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爆炸也是時間的壓縮,從某個角度來看,某種程度上自然宇宙所有可見的變化都具有與爆炸相似的特性,否則你們也注意不到這些變化。而平緩一些的變化,如果發展過程足夠緩慢,在時間不夠長或者關注時間太短的情況下,都難以察覺。所以,我告訴你們,我所見過的變化,有一些是你們根本未曾察覺的。

——雷托二世

一名女子站在大聖母奧瑪·麥維斯·塔拉紮對麵,聖殿星球的晨光映襯著她高挑柔韌的身形。女人周身包裹著阿巴長袍,從肩到腳都是瑩瑩的黑色。即便如此,這身穿著也無法完全遮掩她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氣質。

塔拉紮坐在她的犬椅上,身體前傾,掃視著記錄儀器投在眼前桌麵上密密麻麻的貝尼·傑瑟裏特文字。

“達爾維·歐德雷翟”,投影區域顯示出了桌旁女子的名字,然後顯示了重要的個人信息,這些信息塔拉紮早已了如指掌。投影可以發揮多種作用:一、為大聖母提供可靠信息;二、她可以假裝掃視記錄,趁機稍作思考;三、此次交談如若出現負麵情況,可以記錄最終的證據。

信息不斷劃過塔拉紮的眼前:歐德雷翟已為貝尼·傑瑟裏特生了十九個孩子,每個孩子的父親都各不相同。這件事情並無非同尋常之處,不過無論多麽敏銳的眼睛也難以在歐德雷翟的身體上發現多次生育的痕跡。鷹鉤鼻和高顴骨賦予了她的五官高貴的氣質,眉眼口鼻都讓人不禁注意到她的窄下巴。不過,她的嘴唇飽滿,洋溢著她自己都要小心抑製的**。

塔拉紮心想:我們總是可以依賴厄崔迪基因的。

歐德雷翟身後的窗簾飄動了幾下,她轉頭瞥了一眼。這裏是塔拉紮白天使用的客廳,空間不大,陳設頗為典雅,色調以綠色為主。隻有塔拉紮的犬椅一塵不染的白色才將她與背景區分開來。房間的凸窗向東,窗外是花園和草地,遠處是聖殿星球的皚皚群山。

塔拉紮沒有抬頭,說道:“你和盧西拉都願意參加這次任務,我頗為欣慰。如此一來,我的擔子便能輕很多。”

“要是能認識一下這位盧西拉就好了。”歐德雷翟看著塔拉紮的頭頂,說話的聲音是柔和的女低音。

塔拉紮清了清嗓子:“不必。盧西拉是我們最為高明的一位銘者。她和你一樣,也為此接受了同樣的自由開明的訓練。”

塔拉紮隨意的語調帶有一種近乎無禮的色彩,歐德雷翟也隻是因為與其相熟,才壓製住了心中的不滿。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一定程度上因“自由開明”這個詞而生。厄崔迪家族的祖先當年發動起義,便與這個詞語背後的含義有關。關於這個概念圍繞著諸多潛意識猜想和未經檢驗的偏見,她腦中出現的女性記憶對這些猜想和偏見大加抨擊。

“隻有自由開明的人才會真正地思考,隻有自由開明的人才懂得思考,隻有自由開明的人才明白同胞的疾苦。”

歐德雷翟想:這個詞語的背後隱藏了多少刻薄與惡意。隱秘的自尊心對高人一等的渴望是如此強烈。

歐德雷翟提醒自己,塔拉紮隨意的口吻雖然聽似傷人,但她用這個詞語其實隻是為了表達最寬泛的含義——盧西拉所接受的大眾化教育根據歐德雷翟的教育作了細致的調整。

塔拉紮往後一靠,換了個舒適的姿勢,但是注意力仍然放在麵前的投影區域。陽光從東窗直接照在她臉上,在鼻子和下巴上投下了些許陰影。塔拉紮身形嬌小,年紀稍長於歐德雷翟,不過風韻猶存,許多難對付的男性也都拜倒在她的腳下。橢圓形的臉龐,曲線柔和的顴骨,一頭黑發緊緊地紮在腦後,前額上高突的美人尖便露了出來。塔拉紮說話的時候,嘴唇隻是微動,她控製唇部動作的能力異於常人。旁人如若端詳她的相貌,注意力往往集中在她那雙攝人心魄的純藍色眼眸上。她的整張麵孔好像一副老於世故的麵具,幾乎掩藏了她所有的心理活動。

