光直視下方。他身高兩米,幾乎沒有哪位聖母能夠與他比肩。大聖母的分析人員一致認為,特格的這種行為是他反抗姐妹會權威的方式(或許是無意識的習慣)。然而,他的其他行為完全不會表現出這種態度。特格從前始終都是姐妹會最為可靠的司令。

在這個多個社會並存的宇宙中,幾股重要的勢力盡管各自的標簽簡單明了,然而彼此之間的互動錯綜複雜,一個可靠的司令價值堪比數倍於其體重的美琅脂。雖然宗教以及有關帝國暴政的共同記憶常常在談判之中產生巨大的影響,然而經濟實力強大的勢力才是最終的贏家,而軍事實力則是任何人都可以動用的籌碼。每一次談判都會有這個因素的一席之地,隻要人們還有某些不可缺少的需求,例如香料或者伊克斯的技術產品;隻要還有人需要專業人員,例如門泰特或蘇克醫生;隻要市場還存在對各種日常事務的需求,例如對勞動力的需求,對建築工人的需求,對設計師的需求,對平麵生活的需求,對藝術家的需求,對異域歡愉的需求,隻要這些東西還在,交易體係就會繼續存在,談判中就會繼續出現這個因素……

任何一種法律體係都無法全麵約束這樣龐雜的市場與需求,人們因而時常需要訴諸仲裁,尋求勢力龐大的組織從中調解。在這個經濟的網絡之中,貝尼·傑瑟裏特自然而然地成為調解的組織,這一點米勒斯·特格心知肚明,他也知道自己這次又將成為一個籌碼。無論他喜不喜歡充當這個角色,對於那些談判而言,都不重要。

“你家裏似乎沒有什麽事情需要你留在這裏了吧?”塔拉紮說道。

特格默然,承認了大聖母的這個推斷。沒錯,他的妻子三十八年前便已去世,膝下兒女均已成人,除了一個女兒,其他均遠走他鄉。他還有很多自己的事情,但是對家人已經不再需要履行任何義務,家裏確實沒有什麽事情需要他留在這裏。

塔拉紮隨後回憶了他多年以來效忠姐妹會的光榮曆史,重點講述了他的幾次重大事跡。她知道讚揚不會對他產生怎樣的作用,但是這樣她便有了開口的由頭。

“您之前聽人說過您和家族祖先的相似之處。”她說。

特格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您的相貌和暴君的祖父雷托·厄崔迪一世高度相似。”她說。

特格沒有任何反應,完全看不出他聽到了這句話或者讚同這句話。這隻是一條數據,原本便已存在於他浩瀚的記憶之中。他知道自己有厄崔迪的基因,也曾在聖殿星球見過雷托一世的樣子,當時的感覺就好像照鏡子一樣,頗為詭異。

“您比他稍微高一點兒。”塔拉紮說道。

特格一言不發,還是靜靜地俯視著她。

塔拉紮說:“霸撒,您能不能至少試著幫我一把?”

“主母,您這是命令嗎?”

“這算哪門子的命令!”

特格慢慢地笑了。塔拉紮當著他的麵大發雷霆,這件事情本身已經表達了很多含義。她如果不信任對方,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她如果認為對方隻是一名下屬,當然也不會這樣直白地表達自己真實的情緒。

塔拉紮坐了回去,仰頭笑著看著他:“行了。”她說,“現在您也開心了。帕特林說,我要是請您回去執行任務,您肯定會有一萬個不滿。我跟您說實話,沒有您,我們的計劃寸步難行。”

“敢問是什麽計劃?”

“我們正在伽穆上培養鄧肯·艾達荷的一個死靈,馬上就要六歲了,可以接受軍事教育了。”

特格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點。

“對於您而言,這項任務比較繁重。”塔拉紮說,“但是我希望您能夠盡快接手他的訓練和保護工作。”

“我長得像厄崔迪公爵。”特格說,“你們要利用我恢複他初始的記憶。”

“正是此意,這需要八到十年。”

“如此之久!”特格搖了搖頭,“為何選在伽穆?”

“貝尼·特萊拉人修改了他的普拉納-賓度遺傳信息,他的神經反射將達到我們這個時代的速度。至於伽穆……最初的鄧肯·艾達荷便是在那裏出生,長大。因為他的分子遺傳信息有所更改,所以我們必須保證其他所有因素盡量與原來的情況相同。”

“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是為了什麽?”這是門泰特覺察到了數據的語氣。

“我們在拉科斯發現了一個女童,具備操控蟲子的能力。我們準備到時把這個死靈派過去。”

“你們要讓他們**?”

