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海牛二號

一旦有了孩子，時間就不再是勻速的。開頭幾個月過得很慢，後來就快了，寒來暑往，飛一般地過去。

孟子耀滿了兩周歲，就鬧著要去上幼兒園。他家小區對麵就是一家幼兒園。從被奶奶抱在手裏四處晃悠開始，他見過的最神奇的地方，就是那個五顏六色的地方，裏麵有一大群跟自己差不多的小人兒。

每天一大早不用人叫，孟子耀自己騰地從小**坐起來，用不太能連成句的單字和短語哇哇亂叫，要求大人給他穿衣服。穿上藍色水手服，背上小書包，他要去幼兒園上學。

趁著他洗漱吃飯的時間，他的父母偷偷開了門，躡手躡腳地溜出去上班了。等孟子耀反應過來，兩個大人早跑得沒影了，他隻能轉頭去纏奶奶。

孟千裏和明麗沿著小區門口走了一段路，才到了早餐攤子跟前。自從有了兒子，他媽就來幫忙帶孫子，原先72平米的房子住了三個大人和一個好動的嬰兒，就不太夠用了。孟祥泰不由分說，找了輛貨車就要把他們的細軟都搬進當年為小兩口準備的新房。

孟千裏開始不同意，可抵不過老娘的念叨，隻好搬進堂哥的房子。住了一段日子才發現房本上居然是自己的名字。準備跟孟祥泰好好捋清關係，那家夥卻已經把生意做到了德國，大半年沒見著人影。

新房子的地段很好，整個街區幹淨，整潔，配套設施齊全。美中不足的是，小區臨街的地方沒有對外的門麵房，也就沒有早餐店，小吃店和小超市。門口的街道幹淨是幹淨了，卻少了市井煙火氣，買點日用品都要繞過小區的花木外牆，往前走100米。

孟千裏剛買了豆漿油條和包子，就有汽車在他們身後不停摁喇叭。轉頭一看，明麗已經湊近那輛車，去駕駛座邊跟司機說話了。

說完回來交代孟千裏：“小張還沒吃早飯，再買一份。今天去郊區工廠，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下一頓。”

明麗一年前從大學辭職，自己聯係了幾家廠家做外貿，現在已經有了穩定客源，成立了公司。她想擴大業務範圍，就要跟更多的廠家合作，今天就是要去郊區廠家考察。

三個人把車停到街角煤氣所的門口，在車裏吃了早飯。七點半多一點，孟千裏下了車自己去研究所，明麗帶著司機小張去往郊區廠家。

零號實驗室的辦公樓重新裝修了一次。窗外的街道拓寬過兩次，砍了一些行道樹和花木，變成了四車道。來往的車輛變多，汽車喇叭聲不時傳入辦公室。街邊的店麵裝修也越來越有設計感，漸漸以國際化大都市的標準要求自己。行人明顯多了，人語喧嘩聲也會進入辦公室。

辦公樓也隨周圍環境變化做出改變。周曉鶇請了環境科學研究所的朋友來實地考察過，重新裝修時做了很多隔音設計，用了很多消音和隔音設備。

裝修過的辦公樓果然靜謐了很多。

白色的窗簾被微風吹動，香樟樹影在窗外婆娑舞動。孟千裏翻看一遍“海牛一號”的二期結題報告，收起來放進了資料櫃。

經過三年的努力，深海鑽機的下鑽深度不斷精進，下鑽深度終於超過了50米。中國也成為了世界上第四個擁有在水深大於3000米的海底對海床進行60米鑽探技術的國家。

下午去科委開會，會後劉主任特地把他留下，向他傳達了科技部最新下達的任務。

劉主任還沒說完，孟千裏就站了起來，“又有人想到南海搗亂？”

劉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摁回沙發上。“你都幾歲了，還像毛頭小子一樣衝動！”

幾年前南海撞機事件，美國軍機擅闖中國領海，導致我國損失了一架殲8飛機，犧牲了一個年輕而優秀的飛行員，在每個中國人的心上留下了一道編碼為81192的傷疤。

美國人囂張傲慢，經過中國幾輪交涉才不情不願地道了歉。

那年孟千裏已過而立之年，卻感到少年的熱血又衝上腦際。隻恨本科畢業之際被導師半路攔截，不然他也成了一名海軍航空兵，說不定跟王偉烈士雙機編隊，把那囂張的美國軍機也一起撞進大海。

他坐進沙發，抹了一把額頭，問：“這回又是美國挑事？”

劉主任說：“美國挑唆東南亞一些小國搞事。那些國家不是非法占了我國的不少島礁嘛。前段時間，美國給他們提供母船和鑽機設備，鬼鬼祟祟地在南海不知了采集了什麽。從衛星拍攝的照片和南海巡航得到的情報來看，上級分析，他們是在南海海底搜集可燃冰礦床的數據資料。”

