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頭家
夜黑如墨,一絲風都沒有。
她扶著一根路燈杆子勉強穩住了身子,胃酸繼續上湧,又一股東西從喉頭衝上來。人像牽線木偶一般彎了大半個身子下去,穢物猛地從嘴裏倒出來。還想吐,但胃裏空了,隻能幹嘔。半晌,一股激辣辣的感覺像刀子般在食管裏滾來滾去。
一個黃毛走到她身後,把一樣什麽東西蹭到了她臉上,涼涼的觸感驟然刺激了火熱的皮膚。她一驚,狠狠推開黃毛,眯了眼去看,才看清黃毛手上是一個啤酒瓶。
黃毛嬉皮笑臉,“伊麗莎白,反應別這麽大嘛。來,繼續喝!”
她向前走了一步,抽走啤酒瓶,卻把黃毛推了個踉蹌。酒瓶底朝天,咕嚕咕嚕,沒幾口就空了。
胃裏有了**滋潤,嘔吐感又上來。她轉身抱住路燈杆子,又吐了幾口。
一隻溫熱的手覆上了後背。她像一隻被踩到腳的螞蚱一樣,立刻跳了起來。她想起了昨夜像魔鬼一樣在她身上胡亂遊走的那隻手。手雖然被躲開了,但惡心想吐的感覺更厲害了。
“魏晶晶你發什麽神經?”
女孩抬頭眯起眼去看,才發現麵前站的是好朋友李玥。她一時有點迷糊,不知道自己是伊麗莎白還是魏晶晶。
李玥拉著她轉過幾個小巷子,推開一間屋簷有點低的房門,讓她坐在一把硬木頭凳子上,又給她喝了一杯熱水。她才想起來,魏晶晶是她,伊麗莎白也是她。
魏晶晶清醒一點了,李玥卻用一雙細長的鳳眼冷冷地盯著她,“你老是這樣,很容易誤事知不知道?”
魏晶晶一邊嘴角牽動,無所謂地笑了一下。
“你要是再這樣,我們可就要把你踢出局了!”李玥疾言厲色。
魏晶晶牽起的嘴角還沒放下去,瞬間轉換成了輕蔑的笑,“當初把我拉進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哦,千好萬好,左求右求。你當初是急著拉人頭完成任務,還是見到對你有用的人都搖尾巴?”
李玥太陽穴邊的一根青筋動了動,揚起手掌就朝魏晶晶的臉要揮下去。
“你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們的事抖出去!”
高高揚起的手失了氣焰,又緩緩收了回去。
小屋頂上隻有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照得水泥地麵也有點蒼白。
沉默被一陣開關抽屜的聲音打破,一遝鈔票被遞到魏晶晶跟前。
“這是你上一階段的報酬,過年了,一次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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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孟千裏過得不太痛快。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吃團圓飯,人卻不齊。明麗從赫爾辛基飛申城的航班延誤了,原本三十一大早到達的飛機直到下午才起飛,到家大概得大年初一早上了。
孟千裏無奈,隻得和難得來次申城的父親喝上兩杯茅台,同時做好第二天一大早趕去機場接人的準備。
飯後父母在客廳看春晚,孟子耀像個猴子一樣在各個房間鑽來鑽去。孟千裏被繞得頭暈,就把兒子摁到了沙發上強製他一起看電視。
孟子耀安靜了一會兒就嚷嚷肚子疼。孟千裏沒理他,兒子是個鬼靈精,主意多得很。
孟子耀被爸爸摁了一會兒又開始掙紮,說:“我要上廁所。”孟千裏隻好放開他。
小家夥明年就幼兒園畢業,自覺是個大人了,被爸爸那樣摁著有點丟臉,於是自己安靜地回房間玩,可不一會兒又去了衛生間。
孟媽媽覺得不對勁就跟過去看,忽然叫起來:“子耀的臉色怎麽這麽白!”
孟千裏一看也嚇了一跳。兒子素來紅潤得過分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在頭頂冷光的映照下,白得人心裏發冷。連忙把兒子拉過來,孟媽媽搶著問:“去幾次廁所了?”
