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難言之隱
孟千裏決定找何詠傑談談。他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然而電話打過去一直沒接。第二天上班孟千裏直接去了何詠傑辦公室。雖然上班時間談這個話題不合適,但這件私事也許與公事相關。
然而在辦公室卻找不到何詠傑,一問錢小丫,才知道何詠傑今天請假了。孟千裏覺得有點稀奇,他進海礦所十年有餘,就沒見過何詠傑請過一天假。哪怕頭疼腦熱,他也是能堅持就堅持。孟千裏也沒見過他不能堅持的情況。
再問為什麽請假,錢小丫搖頭說不知道,說完卻很興奮地讓孟千裏等一等。她隨即拿起手機給所裏人事科的閨蜜發短信。
不到5分鍾,她興匆匆地跑進孟千裏辦公室,告訴他何詠傑請的是病假。孟千裏對她打聽消息的方式咋舌不已。這些小姑娘一天到晚沒事就低頭發短信。短信溝通八卦的速度完全不亞於電話,大概工作時眼角的餘光都在盯著手機,留意有沒有新短消息。
手機打電話,不管撥打還是接聽,一分鍾市話都要6毛錢,長途更貴。隻有重要且緊急的事才會打。而短信隻要1毛錢一條,是年輕人中最時髦的社交聯係方式。
孟千裏揮揮手讓錢小丫去忙,一邊拿起了座機聽筒,開始撥打何詠傑家裏的電話。
出乎意料的是,接電話的不是何詠傑,而是李大姐。孟千裏一驚,難道何詠傑真的生了重病,李大姐要請假在家照顧他?
李大姐“喂”的那一聲帶著濃濃的鼻音,像是哭腔。孟千裏騰地站了起來。
“何老師今天請假了,他身體出什麽問題了?”孟千裏的語速很快。
“沒什麽大事,小毛病而已。”李大姐壓抑著話裏的情緒,想要快點打發了孟千裏,結束通話。
孟千裏就更放心不下了。他想了想,立刻又給所裏的司機小李打電話,對方上午沒出去,人就在所裏。
孟千裏“蹬蹬蹬”下樓上了車,10分鍾就趕到了何詠傑家。
在樓下向上眺望了一眼,清晨9點的陽光照在居民樓的窗戶上,金屬窗棱和玻璃都反射出清亮幽冷的光。
“蹬蹬蹬”又上了樓,孟千裏到了301室門口,剛舉手準備敲門,屋裏忽然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聲。他一驚,收回敲門的兩根手指,轉而大力拍門。
門裏的聲音瞬間消失了。孟千裏繼續敲門,門還是沒動靜。他耐心地繼續敲,幾分鍾後,門開了,李大姐站在門裏。眼眶有點紅,整張麵孔都紅。門隻開了一線,不夠一個人穿過的寬度。顯然李大姐並不想讓他進去。
“你怎麽來了?”她粉飾地笑了一下,試圖裝一個驚訝的表情。但情緒沒到位,驚訝到最後沒了底氣,徒留一個苦笑掛在嘴角。
“何老師呢?”孟千裏問,他透過門縫朝裏張望,但門口是通往房間和衛生間的過道,看不到何詠傑。
“他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檢查了。”李大姐努力扯出一個笑容說。
“哪家醫院?我去看看。”孟千裏不依不饒。
李大姐急了,“他沒事的,是他爸不舒服,他陪著去醫院了,你不用去了。”
她話還沒完,門從背後被完全拉開了。孟千裏看見何詠傑一張灰敗的臉出現在李大姐身後,臉上是十分的沮喪。
何詠傑有點瘦,跟豐潤結實如滿月的李大姐一前一後站著,不太協調。但孟千裏見過他們床頭掛著當年的結婚照,男的清俊,女的嬌俏,都勻稱有致,是很般配的一對。
何詠傑輕輕推開李大姐,對孟千裏說:“我們出去說吧。”
兩人到了小區花壇邊的長椅上坐下。何詠傑也不說話,隻從口袋裏翻出一本病曆遞給孟千裏。
孟千裏迅速翻了一遍病曆,最後尷尬地合上了。他看了一眼何詠傑,沒想到鬧了大半年的辭職,最後還搞到跟結婚20年的妻子離婚,原來不過是這麽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原因。
何詠傑的頭一直偏向另一邊,始終沒有看孟千裏一眼。他耿直,純粹,醉心科研,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其實是個最適合做學問的人。但再完美的靈魂也得寄居在一副肉身裏,肉身機器出了故障,還是令他難堪的故障。他束手無策,像個無措的孩子。
孟千裏拍拍他的肩,說:“師父,大家都是男人,能理解,你別不好意思。說不定等我年紀大了也有這毛病。你先別急著辭職,離婚。我們一起想想辦法,怎麽樣?”
