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受傷

孟子耀從暑假第一天就開始念叨北京奧運。孟千裏很無奈，他不確定8月8號那天有沒有空。海牛二號的研製每個環節都有意想不到的挑戰。

明麗總是笑話他：“誰讓奧運吉祥物發布的時候，你跟他說要帶他去看奧運開幕式了？”

孟千裏無奈，“他那時才多大？剛會說話，剛會走路沒多久吧！”

“你這思想就不對，”明麗給了他一個白眼，“欺負人家年紀小不記事，壓根就沒想兌現諾言是吧？”

孟千裏汗顏。明麗卻繼續幸災樂禍，“沒想到你兒子記性這麽好吧？看你怎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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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海礦所車間沁涼無比，四台水冷式空調在四角呼呼運轉。孟千裏走進去時，狄標正趴在一隻箱體上檢查什麽。那是全液壓頂驅係統的主傳動箱。

鑽機的研製大體上是各係統同步開展工作的。孟千裏各個係統的工作都要跟一跟。

實驗室分出了幾個工作小組，分別負責起升係統，驅動係統，自動送鑽係統，自動擺排管柱，自動擰卸鑽具係統，自動輸送鑽具係統。但各係統又都不同程度地涉及機械係統，液壓係統和電控係統的工作。另外還有運動學和動力學的仿真計算和分析要在計算機上做。所以各組人員之間有很多工作也是交叉的。

驅動係統是小謝帶人負責的。八年過去，他早已能獨當一麵。不過年輕人成長的同時，有些人卻老了。狄標還有兩年就到退休年齡了，孟千裏跟周曉鶇正在討論他的返聘事宜。

孟千裏乍然從燙人的空氣裏進入車間，皮膚一個激靈，爽得微微一跳。走過去才跟狄標說了兩句話，站在起升係統鋼架上的小唐忽然招呼他。孟千裏便順著梯子爬了上去。腳還沒站穩，下麵狄標忽然問：“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孟千裏扭頭去看，狄標歪著頭，左耳一動一動，像影視劇裏的人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是不規律的“嘶嘶”聲，時有時無。孟千裏和小唐也聽出來了。狄標反應最快，他說：“好像有線路漏電了！”

一麵說一麵臉上的表情就變嚴肅了。“我去檢查一下。”他四處走了幾步去尋找聲音的來源，揮手示意其他人忙自己的。

狄標是整個車間的定心丸，他去檢查線路問題，其他人都把注意力轉回到了手頭上的事。

“美國這套仿真計算軟件真好用！”小唐嘖嘖稱讚，“跟試驗結果相差無幾。”

但他忽然話鋒一轉，“我們國內什麽時候也設計一款這樣的工業設計軟件啊？”

孟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們原先也不是沒有。上世紀末有幾家研究所開發的軟件，在各自領域裏還是不錯的。但問題是研究所都是為大型國企配套的，軟件隻為本行業內的細分領域服務，有些甚至隻為配套企業的主營業務服務，導致無法形成一個行業的通用軟件。他們開發軟件是為了解決自己的設備研製，沒有市場化的動力。01年加入世貿，國外先進的通用軟件一進來，國內市場節節敗退，國內產品就銷聲匿跡了。”

入世7年，國內很多行業都存在這樣的情況，讓很多搞科研的人心裏很不是滋味。

正要接著討論，猛然聽見角落裏“啊”一聲傳來。孟千裏立刻聽出那是狄標的聲音。剛要大聲問發生了什麽，又聽到“嘭”一聲響，一股濃煙立刻冒了出來。

有人大聲問：“觸電了嗎？”沒人回答。靠得近的幾個工人腳下生風，已經衝了過去。

孟千裏趕忙攀到梯子邊要下去看。腳下很急，不知在哪裏一絆，身體立刻傾斜，猛地摔了下去。

千鈞一發，他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拉一根鋼條。抓住了！他心裏一喜。但下一刻手裏一空，鋼條被抽了出來，原來還沒有焊接到架體上去。

身子重重砸了下去。

小唐呆住了，隨即攀著架體到了邊沿。孟千裏斜躺在地上，沒有動靜。

再抬頭看狄標所在的角落，人影晃動，有人大喊：“離遠點！離遠點！鋰電池短路了，自燃，氣體有毒！”

煙霧漸漸蔓延開，越往遠處越稀薄。還好沒有火苗冒出來。

狄標那邊漸漸安靜下來。有人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有個工人反應比小唐快，已經衝到了孟千裏身邊，嘴裏急問：“主任怎麽樣？”說著就要去扶他。

小唐忽然反應過來：“別動他！叫救護車！”

忽然一個聲音悠悠地接上來：“沒事亂叫什麽救護車！去看看狄標怎麽樣了。”

說話的是孟千裏。他慢慢坐了起來，正用一隻胳膊揉腿。剛才從高處摔下來，雖然猝不及防，但還來得及用手腳在地麵撐了撐，沒讓頭部和上身著地。

幸虧架體高度不超過兩米，不然真就躺地上起不來了。

孟千裏顧不得身上隱隱的痛，撐著小唐的肩，朝狄標所在的方向走。

狄標吸入了不少有毒氣體，不過人卻是清醒的，已經被人扶到了車間另一個角落。

“看來鋰電池的安全性能還需要再提升啊！”孟千裏喃喃自語。

“海牛一號”的動力係統方案最初采用的是交流電機加蓄電池。進入新世紀以後，鋰電池技術蓬勃發展，且安全性得到了保障。於是零號實驗室給“海牛二號”也換用了體積小、儲能高的鋰電池，來代替了笨重的蓄電池。

