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變化

明麗的進出口公司開到第四年已經頗具規模，她甚至在郊區買了塊地準備開設生產基地。

有次孟千裏在她包裏找東西，無意間看了一遝報關單，才驚覺妻子的業務範圍早就不再局限於鞋帽箱包。她居然還出口汽車配件。

晚上吃飯時兩人聊天，孟千裏問起這事。明麗笑說這事並不奇怪。“現在國內合資車那麽多，尤其日本和德國，他們很多品牌的全球戰略重心都放到了中國。我們國內市場大，產量高，所以上遊配套零部件企業在我們本土全部培育出來了。一部分企業產能過剩，我就想辦法幫他們賣到國外去。用時髦的話說，雙贏啊！”

說話間孟子耀爬上了她的大腿，“媽媽雙贏是什麽？”他抬起烏溜溜的黑眼珠問明麗。

“哦，就是贏兩次，一人贏一次。”她揉著兒子嫩生生的小鼻子說。

孟千裏啞然失笑，“雙贏是這意思嗎？”

明麗把兒子哄下來，指指孟千裏，“去，讓爸爸給你解釋。”

孟子耀小旋風一樣地拐個彎衝進懷裏，孟千裏隻好伸開雙臂抱住他。他媽看了直搖頭，“你們這父母怎麽做的？孩子吃飯亂跑，你們也不說他。”

“有你說就夠了。”孟千裏笑著回答，又轉頭跟明麗說：“你可不止幫人那麽簡單啊！郊區買的那塊地也是生產汽車配件的吧，技術上能應付嗎？”

明麗撇撇嘴，“你們這些理工男就知道技術。現在汽車除了發動機和變速器之類的核心技術還被國外廠商死死抓在手裏，其他都爛大街了。”

說到發動機和變速箱，孟千裏想起小時想要拆掉拖拉機的車頭一探究竟，被爸爸發現揍了個半死，嘴角上揚了一下，說：“要是有什麽技術難題可以來找我。”

明麗點了點頭。

孟子耀吃完了飯，腮幫子鼓得滿滿的，爬上了孟千裏的大腿。“爸爸，我不想去上學。”他一邊說話一邊咀嚼，要認真分辨才能明白他在說什麽。

孟千裏用手在他鼓鼓的臉頰上輕拂了一下，笑問：“什麽，你現在就想去上學？”他作勢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窗外。

孟子耀瞪大了雙眼，虎虎地朝孟千裏臉上吹氣，“我不想去上學！”

嘴裏的飯還沒全部咽下去，口齒仍舊含混不清。不過孟千裏不逗他了，“你不是最喜歡去上學了嗎？”

“小靜說不跟我玩兒了。”孟子耀換了個委屈的表情。

小靜是他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孟千裏沒想到現在的孩子這麽早就萌生了審美意識，隻好朝明麗苦笑。

奶奶很快來捉了小家夥去洗澡，夜晚終於安靜下來。

第二天孟千裏帶著魏誌超和小謝去跟一家生產鑽機和采樣機的國企開會。這家企業的核心技術由海礦所提供，拳頭產品正是海牛號深海鑽機。因而海礦所持有該企業的部分股權。

跟他們接洽的代表之一正是小趙。他對研究所和企業兩邊的情況都熟悉，是最合適的人選。

開會前孟千裏先跟小趙聊了會兒天，問了他們的銷售情況。得知產品訂單量不錯，還開拓了海外市場，孟千裏開心地拍拍小趙。然後問：“你們劉總呢？怎麽沒看見他？”

小趙眨了眨眼，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孟千裏不免覺得奇怪，小趙性格外向，最擅長化解尷尬場麵。認識了十多年，他還沒見小趙害羞過。

不過小趙天生一張娃娃臉，皮膚泛了紅，乍看之下會忽視眼角的紋路，仿佛隻有二十出頭，還是當年初進海礦所的那個小青年。

女助理小秋過來笑道：“孟主任還不知道吧？我們頭兒升副總了，今天趙總帶隊跟你們開會。劉總不來的。”

孟千裏挑了挑眉，眼裏的笑意益深，一把在小趙背上拍了一下。“好小子，有出息啊！”他是由衷地為好朋友高興。

企業果然才是小趙的舞台，在這個舞台上他不是任何人的陪襯，他自己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企業也需要小趙這樣的人才，理論紮實，技術全麵，善於與各方溝通。

小趙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得虧鑽機質量過硬。另外，我們走了自研路線，掌握了鑽機的全生產鏈，極大地降低了成本。現在我們在國際市場越來越吃得開，口碑很好。”

兩方的工程師和技術員開會，氣氛很輕鬆。大家圍著一張長桌子發表自己的意見，商討出解決方案就散了會。

不過孟千裏想象了一下小趙在正式會議上的樣子：坐在主席台上，麵前一個麥克風，一隻茶杯，還有他的銘牌——趙天明。做了十多年的小趙，終於可以亮出大號了。

會後留他們在海礦所食堂吃午飯。孟千裏和小趙坐回了角落裏的老位置。

“趙總，以後有什麽好事，可得提攜提攜兄弟啊！”孟千裏開玩笑。

“別拿我開涮！”小趙白他一眼，說完又歎氣，“我就是坐到再高的位子上，也還比不過你啊！你可是國家級實驗室主任，又入選了省級121人才工程。”