“我來請您,並不是請您當門泰特。我們需要您,一是因為您軍事才能卓著,二是因為您和雷托一世的相貌相仿。時機成熟時,您知道如何恢複他初始的記憶。”

“所以,您請我回歸,真正的目的是讓我當教官。”

“你覺得自己曾經是我們的大霸撒,現在做這樣的事情,委屈了自己?”

“主母,在下悉聽尊便。要我接手這些事情沒有問題,不過前提是我也全權接管伽穆的所有防禦工作。”

“米勒斯,這些事情已經安排好了。”

“您確實向來了解我的想法。”

“而且向來相信您忠心耿耿。”

特格推了一下餐櫃,順勢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停了一會兒,說:“由誰來告訴我各方麵的情況?”

“記錄部門的貝隆達,和以前一樣。她會告訴您一個密碼,這樣可以防止他人知道我們彼此交流的信息。”

“我給您一個名單。”特格說,“都是以前的老戰友,還有一些人的子女。希望我到伽穆的時候,他們已經待命。”

“您覺得他們都會答應?”

他的表情好像在說:“還用說嗎?”

塔拉紮嗬嗬地笑了,她心想:當年的厄崔迪教會了我們一招——培養甘心奉獻、絕對忠誠的人。

“招兵買馬的事情交給帕特林負責。”特格說,“他肯定不願意要什麽軍銜,這點我知道,但是他必須享受副官的待遇,薪資一分也不能少。”

“我們自然會恢複您大霸撒的銜級。”她說,“我們……”

“不必,大霸撒還是留給伯茲馬利。不能因為他的老司令官回來了,就削弱了他的力量。”

她端詳了他一段時間,然後說:“伯茲馬利現在還不是……”

“我知道,這件事情我很清楚。老戰友們隨時都會跟我說姐妹會的事情。不過,主母,你和我都知道,沒人比伯茲馬利更加優秀,他早晚都會成為大霸撒。”

這個結論她無法反駁,因為做出這一評估的不是一名普通的軍事門泰特,而是特格。她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麽,你也已經知道我們在議會上發生的爭執了!”她難掩怒氣,“可是還讓我……”

“主母,倘若我認為你們會在拉科斯培養出又一個怪物,我剛才就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了。您相信我的判斷,我也相信您的決定。”

“米勒斯,我們已經太長時間沒見過麵了。”塔拉紮站了起來,“想到您馬上就能回到我的手下,我心裏就平靜了許多。”

“您的手下。”他說,“確實沒錯,任我為特殊行動霸撒。這樣一來,伯茲馬利即便聽到了什麽消息,也不會問出愚蠢的問題。”

塔拉紮從長袍裏麵拿出一遝利讀聯晶紙,遞給了他:“我已經簽過名了,填上您自己的職位。其他的授權說明都在這裏,還有交通票券之類的東西。這些都是我以個人名義下達的命令,您要服從的是我。您是我的霸撒,聽明白了嗎?”

“以前不也經常這樣?”他問道。

“現在的情況和以前不一樣。千萬保護好那個死靈,好好訓練他。您的責任就是處理好他的事情,在這一點上,無論誰與您作對,我都會站在您的身後。”

“聽說伽穆的指揮聖母是施萬虞。”

“米勒斯,無論誰跟您作對,我都會支持您。不要相信施萬虞這個人。”

“知道了。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嗎?我女兒已經……”

“不好意思,米勒斯,我得趕緊回去。我會盡快派貝隆達來見您。”

特格把她送到了房間門口,跟自己的幾個學生客套了幾句,便看著他們離開了這裏。車道上停了一輛裝甲陸行車,顯然是她們自己帶過來的新車型。特格看到這輛車,心裏一陣不安。

情況危急!

