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簽名

錢小丫覺得魏誌超跟孟千裏有點像，行事作風像。忙起來會忘了飯點，需要提醒，有時還需要人幫忙帶飯。以前給孟千裏帶飯，她可不樂意了，每次都要數落他幾句。但對魏誌超她卻從沒抱怨過。

大概是魏誌超為人比較冷，不假辭色，她不敢抱怨。

還有別的地方也像。比如經手的材料，他核算之後還要檢查一遍。這當然是個好習慣，但有時卻會耽誤時間。

比如廠家的配件單，寄信地址寫海礦所，門房搞不清就送到所裏的行政處去了，等那邊搞明白是零號實驗室的材料，再轉過來，都過去兩天了。這麽一來時間會很趕，到魏誌超手裏的時候，錢小丫就站在他旁邊等他簽字。

原本幾秒鍾的事情，他卻說：“過二十分鍾再來拿吧。”

錢小丫不明所以，本想跟他理論幾句，但一看他線條冷峻的臉，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伴著口水又咽了回去。

但她到底不服氣，就站在他身邊沒走。她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搞什麽幺蛾子。

魏誌超也不理這女人踩著雙高跟鞋在他辦公桌前“蹬蹬蹬”跑來跑去，兀自低頭檢查配件參數表。

檢查參數並不是看一眼的事，有時候數據繁雜，需要打開電腦裏的文件，一一比對。

但是這麽忙活了十幾分鍾，通常一點問題沒有，到最後也不過是簽個名交給錢小丫。

這個男人真淤，婆婆媽媽的，錢小丫下了個結論。她等了兩次之後就不耐煩再等，後來每次材料交到魏誌超手裏，也就按他說的，過20分鍾再去取。

沒想到身邊盡是些不幹不脆的男人，錢小丫私下裏跟閨蜜嘀咕。

大半年過去，那個年輕男人絲毫沒有改變。錢小丫都懶得吐槽他了。

然而生活總是這樣，天天屏氣凝神，程序的鏈條總是循規蹈矩，但一生懈怠，意外就不知從哪裏冒了頭。

這天早晨，錢小丫沐著10月的桂花香，上了辦公樓三樓。她一把甩了鞋子，重重倒進椅子裏，開始揉那雙有點紅腫的雙腳。

早上公交車半路拋了錨，她本想跟其他人一起等另一班車，但拋錨點距離海礦所不過四五百米。一想到那些健身廣告裏的模特，她就踩著高跟鞋走到了單位。

以後可不能做這種白癡事情了，她一邊揉腳一邊告誡自己。轉頭看窗外，晨露剛剛散清，似有若無的香氣在鼻端縈繞，她歎口氣，把腳又塞回鞋子裏去。不過剛穿到一半，幾個臉色陰沉的男人就踩著重重的腳步進了辦公室。

錢小丫抬頭一看，孟千裏和魏誌超還並肩在走廊上說著什麽。她拉住小謝問：“怎麽了？”

“試驗失敗了。”小謝的語調很低沉，無精打采的。

怎麽會呢？錢小丫睜大了眼睛，也覺得不可思議。那天會議時她做會議記錄，聽那幾個人的口氣，這次試驗的把握很大，不該有問題才對。

她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這才9點過3分。這一幫人一大早來做試驗，卻得了個不好的結果，難怪要板著臉。

一整天辦公室裏都空著好幾個工位。那幾個男人準是泡在車間裏，尋找失敗原因了。

快到下午5點，錢小丫換下了拖鞋，把一雙纖纖玉腳重新放進了高跟鞋。被擠壓過的地方碰到硬硬的鞋幫子，痛得她“噝”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噝”聲沒完，驀然覺得眼前的光線暗了暗，一抬頭就看見魏誌超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臉上沒表情，但一雙眼睛卻在瞪著她。

“上次的設備檢查checklist是你代我簽的？”他沉聲問。

錢小丫一下沒反應過來，魏誌超的冷臉讓她慌了神，腦子就更加沒法正常轉動。

一張設備檢查確認單放到了她的辦公桌上。錢小丫盯著那簽名看了一會兒，覺得似曾相識，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筆跡。不過寫的卻是魏誌超的名字。

“為什麽自作主張，為什麽亂簽名？上麵的參數你看得懂嗎？設備你去車間檢查了嗎？出了問題你擔得起責任嗎？”魏誌超的表情很冷，嚴肅得有點嚇人。

一句句詰問丟過來，像一柄柄冷刀子，錢小丫每聽一句心尖都忍不住顫抖一下。她還沒意識到，魏誌超甚至沒把最重的那句話說出來呢。

“要是出了問題，責任算你的還是我的？”魏誌超看了一眼縮在椅子裏的女人，心裏歎了口氣，終於還是沒把那句話說出來。

孟千裏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說：“算了，還來得及補救，你去聯係廠家吧。軋鋼溫度弄錯他們也有責任，讓他們返工，三天之內把配件送過來。”

