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士別三日
過了年城市又開始忙碌。正月十五那天,孟千裏準備帶一家四口去城隍廟看花燈。明麗約了堂嫂帶孩子一起。
到了下午,明麗舉著電話找到孟千裏,“堂嫂說她頭疼,吹不了風,不想去了。”
孟千裏問:“去醫院看了嗎?嚴不嚴重?”
明麗說:“她說是老毛病了,不要緊。”
“那就帶上孟輝和孟晃一起吧,孩子喜歡熱鬧。”
他換上外套就開車去接了兩個侄子。到家裏吃晚飯時,孟媽媽被三個孫兒吵得頭暈,飯後直擺手說晚上不去了,她吃不消。
下樓上車,5個人剛好坐滿一輛車。孟千裏去年剛買的別克君威,車體挺寬。
城隍廟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兩個大人看著三個6到15歲的男孩子,十分吃力,根本沒心情體會“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景致,心裏更裝不下燈火闌珊處的那個人。
明麗找了家能坐下來的小吃店,拉著孟千裏和三個孩子,擠在門口的一張小桌子邊坐。
孟子耀看著老板在油鍋裏炸出一串串金黃的東西,嚷嚷著要吃。明麗一模他的小肚子,圓滾滾的,剛剛一路吃過來,嘴就沒停過。
“今晚不能再吃了!”明麗一拍還在吃烤羊肉串的孟千裏,“爸爸也不吃了,大家一起玩‘木頭人不許動’的遊戲。”
孟千裏訕訕放下肉串,配合明麗的口令玩起了遊戲。孟晃看著兩個大人和兩個弟弟玩遊戲,翻了個白眼,舉起可樂瓶子喝了一口,扭頭去看店外的人流。
花燈明亮閃耀,竭盡鮮豔奪目之能事,人群喧嘩得像一鍋翻騰的熱粥。這麽火熱的節日夜晚,這個15歲的男孩子卻感到分外的寂寥。
他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過父親了。平時覺得老爸油裏油氣的,真見不到他卻有點失落。
孟子耀大叫起來:“晃哥哥動了,一直在動,罰他!罰他!”
孟晃呲了牙朝他做個鬼臉,兩個相差10歲的男孩子就開始打打鬧鬧起來了。
明麗忽然對孟千裏說:“去年全球金融危機,現在房價在低位,要不我們重新買套自己的房子吧。”
“自己的”三個字聽來有點膈應,但這也怪不得明麗。她除了在銀行上門收房那天發過飆之外,並沒有對孟祥泰有過任何埋怨。即便那次,也還是誤會孟千裏在外搞了花頭。
孟千裏想了想,隻好說:“單位分的那套房子是共有產權房,我們可以一直住,也可以出租。但要賣的話,就要先從單位那裏買回那部分產權。明天我去找所長談談。”
明麗搖頭,“不用賣,我們另外再買一套。”
孟千裏眨了眨眼,沒說話。之前為支付孟祥泰的買房款,大概花了五六十萬。隔了六七年,房價上漲得厲害。而且孟祥泰收的買房款,是當時的市場均價,根本不是那套高檔住宅的價格。
明麗握了握他的手,“要是不夠,就找親戚朋友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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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麗的行動力非常強。一周後的星期天就拉著孟千裏去看了三套房子。相比之下孟千裏倒顯得優柔寡斷了。他覺得三套房子都不錯,各有優缺點。
明麗笑著安慰他,“不是你不決斷。這一周裏我看了十幾套房子,最後定下三套給你選。三位能登領獎台的選手,水平差距當然不大啦!”
孟千裏於是問:“你覺得三套裏隨便哪套都行?”