歐德雷翟對大聖母現在的這個狀態並不陌生,她知道塔拉紮馬上就會開始自言自語。此時,塔拉紮確實開始喃喃自語。

大聖母的目光隨著投影區域滾動的文字而移動,大腦則在不停地思考,她在同時考慮很多事情。

這對於歐德雷翟而言是一件好事。塔拉紮認為,保護人類的善良的力量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在塔拉紮的宇宙裏,護使團和姐妹會的意圖就是一切。無論什麽事情,即便是去世已久的暴君的陰謀詭計,隻要有利於這些意圖,都可以視為益事,其他任何事情都是惡事。大離散回來的那些陌生人,尤其那些自稱“尊母”的後代,強行進入了她們的世界,這些人絕對不可以信任。塔拉紮自己的人,即便是那些在議會上反對她的聖母,才是貝尼·傑瑟裏特最終能夠依賴的人,隻有她們能夠信賴。

塔拉紮依然沒有抬頭,說道:“你知道嗎,暴君降世之前與去世之後的數千年間,重大衝突的數量有著天壤之別。暴君死後,此類衝突不及此前百分之二。”

“從我們掌握的信息看來,確實如此。”歐德雷翟說。

塔拉紮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便又低了下去:“你說什麽?”

“在我們視線之外發生過多少戰爭?這種事情我們無從得知。莫非你有大離散那些人的統計數據?”

“當然沒有!”

“你總說雷托馴化了我們。”歐德雷翟道。

“如果你想那麽說,亦無不可。”塔拉紮在投影內容裏看到了什麽東西,並隨後做了一個記號。

“這功勞難道不應該分給我們敬愛的霸撒米勒斯·特格一部分?”歐德雷翟問道,“或者分給此前各位天賦過人的霸撒一部分?”

“那些人由我們挑選而出。”塔拉紮道。

“我不明白為什麽討論戰爭的事情。”歐德雷翟說,“和我們現在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有些人覺得我們可能會‘砰’的一下,就回到暴君降世之前的狀態。”

“噢?”歐德雷翟抿住了嘴巴。

“在這些返回的散失之人中,有幾個群體正在做軍火生意,隻要你願意買,隻要你買得起,他們就可以把軍火賣給你。”

“具體什麽情況?”歐德雷翟問。

“目前,大量先進軍火不斷湧入伽穆,特萊拉人想必正在儲備一些卑鄙的武器。”

塔拉紮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她的聲音很小,幾乎像是喃喃自語:“我們認為眼下事關姐妹會的存亡,我們所作的決定均秉持最高的原則。”

歐德雷翟此前也曾見過這樣的局麵,她說:“主母難道懷疑貝尼·傑瑟裏特是否公平正義?”

“懷疑?那倒沒有,不過我確實有些沮喪。為了這些崇高的追求,我們終此一生,孜孜不倦,可是到頭來看到的卻是什麽?看到我們用生命換取的許多東西,原本不過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判斷和決定。歸根結底,這些東西皆源自一己私欲,或是為了安舒,或是為了便宜,與我們的崇高理想全然沒有任何關係。彼時,真正要緊的隻是一些世俗的承諾,滿足的隻是有權作出那些判斷和決定之人的需要。”

“你之前把這些稱作‘政治上的必要之計’。”歐德雷翟道。

塔拉紮強壓怒氣,將注意力轉回到眼前的投影:“判斷抉擇時墨守成規,貝尼·傑瑟裏特倘若變成這樣,我們注定會因此覆滅。”

“從我的個人信息裏絕對看不到無足輕重的判斷和決定。”歐德雷翟道。

“我看到的是薄弱之處,我看到的是瑕疵。”

“這些你也絕對不會看到。”