錢小丫明白了怎麽回事，轉頭去想自己哪裏錯了。那天魏誌超不在，車間等著設備確認表，確認了才能開始下一道工序，她就代簽了名。

她有錯嗎？這幫人自己在會議上信心滿滿地說這次試驗沒問題的呀。至於簽名，所裏每次發點什麽蘋果橙子瓜子花生之類的，都是她去代領，幫孟千裏和魏誌超簽名都簽順手了。

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她之前也幫孟千裏和魏誌超偷偷代簽過文件，從來沒出過事。

這次怎麽就出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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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小丫大學學的是檔案管理，這當然不是她喜歡的專業。她本來想讀法語專業，奈何最後分數不夠，被調劑過去的。進海礦所也不是她的意思，是她媽決定的。她媽身體不好，51歲時辦了病退，去找了所長，把女兒推薦到她的崗位上接著幹。

她半推半就地來了，不然也實在沒什麽更好的去處。

進零號實驗室做行政倒是她自己申請的，因為這邊年輕人多，有朝氣。工作幾年來一直安安穩穩，她都以為自己會老死在這裏了。

三天後黨委副書記找她談話，她才意識到，事情也許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幾份文件攤在她跟前，都是她替孟千裏和魏誌超簽的。

眼淚猛地就下來了。其實並不是後悔，也不是害怕。可能是副書記嚴肅的態度讓她意識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這個做事不知輕重的姑娘終於開始反省自己。

領福利代簽名和在工程師的文件上代簽名，這中間牽涉的後果天差地別。正常人都能輕易體會這差別，但世間人千萬等，總有些兒戲慣了不知輕重的。

10月份的鑽進試驗意外失敗後，零號實驗室進行了一次人員整頓。由所裏的人事科科長配合孟千裏對實驗室全部工作人員進行了一次績效考核。

孟千裏不太喜歡做這種事，他喜歡純粹的研究工作。行政管理工作令他精神疲憊。

晚上回到家，明麗能清楚感覺到他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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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二次試驗成功，按期完成了階段工作，下班也比前陣子早了點。孟千裏回到家天還沒黑透，但在樓下抬頭能看到5樓的家裏已經亮了燈。明麗比他早到家。

一開門就聞到一陣撲鼻的肉香。廚房裏傳來滋滋的油炸聲，探頭過去一看，明麗正在炸帶魚。

孟千裏把包朝鞋櫃上一扔，進了廚房。明麗沒回頭，但感覺腰身一緊，後背瞬間就熱乎乎的。她抬手拍了孟千裏一下，說：“走開點，我炸魚呢，不專心會焦的。”

腰身沒鬆，身後的人反倒把下巴貼到她頭發上磨蹭。她隻好歎了口氣。

沒辦法，男人結了婚就成了孩子，

吃飯時不斷有涼風吹到飯桌上來，孟千裏起身去陽台關窗。風大，從狹小的窗縫裏鑽進來，聲音越發尖厲，

明麗津津有味地吃煎帶魚，尖厲的風聲完全沒有影響她的心情。吃到一半時，忽然抬頭看了丈夫一眼，說：“今天錢小丫打電話跟我訴苦呢。”

孟千裏“嗯”了一聲，想起錢小丫做過陳老的助理，以前還跟明麗一起逛街。說起來她們的年齡不過差了三歲。

“不過周所長也算很有人情味了，犯了那麽大的錯，也隻是把她調出實驗室而已。”明麗不知道在吃第幾塊炸魚了，嘴裏有點含混不清，“我安慰她了，反正都還待在研究所裏，還是能天天看到魏誌超的，沒什麽影響。”

孟千裏忙了一整天人員評估的事，一直頭暈腦脹，這會兒終於一個激靈，似是神清氣爽了。但他不明白，隻好問：“她工作犯錯，不擔心丟了職位，反倒擔心見不到魏誌超？”

明麗沒說話，隻白了他一眼。

孟千裏想了想，忽然就明白了，是自己這個三十多的老家夥不理解年輕人的世界了。魏誌超一路讀到博士，而錢小丫則是大專畢業後就出來工作，兩人年紀其實差不多。

但喜歡他就自作主張幫他簽名，這是什麽邏輯？他覺得魏誌超應該不會喜歡那樣的女孩子。

他的注意力沒在那上麵停留太久，反倒皺著眉頭看明麗，“你今晚炸魚是不是吃得太多了點？不怕上火嗎？”

明麗還是白他一眼，過了半天才悠悠地回了一句：“不是我想吃。”

孟千裏笑了，“難道還有人逼你吃不成？”問完他忽然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盯著明麗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在明麗的事情上，他一向都不遲鈍的。於是試探著問：“有別人想吃？”

明麗抿嘴笑了下，沒回答。

孟千裏又問：“是第三個人想吃？”

明麗還是笑。

“是咱們家第三個人想吃？”

明麗的笑容從嘴角蔓延開，整張臉豔麗得像一朵四月的牡丹。

孟千裏一把扔下筷子，“呼”地站了起來。動作太大，椅子猛然就倒了，他步子邁得魯莽，大腿猛地撞上了桌角。但他不理，一把擁住了明麗。

明麗沒防備，被一股大力兜起來，忽然雙腳就離了地。她捶著孟千裏的背大叫：“放我下來，不要轉圈圈，我又不是小孩子！”

身體貼在一起，能感覺撲撲的心跳。家裏要添丁了，他忽然發覺劇烈的心跳是自己的。

十月快結束的時候，暗淡的日子終於迎來了明媚的一束光。

11月考核結果出來，實驗室清退了幾個作風散漫，工作經常失誤的成員。人員減少，每個人的工作量陡然又增加了。幸虧六七月從大學補充了一批新鮮血液，不然真難以應對下一階段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