明麗點頭。孟千裏也不客氣,他直接選了離海礦所最近的那套。
新房子很快定下來,離海礦所走路隻要20分鍾。上班甚至不用開車,省了堵車之苦。他去買了輛自行車,天天騎車上下班,10分鍾就到。
更開心的人是孟媽媽。她本已經做好準備,要回鄉去找老伴拿壓箱底的養老錢了,順便再問親戚借點錢給兒子買房。
臨行前孟千裏忽然叮囑她,隻要把孟子耀帶回家陪爺爺玩幾天,不用再談錢的事。問怎麽解決的,孟千裏說明麗手裏還有不少存款。
“哦對,她是獨生女,娘家有錢。”孟媽媽恍然大悟。
孟千裏無奈地笑笑,他也沒想到明麗能全款買房。看來這幾年她做外貿生意很是賺了不少錢。
不過這些在他而言,都是細枝末節。度過一個沒有堂哥的春節之後,他鬱悶的心情終於有所緩解。
說來也奇怪,心情變好,“海牛二號”的研究進展也跟著順利了。魏誌超說項目組不止他一個人,讓他不要把什麽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但項目進展的順利程度如果是條曲線,那麽跟他的心情曲線明顯是正相關的。
這是個有點形而上的命題,不是他這個科研工作者該考慮的。
鑽具的技術關卡被攻克了一點,但存在的問題仍然不少。
勘探礦產時需要特定深度的岩土樣本,這時候就需要先把孔打到接近要求深度的位置,然後停止鑽進,更換另一種鑽頭——取芯鑽頭。相應的鑽杆,也就是鑽具,被稱為岩心管。
現在典型的岩心鑽取技術——繩索取芯技術,就是通過鋼絲繩將岩心管下放後鑽取岩心然後再收回。
年初的一個簡報會上,關於取芯和鑽具的問題,實驗室成員一起分析了當前麵臨的最主要的幾個問題:
一,隨著下挖的深度越大,需要不斷地連接新的鑽杆,非常繁瑣;
二,溫度高,鑽頭的材料可能變軟,影響鑽頭的工作能力;
三,岩土壓力大,挖的深孔如果不及時保護,孔壁就會自行潰散;
四,鑽杆越長,自身越難控製,也容易被扭斷或者被自身的重力拉斷,難以有效的傳遞旋轉下鑽的扭轉力。
這些難題在鑽機研製的每一個環節都有所體現。同時,解決問題過程中還不斷有新問題伴隨著出現,像太行、王屋兩座大山般橫在孟千裏和項目組成員麵前。不徹底解決這些難題,研究始終磕磕絆絆。
不過難題歸難題,科研本就是在荊棘叢中闖出一條道來。科研人員的每一天都是披荊斬棘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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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時魏誌超請了兩天假。
兩天後孟千裏給他打電話問一組數據,聽筒裏傳來呼呼的風聲,十分困惑,便問他在哪裏。
魏誌超的聲音也像帶著潮濕的山風,他沒回答,反倒跟孟千裏要求多請兩天假。
魏誌超進海礦所工作幾年來幾乎沒請過假。相反,他加過的班要是能用來換假期,大概能休半年左右。
孟千裏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誰都有些私事需要解決。
電話那頭的魏誌超掛了電話,冷冷地看著麵前東倒西歪的男女。一男一女年紀都在20歲出頭,男的一頭黃毛,皮膚不算白,看不出屬於西方哪個人種。女孩子原本眉清目秀,但麵部神色迷糊,五官混沌一團,像是醉了酒。
魏誌超強行壓下心裏的火氣,一把拉起女孩的手臂,拖了就走。
那男的還趴在地上,頭仰了仰,眼珠子緩慢地轉了一下,又趴回去了。
倒是女孩輕聲嘀咕:“哥,你別這樣拉我,我難受!”
魏誌超不理她,把她拖到酒吧街500米外的一個公交站台上,本想一把將她扔到地上,但想了想終於扶著她坐在了站台的椅子上。
盛夏的夜風不熱不涼,撓得人全身都刺撓難受。“爸走得早,媽一個人把我們拉扯大,我拚命勤工儉學,你就這樣回報我們?”
女孩的頭搖搖晃晃,上身穩了一點,像是比之前好點了。
“你看看你自己這副尊容,不說對不對得起我們,你對得起自己嗎?”魏誌超的語調裏壓抑的怒氣像是下一刻就要爆炸開來。
不過女孩還是搖頭晃腦,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他的話。
額角和後背滿是汗。汗慢慢流下來,不知怎的就淌進了嘴裏,又鹹又澀。魏誌超一把脫了T恤,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最後又掖了掖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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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年鑽機有部分配件進行國際采購,孟千裏在投標企業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覺得不可置信,揉揉眼睛再看一眼。沒錯,是日月工程機械進出口有限公司。
這是明麗的公司。
孟千裏知道明麗現在也開始做工程機械方麵的業務了。因為與他的專業相關,他時常需要提供一些意見。
隻是,他並不知道明麗的業務範圍已經拓展到鑽機配件了,更不知道她除了做出口,還開始做進口代理了。
這個女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也就是做了他的妻子,他就隻看見她給兒子換紙尿褲,圍著灶台給兒子做飯的樣子了。
從前她是一朵明豔逼人的玫瑰,最大的理想是做個優雅從容的外交官。現在人生路有所偏轉,她仍然是個光彩照人的風流人物。
招標會上的明麗化淡妝,挽著發髻,穿深灰色套裝,美麗得讓每個與會的人都要偷看兩眼。
長桌尾部的一個故人也朝她行了一個注目禮,又朝孟千裏笑了笑。那人是陸秋山,他代表的公司也是這次的投標企業之一。
製作投標方案和標書的期限是一個月。下班回到家,明麗並沒有跟丈夫說起任何投標的事情,這讓孟千裏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