孟子耀卻隻咬了牙說:“三次。我說肚子疼了,你不信!”他最後一句話是對孟千裏說的,語氣很委屈。
孟千裏攔腰抱起兒子,就要衝下樓去開車。一拿起車鑰匙忽然又緩緩放下,今晚他喝酒了。
趕緊打120。除夕夜,也不知道值班車子會不會比平時少。
隔五分鍾再打,電話那頭說車子正在過來。孟千裏安心了一點,低頭看兒子像隻小貓一樣窩在懷裏,身體軟軟的,再沒有之前活蹦亂跳的勁了。
一陣心疼,抬頭看牆上的鍾,發現才過去兩分鍾。父母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孟千裏想了想說:“爸跟我去就行了,媽留在家裏吧。去太多人也沒什麽用,反倒折騰。”
孟媽媽臉色一沉,“我要去陪著孫子。”一麵把羽絨外套扔給兒子。
救護車尖厲的聲音刺破黑暗,和著三三兩兩的鞭炮聲停在了樓下。
一家人把孟子耀抱上了車,兵荒馬亂的。等三個大人上了車,孟媽媽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去拿子耀的洗漱用品。”她這是在預備孫子要在醫院住一晚了。
孟千裏攔住她,“去了再看,需要了再回來拿。”
老太太便把探出車外的腳又縮回來。隨車醫生回身關上車門。嘭一聲,動靜有點大,孟千裏被嚇了一跳。
新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伊始,遙遠天際有絢爛的煙花升起,一陣一陣地映亮天幕。孟千裏的心情卻與燦爛無關。
到了急診室門口,醫生和護士就迎上來了。又一陣紛亂,初步問診後又抱著孩子在幾個檢查室間奔走。很快醫生診斷出來,孟家小夥子得了急性腸胃炎。
護士把吊瓶掛到架子上,拿起孟子耀的小手就要紮針頭,忽然瞥見小家夥皺著眉頭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噗呲”一聲笑出來,摸摸他的頭說:“我技術很好,不疼的。”
第二天一早明麗是自己打了車回來的。她讓孟千裏打發父母回家休息,便跟著丈夫一起在醫院陪兒子。
吊了水,用了幾種藥,孟子耀忽然恢複了精神,在**不停撲騰,要求下床。被孟千裏嗬斥了幾句,就撲到媽媽懷裏求安慰。溫存了一會兒,抬頭看見媽媽沒精打采的樣子,想了想問:“媽媽你昨晚也肚子疼了嗎?”
明麗笑出了聲,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小家夥不好意思,縮回了被窩。
終於安寧了。夫妻倆鬆了口氣,相視一笑,都有點疲憊。
明麗伸手摸了摸孟千裏的臉。他疲倦透了,連笑容都有點強弩之末的意思。
他的堂哥失聯了一年多,心裏一直有塊地方牽記著,放心不下。這一年來研究也磕磕絆絆,進展不順。最近又出了技術泄密的事,調查身邊一起攻堅克難多年的夥伴,真令人心力交瘁。
明麗把丈夫的頭按進了自己的肩窩。孟千裏起初一愣,待發現妻子的意圖,乖乖地配合。忽然感到一陣溫暖柔軟,於是順著就把手臂伸出去,環住了明麗的腰身。
“媽媽,你抱爸爸,都不抱我!”孟子耀忽然從**跳了起來。
孟千裏和明麗一驚之下趕緊分開,下意識環視病房,確定房裏沒有其他人都鬆了口氣。
過年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家了。孟子耀一家占了個三張床位的病房,很是寬敞。但四個大人加一個鬧騰的小男孩,病房裏特別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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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誌超沒在家過年。他給妹妹狠狠留下一句“在家好好陪媽”,就提起旅行包出門了。
給他消息的那個人穿一件灰色半舊棉襖,整個人也灰頭土臉的。不過要價卻不低,一開口就是他半個月工資。
他翻出錢包數了幾張紙幣給他,說:“消息核實了再給你尾款。”
那人還想討價還價,但一碰上魏誌超冷得像冰鎮過的眼神,就乖乖閉了嘴。
魏誌超乘坐的是一列動車,D字打頭。這是他第一次乘動車。他家到申城有直達的火車,不過是K字頭的。但眼下這情形,他沒心思研究國產和諧號列車300公裏的時速飛馳起來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弟弟幾天前離家出走了。留下封信,說要獨自一人闖天下,自己養活自己。
魏誌超心急如焚。弟弟今年高三,再有半年就高考了。
鼻端聞到異常的香氣,鄰座是個妙齡女郎,已經偷偷看了他好幾眼。
魏誌超把頭靠在了靠背上,開始閉目養神。調息勻氣,呼吸變得平穩,胸膛的起伏也平緩了。
眼簾外驀然暗了暗,進隧道了。
列車蜿蜒向南,車頭穿進綿延的山脈,如一條長蛇在山峰間倏忽閃現。
魏誌超睡了不到半小時就驚醒了。車身平穩向前,前座靠窗的旅客把一杯星巴克咖啡放在車窗邊,杯身的晃動幅度小得幾乎看不出來。
他甩甩頭,扭頭打量整列車廂。大年初一,車廂幾乎是空的。但排票係統不知怎麽搞的,偏偏在他身邊安排了個女人。那香味,睡夢中都在鼻尖處縈繞。說不上好不好聞,卻讓人心煩意亂。
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是媽媽。他媽是個囉嗦又愛操心的女人,說好等晚上給她電話,還是忍不住打過來問了。
現在能知道什麽呢?他也不知道結果怎麽樣。敷衍幾句掛了電話,忽然收到一條拜年短信,是新同事秦宇峰。
那是個有點奇怪的家夥,魏誌超本能地不喜歡他。所以他沒回短信。
香氣更濃了。鄰座的女人湊過來問:“大過年的,去做生意嗎?”
魏誌超神色一凜,她在暗示什麽?
女人見他臉色很冷,就乖乖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