塔拉紮心中暗暗一笑,她清楚歐德雷翟為什麽說了這樣一句自命不凡的話——這是她激怒大聖母的方法。歐德雷翟常常看似焦躁不安,實則已忘卻時間,漂浮在耐心的河流中悠悠靜觀,這是她的拿手好戲。

塔拉紮沒有上鉤,歐德雷翟便恢複了平靜等待的姿態——氣息舒緩,神誌清晰,耐心自然而然就來了。姐妹會很早便教會了她如何將過去和現在分成若幹流動的意識。她在觀察周邊的環境時,可以憶起自己星星點點的往事,身臨其境,重新經曆一番,好像往事與當下重疊了一樣。

記憶上的功夫,歐德雷翟心想。總有些事情需要努力挖出,然後入土為安。拆除障礙。即便其他所有事情均已蓋棺定論,童年的記憶依然糾纏在大腦之中。

有一段時間,歐德雷翟的生活曾經與多數孩子一樣——同一對男女住在一棟別墅裏,兩人即便不是親生父母,也必然是監護人。她認識的所有孩子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她們有“爸爸”和“媽媽”。有些人的“爸爸”離家工作,有些人則是“媽媽”離家工作。歐德雷翟的養父離家工作,養母長年待在家裏,工作時間沒有日托保姆看護孩子。很久之後,歐德雷翟才知道,自己的生母付了很大一筆錢,希望這個女嬰能夠就這樣生活在眾人之中,不被人發現。

“她愛你,所以才把你藏在我們這裏。”養母等到歐德雷翟懂事後,才告訴她,“你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然而,歐德雷翟後來得知,這件事與愛並沒有關係。聖母行事,動機絕對不會這麽世俗,她的生母此前便是貝尼·傑瑟裏特的一位聖母。

歐德雷翟能夠知道這些事情,全都是有計劃在先。她的名字是歐德雷翟,其他人如果不想取悅她或沒跟她生氣時,通常叫她達爾維,年齡相仿的朋友平時則叫她達。

然而,所有事情都沒有按照原定計劃發展。歐德雷翟回憶起某個房間裏的一張窄床,房間牆壁是粉嫩的藍色,牆上掛了很多幅動物畫和幻想風景畫,白色的窗簾隨著春夏之時的微風輕輕拂動。歐德雷翟想起自己在那張窄**蹦上蹦下的情景,對於那時的她而言,這個遊戲很有趣,可以讓她笑得很開心。一個男人張開雙臂將跳起的她抱住,舉到自己的圓臉前麵,嘴唇上兩撇小胡子蹭得她咯咯直笑。跳上跳下的時候,窄床會隨著這振動撞擊牆麵,久而久之便在牆上留下了一些凹痕。

歐德雷翟正在回味這段往事,不願將之拋入理性的深井之中。牆上的痕跡,笑聲和歡樂的痕跡,多麽微不足道的事情,卻意義重大。

不知道為什麽,她最近懷念養父的次數越來越多。不過,並非所有回憶都是幸福的往事。有些時候,記憶中的他是悲憤交織的,警告養母不要“太過投入”。他的臉上時常露出各種各樣的沮喪表情,生氣的時候便會高聲怒吼。每當這樣的時候,歐德雷翟的養母眼中便會充滿擔憂,行為舉止也會柔和許多。歐德雷翟感覺到了她的擔憂和恐懼,並對那個男人心生憎恨。那個女人知道怎樣才能讓男人平靜下來。她吻了一下他的後頸,手指拂了拂他的臉頰,然後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貝尼·傑瑟裏特的一位分析監理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將這些遠古的“自然”情感驅散。然而,即便到了現在,仍然有一些殘餘需要挑揀,剔除。歐德雷翟知道,即便到了現在,往事也不可能盡數消散。

她看著塔拉紮全神貫注地掃視自己的信息記錄,心中在想這是否便是大聖母正在查找的瑕疵。

她們現在肯定知道我可以控製早年的那些情緒了。

畢竟都已經是那麽久遠的舊事了。不過她不得不承認,有關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的記憶仍然深深地埋在她的心中。這些記憶的力量十分強大,以至於關於這兩個人,尤其是養母的記憶,或許永遠都無法徹底抹除。