堂堂大聖母以信使的身份親自造訪,深知如此一來,他必定能了解到眼下的形勢。他明白姐妹會的處世之道,所以知道剛才那些事情背後的含義。他聽線人說了貝尼·傑瑟裏特議會上的爭執,但是沒想到那麽嚴重。

“您是我的霸撒。”

特格看了一眼塔拉紮留下的那遝授權文書和票券,她已經簽了字,蓋了章。這些東西體現了她對他堅定的信任,結合他剛才便已察覺到的一些異常,令他內心更加難以平靜。

“不要相信施萬虞這個人。”

他把晶紙放進口袋,然後便去找帕特林。必須有人跟帕特林說明一下情況,安撫一下他的情緒。他們需要商量商量,看看這項任務需要哪些人參與。他在腦子裏列出了一些名字,大事臨頭,不能大意,必須是最優秀的人馬才行。他媽的!莊園所有的事情都要交給費如斯和迪梅拉打理。那麽多零碎細節!他大步流星地從客廳向前廳走去,這時他感覺自己心跳在加速。

中途特格遇到了一個護衛,也是他曾經的手下,便停了下來:“馬丁,我今天的會客日程全部取消。去跟我女兒說,讓她去我的書房找我。”

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主宅,然後傳遍了整個莊園。仆人和家人都知道那位大聖母剛剛跟特格私下交談了一番,便都自覺地豎起了一道保護屏,不再讓雞毛蒜皮的雜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正在逐項羅列試驗農莊必須注意的具體工作,大女兒迪梅拉便衝了進來。

“父親,可不可以別總把我當成小孩?!”

這是一間小型溫室,和特格的書房相連。種著花草的台子上放著特格吃剩的午飯,午餐餐盤的後麵,帕特林的筆記本靠牆立著。

特格端詳著自己的女兒,迪梅拉長得像他,不過個頭不像他。臉上的棱角太過分明,算不上是美人。可如今她和丈夫費如斯的婚姻幸福美滿,兩個人育有三個孩子,都很優秀。

“費如斯呢?”特格問道。

“他在忙活南部農場再植的事情。”

“噢,對,帕特林跟我說了。”特格笑了。

姐妹會曾經向迪梅拉發出邀請,可是她拒絕了姐妹會,嫁給了勒尼烏斯的本地人費如斯,留在了父親身邊。特格每當想到這件事情,都十分開心和欣慰。

“我隻知道她們叫你回去執行任務。”迪梅拉說,“是什麽危險的任務嗎?”

“你這話的語氣跟你媽一模一樣。”特格說道。

“那說明確實是危險的任務!這些可惡的女人,你拚死拚活,替她們做了那麽多事情,還不夠嗎?”

“顯然還不夠。”

她聽到帕特林從溫室的另一頭進來了,便轉身走開了。特格聽到她跟帕特林說了一句話。

“他真是越老越像那些聖母了!”

特格不禁思考起了這個問題。不然呢?他的母親是聖母,父親是宇宙聯合貿易促進誠信公會(簡稱“宇聯商會”)的小職員。在他成長的歲月裏,整個家庭奉姐妹會的準則和理念為圭臬。他很小時便發現,每當母親提出反對意見,父親對宇聯商會星際貿易網絡的忠誠便會變得不堪一擊。

整個家完全處於他母親的支配之下,到她去世,這種情況才出現了變化,而此時距離他的父親離開人世,已經過去了大約一年時間。母親留下了很多印記,至今還縈繞在他的身邊。

帕特林走到了他的麵前:“我是回來拿筆記本的,您又加了幾個人名?”

“加了幾個,最好趕緊去找他們。”

“遵命!”帕特林完成了一個利索的後轉動作,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溫室另一頭的入口,筆記本打在腿上發出“啪啪”的響聲。

特格心想:他也察覺到了。

特格再一次看了看周圍,這棟宅子現在仍然是他母親的地方。盡管他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盡管他在這裏建立了家庭,依然還是她的地方!噢,這間溫室是他搭起來的,可是那邊的書房過去是她的私人房間。

簡妮特·洛克斯布勒,來自勒尼烏斯的洛克斯布勒家。那些家具,那些裝飾,都還是她的。這裏還是她的地方,塔拉紮看出了這一點。他和妻子更換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但是這裏的核心仍然屬於簡妮特·洛克斯布勒。她身上流淌的魚言士的血液在這裏得到了體現。她曾經是姐妹會多麽寶貴的一筆財富啊!隻是她竟然和洛斯齊·特格結為夫妻,在這裏終老,這件事情頗令人匪夷所思。不過,你如果知道姐妹會持續了一代又一代的**計劃,便能理解其中的用意了。

特格心想:又是這一套,她們讓我等了這麽些年,就是為了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