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陸秋山
陸秋山最近焦頭爛額。早上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妻子和老娘還在冷戰。在客廳擦肩而過，都把頭高高仰起，就差嘴裏冷哼一聲以示輕蔑。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勸，關上家門的那一刻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原本事情不該這樣的。他在以前的大學邊上買了一套別墅，貸款早已還清，現在房子市值漲了3倍，可算已躋身於這個城市的富人階層。出入有司機接送，司機開一輛帕薩特，他自己開一輛寶馬。完全是成功人士的標配。
寶馬開到了一家高檔會所。門童接過鑰匙幫他去泊車，他拿著文件袋進了專用電梯。卻不是他的專用電梯，是老板的。
原本他的目標是擁有自己的專用電梯，但最近心情有些變化，居然強烈地懷念起以前在大學裏做苦學生的日子。
到專用的套房門口，曲起兩指在桃木門上輕叩兩下。門裏有老外應聲：“進來吧！”
一進去，胡子淹沒了下巴的老外指著沙發叫他坐，自己裹著條浴巾又去了浴室。
衛生間裏響起吹風機的聲音。再出來時，老外就穿了條短褲。陸秋山看著他在自己麵前穿上棉質的長袖長褲，身上筆挺的西服瞬間不自在起來。
老外沒留意他的尷尬，或者也不在意。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紅酒，分別倒在兩隻酒杯裏。“要是不想喝酒，可以叫服務生送咖啡過來。”
陸秋山擺擺手，表示不用費心。他從文件袋裏抽出一份，遞給老外。老外卻沒接，仰頭喝了口酒才說：“陸，你的工作進度有點慢啊”
陸秋山進入那家澳洲公司已經一年多了，真正的老板卻是這個常年住在會所的美國男人。
美國男人並不進行實體經營，他是個投資家，代表一個投資基金在全世界尋找優質獵物。不過他與一般的投資家有點區別，他喜歡將一個企業整體吃進，再尋找合適的時機賣出，賺取中間的高額差價。
有潛力的新興企業，處於經營困境中的老牌公司，通常是他的目標。他最近三年的目標便是那家澳洲企業。該企業在全世界鋪了很大的攤子，擁有好幾個國家的礦山采掘權，但主營的采礦工程機械的經營狀況卻不太好。於是公司董事會有意出售這部分的業務。
美國男人正在和該公司洽談收購業務。當然，他誌不在此。他要的是他們的采礦權。他要收購對方公司的全部業務，而且要以遠低於市場的價格收購。
陸秋山是被派往那家公司的操盤手。當然，表麵上他是以海洋工程機械專家的身份，受邀成為該公司采礦機械業務事業部的總經理。
老外不滿意，陸秋山便正色向他解釋。一來，那家公司的出售意願原本就不強烈；二來，股權成分複雜，背後的大資本同時也是澳洲幾家大銀行的股東，財力雄厚，如果貿然采取行動，說不定會被反噬。
老外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但麵色並不好看。自始至終，陸秋山沒有喝過老外斟的那杯酒。上次進展順利的時候，老外用來招待他的，是美國佳慕酒莊地窖裏珍藏了三十年的幹紅，這次就用超市300塊一瓶的糊弄他。
他並不喜歡喝酒，卻很討厭老外這種把什麽都寫在臉上的現實作風。
出了會所，他去公司在市中心的辦公點轉了一圈，然後以見客戶為由，獨自開著車出去了。
年後天還是很冷，雖然已經立了春，但西伯利亞來的冷空氣還不肯退散。從寶馬車暖烘烘的車廂裏踏出時，一股寒意撲麵鑽進他的口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又扣緊了羊絨大衣的紐扣。
遠處傳來悠揚的樂聲，是一所高中校園的下課鈴音。
寶馬車停到了校門口，那裏已經有很多車等著接孩子了。下午高三有科目結業考試，其他年級放假半天。
一群穿著校服的女生說笑著從校門口走出來。陸秋山摁了下喇叭，一個五官不算出色，但臉型和皮膚都很好的女孩子扭頭看過來。
寶馬搖下車門，陸秋山探出了半個頭，“曉敏，我帶你去吃飯。”
陸曉敏撇了撇嘴，有點不想去，身邊的女孩子忽然抓住她胳膊，“你爸來接你啊？我能不能搭個車？我要去我媽的商場買衣服。”
這女孩一頭天然卷的長發梳在耳後，眼巴巴地望著同伴。陸曉敏立刻露了笑容，“當然可以！”
她拉著同學上了車。陸秋山一聽女孩的情況就笑道：“我們幹脆就到那商場吃飯吧！那邊有家新開的意大利餐廳不錯，廚師是正宗意大利人。”
“不吃。”陸曉敏輕啟薄唇，吐出了兩個字。
陸秋山還是笑，“那你想吃什麽？”