生母彼時身處絕境,歐德雷翟現在完全明白她為什麽把自己藏在伽穆星球上的那個地方,她對生母無怨無悔,因為隻有這樣,母女二人才能雙雙保住性命。問題出在她的養母那裏,這個女人將她視為自己的親生女兒,像多數母親一樣,給了她愛,而姐妹會恰恰對這種感情心存疑慮。

貝尼·傑瑟裏特來的時候,養母並沒有阻攔聖母,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帶走了“她的孩子”。當時來了兩位聖母和一隊監理,男女皆有,歐德雷翟多年以後才真正明白了那個令人心碎的瞬間。女人早就已經知道女兒終有一天要與自己分別,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可是,安寧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六個標準年馬上就要過去了,女人便開始心存僥幸。

而就在這個時候,兩位聖母帶著健壯的侍從來了。她們隻是一直在等待安全的時機,等到確定沒有追捕者知道這是貝尼·傑瑟裏特計劃培育的厄崔迪的後代。

歐德雷翟看到她們給了養母很大一筆錢,女人將錢撒在了地上,但是一個“不”字都沒有說。在場的成年人都知道誰是強者,誰是弱者。

歐德雷翟喚醒了那些被壓抑的情緒,她仍然能看到那個女人默默地走到靠街的窗戶旁,在一把直背椅子上坐下,抱著自己,來來回回地搖晃,一言不發。

兩位聖母利用音控力和各種詭計,配合鎮靜藥草燃起的煙霧,倚仗人多勢眾,最終將歐德雷翟引上了她們的陸行車。

“一會兒就好,你的親媽媽讓我們來的。”

歐德雷翟覺察到了對方的謊言,但是好奇戰勝了她的疑心。我的親媽媽!

那個女人,她唯一已知的女性家長,她看了她最後一眼——女人坐在窗邊不停地前後搖晃,一副肝腸寸斷的表情,兩隻胳膊緊緊抱著自己。

後來,歐德雷翟說要回到那個女人身邊時,這段視覺記憶便被貝尼·傑瑟裏特用在了一堂重要的課上。

“愛令人悲慘。愛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力量,在古代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如今已經不再關乎這個種族的興亡。千萬不要忘記那個女人的錯誤,那種痛苦。”

直到歐德雷翟進入青春期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還是需要通過空想調整自己的狀態。成為合格的聖母之後,她就真的可以回去了,找到那個愛她的女人。盡管她隻知道“媽媽”和“西比亞”這兩個稱呼,她也要找到那個女人。歐德雷翟想起了那些叫那個女人“西比亞”的成年朋友,想起了那些人的歡笑聲。

西比亞媽媽。

然而,貝尼·傑瑟裏特的聖母發現了她的空想,找出了空想的根源,於是便將這個也變成了一堂課。

“有一種思維方式,我們稱之為意識並流,空想便是這種思維方式的萌芽狀態。這種思維是理性思考的一種關鍵手段。隻有掌握這種思維方式,你才能清空大腦中的雜物,以便更加清晰地思考。”

意識並流。

歐德雷翟目不轉睛地看著客廳桌前的塔拉紮。童年的創傷必須小心翼翼地放在記憶中一個重建的地方。那一切的往事都已留在遙遠的伽穆星球上,留在了丹恩人在大饑荒和大離散之後重建的那顆星球上。丹恩,彼時還是卡拉丹。歐德雷翟借助這些“他者記憶”的立場,牢牢掌握了理性思維。她接受“香料之痛”儀式的時候,這些記憶也曾湧入她的意識之中。

意識並流……意識的篩網……“他者記憶”。

姐妹會教給她的這些手段多麽強大,多麽危險。其他的那些人生全部就在意識的簾幕外麵,是生存的倚靠,不是閑來無事滿足好奇心的手段。

塔拉紮看著眼前滾過的資料,開口說道:“你沉湎他者記憶的時間太久,與其把精力耗費在這件事上,不如留存下來,以備後用。”

大聖母抬起頭來,純藍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歐德雷翟,好像看透了她的內心一般:“有的時候,你已經到了肉體能夠承受的極限,如果不加克製,必然會折損壽命。”

“主母,屬下並未濫服香料。”

“那就最好不過了!一個身體最多隻能攝入那麽多美琅脂,隻能在往事之間尋覓那麽長時間!”