然而鋰電池遇水容易短路爆炸，幾次深水試驗的時候，就曾發生過鋰電池爆炸、損毀設備的險情。有研究員開玩笑說，他們簡直是“抱著炸藥包做實驗”。

與炸藥包共存的過程中，孟千裏逐漸摸索出一套經驗。他們用特殊材料將鋰電池包裹起來，並采用獨特技術方案實現鋰電池筒的快速散熱與降溫。

至於這次短路自燃卻沒有出現明火，則要感謝一家軍工係的研究所。他們把自己研究的一種軍用煙幕技術提供給零號實驗室使用，配合氣溶膠滅火介質，抑製燃燒自由基，降低氧氣濃度，能在第一時間阻止鋰電池燃燒範圍的擴大。

救護車很快到了，狄標被抬了上去，孟千裏也跟著一道去做了個檢查。

到了醫院狄標立刻被送進急救室。孟千裏也被催促著去拍了X光，做了B超。

一頓檢查治療下來，孟千裏沒想到自己的情況居然比狄標嚴重。狄標的情形當時看起來嚇人，其實隻要住院一星期，輸輸液，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孟千裏卻因為摔下時觸地不穩，導致小腿骨裂。醫生說，未來他至少要臥床休息半個月，再坐一個月的輪椅。

這讓孟千裏有點頭疼。坐輪椅他倒不怕，但臥床實在太影響工作進度了。

傍晚兒子放學回家，小家夥摸著他腿上的石膏，問：“爸爸你要穿成這樣陪我去看奧運嗎？”想想又說：“這樣不好看，穿成鋼鐵俠好不好？”

孟子耀5歲多一點，最怕打針，看見穿白大褂和護士服的就發怵，不過對病房和石膏還沒什麽概念。他五月份剛看過《鋼鐵俠》，對於在身上穿機器鎧甲很感興趣。

臥床期間佟元強和小趙都來看過他。佟元強這些年出了好幾項重要的科研成果，升為實驗室負責人不說，學校還要升他做學院院長。不過令孟千裏欽佩的是，佟元強居然拒絕了。他不想行政工作占用科研時間。

陪佟元強一起來的居焱看起來比以前豐潤了，少了點美麗憂傷的氣質，讓人看著心裏踏實。

兩個男人在說傷勢影響工作，居焱溫溫柔柔地插了嘴：“師兄工作一直忙，都沒好好陪過孩子吧？”

說話間孟子耀拿著一隻水槍，嘴裏發出嘟嘟聲，模仿火車頭衝了進來，在居焱肚子上撞了一下又躥出去了。

明麗跟在後麵沒追上他，隻好苦笑著跟居焱說抱歉。居焱擺擺手又轉頭對孟千裏說：“孩子現在看著鬧騰，纏人，但一轉眼就長大了，到時候你想他跟你說幾句心裏話，他還不願意呢。”

她也是個母親，孩子比孟子耀大三歲。令她感慨的是，孩子的注意力已經漸漸轉到玩伴身上去了。

孟千裏從善如流，立刻點頭。不過話雖如此，每天魏誌超還是會把實驗室的文件，報告送到他家裏來。上半年新買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正好拿到**來工作。

半個月後能下床了，孟千裏就拄著拐杖，由所裏的車子接送上下班。後來嫌麻煩，晚上有時不回家，就住在魏誌超的宿舍。

狄標已經恢複了大半，也在宿舍裏休養。不過他住的不是職工的宿舍樓，是食堂邊上的一間小平房。

這天晚上八點多，魏誌超推著輪椅和孟千裏一起回宿舍。兩人邊走邊討論液壓係統的保壓問題，是用液控單向閥，還是根據係統單獨設計？

從辦公樓的樓梯口往前，走了不過十多米，就看見有個熟悉的人影在大門口跟人說話。

魏誌超皺著眉頭朝那兒望了一眼，說：“狄標在跟誰說話？那人看著眼熟。”

孟千裏這才反應過來那人是狄標。不過奇怪的是，他首先認出的反倒是對麵的人。

這倆人怎麽湊到一起的？孟千裏腦子裏打了個問號。

他腦子裏想著問題，嘴上卻沒耽誤回答：“那人是陸秋山，以前的副所長，你應該見過一兩次。”

陸秋山也是閔老師的學生，也可以算是魏誌超的師兄。但不知怎的，兩人幾乎沒怎麽碰過麵。

孟千裏忽然想起，以前其實是見過陸秋山和狄標有私下來往的，隻是自己沒有留意罷了。

狄標受傷，如果以前有交情，陸秋山來看看他，是件很正常的事。

他忽然又想起，申城潮濕，狄標一直住在底樓背陽的房子裏，都快20年了。前陣子他好像說過關節酸痛，看來該跟所長提一嘴，給他換到二樓的宿舍樓裏去。

涼風迎麵，9月的夜晚十分舒爽。孟千裏卻有點歉意，8月過去了，他沒能兌現帶兒子去北京看奧運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