“可燃冰？”孟千裏皺了眉頭。

可燃冰是天然氣的水合物，存在於深海沉積物或陸域的永久凍土中，由天然氣與水在高壓低溫條件下形成的類冰狀的結晶物質。因其外觀像冰一樣而且遇火即可燃燒，所以又被稱作“可燃冰”。

如今全世界有多個國家對可燃冰的開采已經開始了研究。其中的技術難題在於鑽機的保壓，因為可燃冰在海底礦床裏承受著極度高壓，開采過程中一旦壓力和溫度發生變化，就會分解或揮發。所以開采可燃冰必須使用保壓鑽具，使壓力保持不變。

“所以，關鍵在於我們要研製出能保壓取芯的鑽機係統。”孟千裏說。

劉主任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目前，擁有能在海底進行大孔深保壓取芯的國家隻有美德澳三國。中國要進行可燃冰的勘探和開采，也必須研究這樣的鑽機技術。

~~

帶著任務書回所裏，孟千裏立刻召集實驗室骨幹開會，討論技術路線，新課題被命名為“海牛二號”。

初夏的陽光熾熱明亮，窗外樹影斑駁。會後他讓魏誌超到辦公室說話。

5月底魏誌超已通過了論文答辯，正式獲得博士學位。六月則是大學裏離情別緒最濃的月份，借著升騰的氣溫，荷爾蒙飆到最高，常有畢業生喝醉了酒在夜晚的路燈下放聲高歌。十年前大家唱《同桌的你》和《祝你一路順風》，今年大家摟著肩膀唱《小薇》。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愛你？我要帶你飛到天上去。

不過這一切跟魏誌超無關。最後一年，大學於他隻是個睡覺和辦手續的地方。他家境貧寒，從小懂事，跟同齡人相比，似乎少了那段年少輕狂的青蔥時光。不過他沒什麽遺憾，也從來不羨慕可以肆意揮霍青春的人。人生的追求各有不同。

孟千裏看到他那張冷峻的臉時，嘴角忍不住輕輕扯動了一下。他不明白一個年輕人怎麽喜歡整天板著張臉。為了緩解氣氛，他說：“你在學校的時間太短了，女同學要送你東西都見不著人。這不，都送到所裏來了。托我轉交呢。”

他說著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粉色的禮品盒。

這回輪到魏誌超嘴角**了。孟千裏難得見他表情不自然，就把打趣他的話咽了回去。

招呼魏誌超坐下，他直接就問：“聽說有外企聯係你，給的待遇還挺高？”

“我本科的同學在那兒做部門主管，找我去跟他搭檔。”魏誌超點頭。

“你怎麽說？”孟千裏問得直截了當。

“我弟妹的大學學費都準備好了。”魏誌超回答得也言簡意賅。

他是個對生活細節不大講究的人，一天中大部分時間忙於工作學習。除了供養弟妹，目前還體會不到金錢的不可或缺。

這也得感謝周曉鶇的管理能力。海礦所有不少合同工，但他給魏誌超的待遇跟同年進單位的編製內職工是一樣的。逢年過節福利待遇也一件不少。

這年月，進外企，尤其是世界500強企業，才能拿到最頂級的薪水。海礦所的薪資水平在申城，隻比平均數略高一點。

然而世間總有一些人，心裏有情懷和信仰。

“你得慶幸他還沒有女朋友，”後來小趙跟他聚餐的時候說，“隻要身邊多了個女人，申城這個花花世界就能把男人吸進錢眼裏。”

孟千裏不以為然，他們研究所也有幾個女研究員，工作勤勉踏實，一點不比男同事差。從來不穿高跟鞋，素麵朝天，但肚有詩書，精神追求高，比那些描眉畫眼的不知高了幾個層級。

有了魏誌超的這番表態，孟千裏就放心了。雖說會尊重他的自由選擇，但自己悉心栽培了三年的學生，連博士論文都是關於鑽具取芯的，真放他走了，半夜睡醒都要捶胸頓足。

孟千裏起身從抽屜裏又取出一份合同遞給魏誌超，“既然這樣，那就早點把協議簽了吧。”

年輕人挑了挑眉，沒想到孟千裏這麽……急切。但他沒多說，拿過筆就簽了名。

簽了協議，還要到人事科去辦一些手續。魏誌超轉身要走，孟千裏忽然說：“你的東西別忘了帶走。”

魏誌超一愣，順著孟千裏手指處望去，那隻粉紅色的禮品盒還招搖地躺在桌角。他嘴角不自覺地又**了一下，身形似凝滯了兩秒，終於還是不情願地伸手拿走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