“您發現我的瑕疵了嗎?”歐德雷翟問。

“伽穆!”隻是一個名字,但是勝過長篇大論。

歐德雷翟明白,當年伽穆的那些無法避免的創傷,隻會攪亂她的心智,必須連根拔起,理性處理。

“可是我要去的是拉科斯。”歐德雷翟說道。

“那就別忘了勸人節製的警句格言,別忘了你是誰!”

塔拉紮再一次低下身子,看向了投影儀的顯示區域。

歐德雷翟心想:我是歐德雷翟。

在貝尼·傑瑟裏特的學校裏,聖母通常不會直呼對方的名字,點名隻點姓氏。久而久之,熟人好友之間也形成了以姓相稱的習慣。她們在早期便懂得了昵稱的意義,這種東西自古以來便被用作令人產生好感的圈套。

當時,塔拉紮比歐德雷翟早了三堂課,老師讓她“帶一帶那個女孩”,其實是想讓兩人相識,幾位老師則從旁密切觀察。

所謂“帶一帶”,其實是稍微給了她一點兒下馬威,不過也讓她了解了一些必要的知識,這些東西與其由老師教授,不如由同學告知。塔拉紮能夠看到這個女孩的私人記錄,於是便開始用“達爾”稱呼自己訓練的這個女孩,歐德雷翟則叫她“塔爾”。兩個名字之間逐漸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聯係——達爾,塔爾[4]。暗中觀察的聖母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勃然大怒,大加訓斥,然而兩人仍然偶爾會在不經意之間犯下錯誤,有時隻是單純覺得有意思。

歐德雷翟低頭看著塔拉紮,說道:“達爾,塔爾。”

塔拉紮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

“我的個人記錄裏,哪一件事情你不是了如指掌?”歐德雷翟問道。

塔拉紮坐了起來,等待犬椅依著她的新坐姿調整好了形態,雙手合十,放在了桌麵上,抬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一些的女人。

塔拉紮心想:其實並沒有相差多少標準年。

不過,塔拉紮離校之後,便一直認為歐德雷翟屬於後輩那個群體,兩人之間的鴻溝,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依舊存在。

“達爾,萬事開端須謹慎。”塔拉紮說道。

“這個項目早就過了開端的階段。”歐德雷翟說道。

“可是,你的行動現在不恰恰將要開始嗎?而且我們這是親自開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行動。”

“您是要告訴屬下這個死靈計劃的全部內容嗎?”

“不。”

就是這樣,兩個字便將“按需知情”和有關高層爭執的所有證據都拋到了一邊。不過,歐德雷翟明白。最初的貝尼·傑瑟裏特聖殿為這個組織製定了一套守則,數千年間隻出現了幾處無關緊要的變動。貝尼·傑瑟裏特的各個部門均被橫平豎直的間隔嚴格分隔,相互獨立,隻有在這裏,在頂端的指揮部才會出現交集。諸位聖母在各自的“隔間”內履行自己的職責(分配的崗位),但是平行隔間內同一時代活躍的人員互不相識。

歐德雷翟心想:可是我知道盧西拉聖母在某個平行隔間裏麵。這個答複合乎邏輯。

她明白了其中的必要因由。這種設計與古代的秘密革命組織類似。貝尼·傑瑟裏特始終視自己為永恒的革命組織,她們的革命行動隻在雷托二世在世之時受到了壓製。

歐德雷翟提醒自己:是受到了壓製,沒有偏離方向,也沒有銷聲匿跡。

“這次行動裏,”塔拉紮說道,“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姐妹會將受到什麽直接的威脅。”

這是塔拉紮特有的一種提問方式,歐德雷翟已經可以憑借靜默的本能得到答案,然後通過語言的形式傳達出來。塔拉紮的話音剛落,她便說道:“如果我們坐以待斃,結果將更加不堪設想。”

