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銀行收房

申城的春秋都很短。最明顯的例證就是，這兩個季節女人很少埋怨衣服不夠穿。

周日明麗在家整理衣櫃，一邊跟孟千裏抱怨孟子耀的衣服和鞋又嫌小了。家裏的衣櫃裏原先一大半是明麗的衣服。有了孟子耀，一打開櫃門，滿滿的小衣服簡直要從頭頂砸到臉上。

孟千裏正在跟何詠傑通電話，歪著頭，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胛骨之間，兩隻手在翻桌麵上的設計圖。

他的麵孔有點泛紅，剛才提高了聲音跟何詠傑理論了幾句。鑽具接卸的問題困擾他們一陣子了，為一個細節跟夥伴爭得麵紅耳赤是常有的事。

明麗見他沒理自己，搖了搖頭。門鈴響了，她趕緊直起腰去開門。奶奶帶孟子耀去附近的廣場上找小朋友玩，這會兒應該回來了。

不過門一開，外麵站著的卻是魏誌超。小夥子額前的頭發有點卷，像幾條海帶絞在了一起，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他遞給了明麗一個厚塑料袋，才去換鞋。明麗揭開袋口一看，是六隻個頭很大的大閘蟹。

“還帶東西！這麽客氣幹嘛？”明麗說。

“不是特地買的，單位發的，我不吃這個，太麻煩了！”魏誌超說話時低著頭。雖然到孟千裏家裏來過多次，但他跟明麗說話還是不習慣看她的眼睛。

“那給你妹妹吃啊，她應該喜歡吧！”

“她已經吃了兩隻了。螃蟹性寒，女孩一次不能吃太多。”

明麗也不再多說，領他去書房找孟千裏。孟千裏已經放下了電話，一見魏誌超，就招呼他過去看圖紙。

過了不到20分鍾，書房又起了男人爭執的聲音。明麗無奈地搖搖頭，她真搞不明白這幫男人。平時戴副眼鏡，看著文裏文氣的，但一談到專業問題，像個執拗的孩子，不說服對方不罷休。

更難想象的是魏誌超，跟孟千裏爭論的時候與平時完全是兩個模樣。

門鈴又響了。她正在洗碗，滿手的清潔劑泡沫，隻好朝門口揚聲說一句：“等一分鍾啊！”

門外大概是快遞員，5分鍾前她接了個電話，說她在網上給孟子耀買的鞋到了。在水龍頭下匆忙洗幹淨了手去開門。門一開，一團肉乎乎的東西像個炸彈一樣地撞進了懷裏。明麗猝不及防，趕緊彎腰抱住他。

“媽媽！”孟子耀大叫，“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他把手送到明麗脖子前，作勢要張開。明麗一個激靈，立刻往後退了兩步。上次孟子耀也有東西送給她，攤開手掌，一條碧綠的、軟乎乎的大青蟲就爬到了她的腿上。青蟲叫豆丹，通常生在毛豆的葉子上。

她全身汗毛瞬間豎起，嚇得尖叫，兩天不準兒子抱她。明麗天生害怕沒有骨頭卻會蠕動的蟲。

不過這次孟子耀的手掌裏趴著的是一隻蜜蜂。他有點委屈，“媽媽你連蜜蜂也怕嗎？”

明麗還沒來得及說話，門鈴又響了。這回該是快遞到了。她長籲一口氣，讓孟子耀和奶奶進客廳，自己再去開門。

不過門外站著的仍然不是快遞員。明麗驚訝得張了張嘴。外麵站了三個男人，其中兩個西裝革履，像港片裏律師的派頭。

明麗有點困惑，“你們找誰？”

穿西裝的兩人中個子高一點的說：“這裏是丁香花園25棟709室吧？”

明麗隻好點頭。

那人說：“這套房子已經作為質押物抵押給了銀行。現在房主還不上銀行的貸款，所有權將轉移給銀行，以抵償部分欠款。”

明麗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她腦間嗡地一響，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孟千裏！”她扭頭朝書房喊了一句，嘴裏發出了聲音，卻還能清晰地聽見心髒在胸腔裏“砰砰”地跳。

上個月她剛去見了一個以前大學裏的女同事。那同事眼窩深陷，雙目完全失了神采。誰都沒法想象以前那是一雙美麗動人的眼睛。女同事的丈夫在外找了小三，偷偷轉移財產，等到打離婚官司時，大部分資產已經轉到了別人名下。隻留下一個兒子給她撫養。

明麗安慰別人時其實沒太傷心。安慰人的人通常都認為有些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們家的房本上寫的是夫妻二人的名字。如果明麗沒有把房子拿去抵押，那麽隻有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孟千裏並沒有循聲而出，書房裏還有男人的爭論聲。隨著聲音出來的是孟千裏的老娘。

她看了兒媳一眼，就往玄關口一站，中氣十足地問：“你們什麽人？催債公司的嗎？”

三個男人兩對視了一下，最先說話的男人又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反問：“你們這房子是租的吧？”