何詠傑眼眶有點發熱,這問題兩年多了,第一次被外人知道,難堪是難堪了點,但說出去了,壓力好像就小點了。
當初他帶教孟千裏的時候,試驗遇阻,他也是這麽安慰徒弟:別著急,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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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何詠傑的家,孟千裏找了兩個人,一個是堂哥孟祥泰,另一個是所長周曉鶇。
孟祥泰有商人習氣,為人看著偶爾有點輕佻,但他神通廣大,說不定有什麽意想不到的途徑能解決何詠傑的隱疾。
周曉鶇接到電話也啞然失笑,“這個何詠傑!死要麵子活受罪!”他立刻提高了聲線,“我也認識一些朋友,多打聽下,總能找到解決辦法的。”
晚上回家,明麗見他表情有異,就問發生了什麽事。孟千裏趕緊收斂了神色,答曰沒事。明麗不依不饒,撒嬌,恐嚇,撓他癢癢,出盡百寶要他說出來,孟千裏都咬緊牙關,堅決不說。
這關係到男人的麵子問題,不能讓女人知道。
臨睡前孟千裏看晚間新聞,有點心不在焉,他想起兩年前那陣子李大姐天天燉了滋補的羹湯給丈夫喝。何詠傑加班時偶爾招呼孟千裏一起喝,多是銀耳蓮子羹,紅棗酒釀羹一類的。但有幾次何詠傑獨享的羹湯裏有些看著外形奇怪的東西,現在想起來,大概是鹿茸和牛鞭之類的東西。
李大姐對他越好,他反而越羞愧,想要逃離妻子的過分賢惠,所以那陣子才改變工作習慣,把帶回家做的工作留在辦公室做,天天加班到很晚,最後幹脆睡在孟千裏的宿舍不回家。
海試成功後,工作量陡然變少,何詠傑無法回家麵對妻子,遂想出了轉到外省大學執教的荒唐主意。
至於何天說的父母要離婚,李大姐罵何詠傑找別的女人,孟千裏隻能猜想各種可能性。他聽孟祥泰說,有些男人到了一定年紀,對妻子忽然失去了興趣,身體也會伴隨著某些功能的喪失。但換個女人,卻又能重現雄風,改頭換麵。
孟千裏腦子裏想著事,耳朵裏新聞主播的聲音漸漸有了催眠的效果,不知怎的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卻是在**醒來的。他有點疑惑明麗是怎麽把他拖上床的。還沒來得及問,孟祥泰的電話到了,他的話很簡短,很快又發過來一條信息,羅列了幾個人的名字,身份和電話。
孟千裏立刻轉發給何詠傑。到單位一看,何詠傑已經在辦公室了,臉色如常。他忽然有點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麽。何詠傑的電話忽然響了,他接完電話就對孟千裏說:“所長找我,有事晚點再說吧。”
孟千裏轉身想去車間召集工人說點事,錢小丫的高跟鞋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
“孟工,有電話找你,說是國安局的。”
孟千裏點頭去接電話。電話那頭是個有點低沉的女人聲音,跟孟千裏約好三天後來零號實驗室做一個安全培訓。
這是年初就安排好的。深海鑽機“海牛一號”的課題徹底結題驗收了,去年下半年海礦所按上級的安排,與實驗室每一名涉及核心技術的研究員都簽訂了特別的保密協議。
到了今年又有通知說,國安局將對涉及國家核心科技的相關部門成員進行專門的安全培訓。沒想到正式通知一直過了兩個月才來。
三天後來的培訓員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實驗室一共29名研究員,被召集到大會議室,聽那名男工作人員講解國家安全的相關法律和規定,又通過幾個境外間諜策反中方人員的案例,介紹不法分子的常用手法。
會議開了整整一天,第二天那兩人又來了。這回出麵的是那女人,自稱叫李紫。她負責的主要工作是對實驗室的組織架構、人員配置和工作流程進行了解。
下午時她跟孟千裏碰了個頭,指出零號實驗室的管理模式中存在的漏洞。當然,這漏洞是從國家安全的角度來看的。
孟千裏把她的意見總結了一下,主要是人員配置的問題。但零號實驗室屬於海礦所,有些人員要兩邊跑,有些設備本就是共用的,有些文件材料本就要通過所裏轉到實驗室,這不是他能解決的問題。
李紫歎了口氣,說:“這些都是安全漏洞,你們要想辦法減少,最終杜絕這些隱患。”
孟千裏隻好表示會去跟所長商量。
幾天後碰到周曉鶇,他隻拍拍孟千裏的肩,說他會想辦法解決的。
明麗聽說後,輕笑一聲說:“要像國安人員的標準分那麽清楚,零號實驗室就要脫離海礦所的管理了。你們所長在這件事上不會太積極。”
孟千裏無奈,他何嚐想不明白這道理。不過目前“海牛一號”的技術跟美日澳德等國相比,根本沒有任何優勢,倒也不用太擔心技術被境外勢力盯上。
任務一樁樁下達,問題一個個解決,時間過得飛快。等到夏天時,魏誌超到了零號實驗室報到,何詠傑也沒再嚷嚷著要走,孟千裏終於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