“根據我們的推斷,此次行動,姐妹會大概會遇到一些危險的情況。”塔拉紮說道,她的聲音幹澀冷漠。歐德雷翟天生擁有未卜先知的本能,可以探知姐妹會可能需要麵對的險情,塔拉紮並不喜歡麻煩她動用這項天賦。歐德雷翟之所以能夠預知未來,當然是因為她受到了厄崔迪基因譜係不受控的影響,這個家族擁有一些危險的天賦。因此,歐德雷翟的**檔案帶有一個特殊的標記:“所有後代均須嚴加審查。”歐德雷翟的兩個後代便因此喪命。

塔拉紮心想:我實在不應在這種時候喚醒歐德雷翟的天賦。然而,這種**有時確實令人難以抗拒。

塔拉紮將投影儀收進了桌內,看著空無一物的桌麵,說道:“單獨行動期間,即便遇到完美的男性,未經我們允許,也不得與其**。”

“不能重蹈我生母的覆轍。”歐德雷翟說。

“你的生母錯在**的時候被人認出了身份!”

歐德雷翟以前便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所以**聖母尤其需要嚴密關注厄崔迪家族的人在這方麵的情況。狂放的天性,確實如此。她了解這種狂放的天性,正是因為根植基因之中的這股力量,才誕生了魁薩茨·哈德拉克和暴君。可是,**聖母在追求什麽?難道她們工作時通常都是抱著保守的心態?不會再有危險的後代了!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孩子,一個都沒見過。對於諸位聖母而言,這種事情也不見得有何古怪。她也從來沒見過自己遺傳檔案裏的記錄。在這方麵,姐妹會也小心謹慎地劃清了各項職權的界限。

而且,她們還曾經禁止我喚醒那些“他者記憶”!

她曾在自己的記憶中發現了一些空白區域,於是便將此事告知了塔拉紮。可能隻有塔拉紮,或許還有另外兩位議事聖母(很有可能是貝隆達和另一位年長的聖母)才能調用此類**信息。

塔拉紮和其他幾位聖母真的誓死不向外人透露保密信息嗎?在關鍵聖母臨終之時,如果身邊沒有聖母,無法移交其濃縮的人生,姐妹會終究會為其舉行接任儀式。雷托二世在位之時,姐妹會曾多次舉行這一儀式,不堪回首!姐妹會各個部門無論采取怎樣的動作,他竟然都了如指掌!喪心病狂!她知道各位聖母雖然明白雷托二世由衷愛戴祖母傑西卡夫人,但是從來不曾妄想他會放過貝尼·傑瑟裏特。

傑西卡,是你嗎?

歐德雷翟感覺到了內心深處的波動。一名聖母的失誤:“她竟然放鬆警惕,愛上了他人!”如此區區小事,但是釀成了怎樣的惡果?宇宙遭受了三千五百年的殘暴統治啊!

金色通道,無盡通道?那些因為大離散而散失的數兆億人怎麽辦?現在回來的那些散失之人,他們造成的威脅又怎麽辦?

塔拉紮有時候好像可以看透歐德雷翟的心思,此時似乎又知道了她的想法:“那些離散的人就在那裏……虎視眈眈地等著我們。”

歐德雷翟聽過類似的一些說法:危險與**同在。如此之多的未知人類。數千年間,美琅脂已經令姐妹會的異能天賦達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麵對這些尚未開發的人類資源,她們想必也希望充分利用。未知的基因被送到了眼前,浩瀚如煙海一般!宇宙中遊**的潛在天才轉瞬即逝,一時猶豫,或許便永遠與之失之交臂。

“茫然不知最讓人恐懼。”歐德雷翟說道。

“但也可以激發最大的雄心壯誌。”塔拉紮說。

“那麽我要去拉科斯了嗎?”

“時候到了,自然會告訴你。我覺得這件事情適合由你來做。”

“不然你也不會交給我來辦。”

兩人還在學校的時候,便經常有這樣的對話,不過塔拉紮發現自己隻是脫口而出,並非刻意而為。太多的記憶讓她們倆糾纏在一起:達爾,塔爾。千萬要小心!

“千萬不要忘記你應該效忠的是誰。”塔拉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