“租？什麽租！這是我們自己的房子。”孟媽媽還是中氣十足。

三個男人倒有點摸不著底了。他們扭頭商量了幾句，剛要說話，孟千裏出來了，臉上也滿是訝異之色。

不過聽了西裝男人說完話，孟千裏托著下巴想了下，說：“要我搬走也行，讓我看看文件吧！”

明麗終於忍不住了，她大叫了一聲，“孟千裏！”

孟千裏扭頭看她，“我待會跟你解釋。”說著就去接了西裝男的文件來看。

明麗一字一句地說：“這房子的錢，是我跟你一起還的！”

孟千裏眼皮一跳，趕緊摟住她的肩，“你誤會了！”

明麗尖叫了一聲，一把推開他。孟千裏一看不對，直接摟住了她的上半身。

孟子耀跟著魏誌超也出來了。玄關和門口一下子站了八個人，一看陣仗就不是小事。

對麵的門忽然開了，探出了一隻頭來看熱鬧。不過門剛推了一半，就推不開了。一個穿著快遞員製服的年輕人抵住了他家的門，朝對門喊道：“709的快遞！”

但709門口堵著三個穿西裝的男人，他拿著個紙盒子，不知該怎麽遞進去。律師模樣的男人朝他伸出了手，快遞員就把盒子給了他。但眼前的場景讓他十分驚訝，轉身了還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

孟千裏接過快遞，趕緊對三個男人說，“進來說吧。”

明麗的麵孔蒼白，但孟千裏一直摟著她的腰，不肯鬆開。往客廳走的時候，她聽見丈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是孟祥泰。”

明麗腦間一凜，像是一道閃電劈過，亮芒驅散黑暗，她猛然看到了事實。

這房子最初是孟祥泰送給他們的。但兩人不願白白受人饋贈，後來按市價把錢還給了孟祥泰。孟祥泰推脫不過，便退回一部分，隻收了當年的買房款。用他的話說：“做哥哥的怎麽能賺弟弟的錢？”

哥哥確實是好哥哥，隻是商人有時花樣太多，沒普通人讓人心裏踏實。孟千裏和明麗都沒想到，孟祥泰買房後不久就用這套房產做了抵押貸款。孟千裏一家是在房子購置兩年後才搬進來的，兩年時間夠孟祥泰進行一係列金融操作了。

今年上半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引發全球多國金融危機。孟祥泰的資產組合早就不局限在國內，也不知道他受到了多大的波及。

上個月孟千裏問他情況怎麽樣，他說能應付，沒想到才20天，銀行就上門收房了。

明麗冷靜下來，人也就鎮定了。她跟孟千裏一起與銀行工作人員和法務商定了搬離房子的時間，又跟他討論了孟子耀上學的問題。

如果要搬回以前的房子裏，勢必要換一家幼兒園。

孟媽媽忽然罵起了孟祥泰，“這個背炮的，”她咬牙切齒，“小時候就不老實，這麽大人了還搞這一出。”

“他人呢？”她問兒子。

孟千裏想了想說：“好像是在玻利維亞吧。”他的底氣也不足。從小他們兄弟倆犯錯，他媽和大嬸都是揪著兩人一起罰的。

原先結婚時單位分配的一套72平的房子已經出租，即使賠違約金叫租客搬走也來不及。何況家裏有四個人，孟子耀又像猴兒一般上躥下跳，需要的空間比一隻哈士奇還大。孟千裏跟明麗商量後決定，就在附近小區租一套大點的房子。

三天後搬家，明麗很頭疼。家裏一堆零碎，孟子耀穿過的小衣服小鞋子就有兩櫃子。孟媽媽上了年紀就得了”屯物症“，什麽紙箱子舊瓶子塑料袋都舍不得扔。孟千裏的腿傷還沒好，不能負重。

明麗隻好把公司的司機和助理都叫來幫忙。趁著孟媽媽帶孫子出去玩的空隙，把廢舊家什送到了廢品收購站。

搬到最後一天，家裏來了個不速之客。孟媽媽一見那女人就拽著孫子出去了。其實她不是對她有意見，她有滿腹牢騷卻沒法當麵數落的，是她的丈夫。

來的人是孟祥泰的妻子。這個高中女老師的氣質依舊沉靜，丈夫失聯了，她沒有驚慌失措，臉上也沒有悲戚之色。

明麗見堂嫂憔悴了一點，竟然有點心疼。雖然孟祥泰害得他們全家兵荒馬亂，但這跟她沒什麽關係。一個老師哪能知道商人的腦子裏在轉什麽算盤。

堂嫂幫明麗收拾了些細碎東西，又聊了些孩子的事。孟輝和孟晃都在她這裏，由她照顧著生活起居和上學放學。

孟千裏這才想起，堂哥還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自己忙搬家的事忙昏了頭，忘了這茬，心裏愧疚得很。於是跟明麗商量著過兩天去看看孩子。

搬進新居後，最開心的是孟子耀。他最喜歡的女同學小靜跟他住同一棟樓，他每天早晚都去敲一次門。孟媽媽還在數落孟祥泰的不是，一時倒沒發現自己收集的舊家夥什物都不見了。

幾天後孟千裏去醫院複查了最後一次，醫生還是叮囑他盡量不要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