“這話說得！”孟千裏不同意，“勞動者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小趙一聽這話來勁了，“如果現在兩軍開戰，上級派我們去解決海裏的某項設備難題。就剛剛開會的那些工程師和技術員一起，敵人派殺手追殺我們。遇到這種情況，你猜上級優先保誰？”

孟千裏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能拿特殊情況當常態，我們畢竟生活在和平年代。”

小趙會那麽說，其實是舍不得工作了近十年的海礦所。但他的性格其實並不適合做研究員。

“我太容易受外界環境影響。”小趙說，“有時候計算一個數據，你在桌子前麵一坐到晚，午飯忘了吃不說，直到天黑才發現一天過去了。我卻不同，吃飯睡覺，自有生物鍾提醒身體：到時間了。周圍一有動靜，我比其他人都要早發現。這可不是做科研的料啊！”

孟千裏歎息，花一樣的時間，小趙的研究成果確實不算出眾。在講求精與深的科研領域，專注與堅韌，這兩種品質的重要性也許不亞於天賦。

送走小趙和他的同事們，孟千裏回辦公室跟何詠傑和魏誌超開始討論鑽機的保壓方案。

要在采掘岩芯時保持深海地層的壓力或者接近地層壓力，需要利用一套液壓係統，通過調節節流閥來控製鑽具下放速度，從而保持鑽具的壓力平衡。

勢必要再建一套液壓係統。三人討論了一個下午，直至日漸西斜。“撲”一聲一個東西掉到了辦公桌上，把三人都嚇了一跳。

魏誌超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個懸鈴木的果子，青碧色的表麵上有幾個棕色的斑點，很是可愛。

孟千裏看一眼窗外，驚覺早已過了下班時間，於是說：“今天先到這兒吧，明天再召集幾個人一起討論。”

忽覺辦公室門口人影一閃，孟千裏笑了，催促何詠傑：“快回辦公室吧，李大姐大概來給你送好吃的了。”

何詠傑那張黑紅色的臉似乎也泛了點紅光，不知怎麽的，孟千裏竟然看出了點羞澀的意思。

何詠傑最近都不算太晚回家，但李大姐還是常常來送羹湯。她換了家醫院，上晚班時會路過海礦所，剛好順道讓何詠傑喝熱羹湯。

自幾年前的辭職和離婚事件後，孟千裏沒好意思當麵問何詠傑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但如今看他們夫妻琴瑟和諧，問題似乎順利解決了。

魏誌超被李大姐拉去一道喝羹湯，有點手足無措。對於過分熱情的人，他一向不知該怎麽招架。

何詠傑跟一般古板而整潔的中年男人不一樣，他腦袋清楚，但辦公用品卻擺放得一團亂，那種心中有數的亂。所以他在家裏的書房堅決不準李大姐進去打掃，怕要用的文件被整理過就找不到了。

魏誌超站在一堆文件袋和資料夾中間幾口喝光了老鴨湯，把碗擱下，打個招呼就準備走。李大姐撇撇嘴朝何詠傑說：“這小夥子太內向了，還是小孟年輕那會兒好。”

何詠傑卻問：“怎麽不叫小孟一起來喝湯？”

“他結婚了，有老婆給他煲湯，咱們別瞎摻和！”

魏誌超剛回到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接起來一聽，門房那邊說有人找。到門口一看，是個20歲左右的女孩。一頭黃發及肩，但露出了大片黑色的發根。發尾處已經分叉了，看得出發質不太好，大概是反複漂染造成的。

魏誌超皺了皺眉，還沒說話，女孩已經開口了，“哥，你手機打不通，還沒去修嗎？”

魏誌超跟人交往不多，住在單位，不用擔心錯過工作上的事，所以手機出了問題也懶得去修。

他沒多說，帶著妹妹去街上的一家家常菜館吃飯。這幾年流行辛辣菜係，他來自四川，吃飯倒也沒有問題。

妹妹嘀嘀咕咕跟他說了一堆學校的事，他“嗯嗯”回應，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飯後把妹妹送到車站，等車的時候，他去取款機上取了一遝鈔票給她。

妹妹歎了口氣，“哥，你給我這麽多，自己還剩多少！”

魏誌超說：“別亂染頭發，不好看，實在要染，用好點的藥水，多花點錢沒關係。”

妹妹又歎氣，“說得你很能賺似的，小童他哥請你去外企為什麽不去？”

魏誌超沒回她，隻看向路燈下的長街，車來車往，行在滾滾濁世間。

“下個月爸爸忌日你跟我一起回去嗎？”妹妹又問。

魏誌超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