“必勝客！”
兩個女孩子點了一大堆，吃得卻很少，陸秋山笑他們是小鳥胃，自己其實也隻吃了一塊披薩。
飯後女同學去找她做樓層經理的媽媽，陸曉敏跟著父親到了地下車庫。
車子開出，又走了來時的路，十幾分鍾後又回到了中學門口。音樂鈴聲又響了，是結業考的預備鈴聲。
“跟老師約的幾點？”陸秋山問。
“一點半。”陸曉敏看著窗外回答。
“那剛好來得及。”陸秋山說。
女孩沒有回答，車裏沉默了一陣。陸秋山看了一眼後視鏡，同學走了，女兒還坐後座。
“上次我跟你說的，考慮得怎麽樣了？”
陸曉敏還在看窗外，車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車流的影子疊在一起，其實沒什麽好看的。
沒得到回答，陸秋山也不追問，隻把車窗開了條縫，讓清冽的空氣進來一點。
陸曉敏忽然說話了：“我想問你個問題。”
陸秋山愣了下說：“你說。”
“媽說，如果當年沒懷孕，她是不會嫁給你的……這是真的嗎？”
陸秋山苦笑，不知道前妻又給女兒編了什麽謊話。
原話應該不是這麽說的。前妻一直罵他陳世美，說當年他拚命追求她，她才委身下嫁。這回連做母親的臉麵都不要了，居然誣陷他是用了手段才得到她的。
陸秋山拚命壓製住憤怒，盡量以淡淡的口吻說：“我們結婚是在二十幾年前，你今年幾歲？”
陸曉敏是個年方17的花季少女。她點點頭，隨即又說：“可媽媽說，你們之前流掉過一個孩子。”
陸秋山盡量回答得雲淡風輕，“是的，是個男孩，如果能生下來今年21歲。”
他與前妻結婚是在25年前。
陸秋山打了一把方向盤，車子開進了一個小區。他暗暗歎了口氣，明白這次的談話又毫無結果。
下車時他扶著車門叫住女兒，“曉敏，我還是希望你能搬過來跟我一起生活。我那邊環境好點，奶奶是高級知識分子。”
陸曉敏截道：“有後媽的環境可能不怎麽好。”說完就噔噔噔上了門洞口的台階。
陸秋山歎了口氣，他不喜歡女兒這麽牙尖嘴利的樣子，像……前妻。
他陸秋山的女兒應該滿身書卷氣，不問世俗事的。
壓抑下心頭的不快坐回車裏，一回頭卻看見了一個熟人。
孟千裏。
人生何處不相逢？陸秋山苦笑了一下，推開車門又出來。
最近他最不想見的人就是孟千裏。但真的麵對麵了，他卻又熱忱地握住他的手，用力拍拍他的肩，笑道：“聽說去年年終科技部的表彰名單裏有你，不錯啊！一共才二十多個名額呢。”
孟千裏有點不好意思，那個獎項其實是按集體的科研成果進行打分評定的。去年年初他被外聘為科技部的重大科技專項——7000米載人深潛器的專家組成員。人家正式組員高風亮節，居然把獎給了他。
當然，這個獎項並沒有那麽重要。陸秋山那麽說，不過是一貫喜歡抬舉人罷了。
孟千裏看了看他的車，忽然明白過來，“你送小敏來補習？”
陸秋山點頭，反問他：“你怎麽也在這兒？”
“來看我侄子。”他解釋了一下。
陸秋山笑道：“原來小敏的老師就是你嫂子。這樣，你幫個忙好不好？”
孟千裏奇怪，還沒說話，陸秋山就從錢包裏取出一遝錢，說：“老師一直不肯收錢，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一長我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幫忙轉交一下？”
孟千裏忙推回去，“我可做不了嫂子的主。你自己去跟她交涉，別讓我為難。而且據我所知，她給小敏補課是因為喜歡她。你別把關係弄複雜了。”
陸秋山歎了口氣隻好收回去。又說：“我今天有事要忙，改天我們聚聚。”
說完揮手作別，就上車開出了小區。
孟千裏也出了小區，把車開向另一個方向。不到10分鍾，一家叫“依舊”的茶館在街角出現。
他停好車進去，在角落裏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秦宇峰。這小子年紀輕輕，卻喜歡老氣橫秋地學人喝茶。
孟千裏在他對麵坐下來，交給他一個文件袋。“這裏麵是陸秋山參與研究的項目說明和一些關鍵時間節點。”
他有點困惑，這資料在單位也可以轉交，為什麽非要在外麵，跟特務接頭似的。
秦宇峰笑笑，“想跟你聊聊他的個人情況。聽說你們在大學是師兄弟，關係不錯。在研究所也一直在同一個項目組，你可能是最了解他的人。”
了解嗎？可能吧。孟千裏苦笑。
秦宇峰又說：“你別有逆反心理啊，我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問那麽多主觀感受了，隻了解些具體事件。”
孟千裏無奈，“你問吧。”
“陸秋山跟他前妻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