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事變動

四月中旬時海礦所零號實驗室進行了一次人事變動。陳老因為身體原因去了南方海濱小城療養；“海牛一號”課題組新增了兩位副組長，何詠傑和陸秋山；另外有幾名年紀50以上的組員聲稱身體不好，吃不消高強度的工作，申請退出實驗室，回原崗位工作。

4月16號是周日，老朱回了辦公室一趟。零號實驗室的辦公樓臨街，但研究所旁邊的這條街道不是主幹道，車不算太多，也就沒有太吵。

辦公室裏工位上幾乎坐滿了人，這讓老朱有點意外。這番熱火朝天的景象該是工作日才有的，但今天是周日。其實這是老朱自己的問題，他周末很少來單位加班，不得已時最多周六來一下。所以第一次見到這麽繁忙的周日。

這就有點尷尬了。原本他想趁周日辦公室沒人來收拾東西的，現在眾目睽睽之下卷鋪蓋走人，實在有點難看。

調離實驗室的事是所裏的副書記找他談的。副書記說話和風細雨，說老朱身體不好，還經常去醫院檢查，經不住實驗室那麽沒日沒夜地趕工期和進度。都做了爺爺的人了，不該讓他這麽操勞。研究所是黨領導下的單位，不是資本家的吸血工坊，不會等著吸幹人的最後一絲骨髓。如果有什麽困難，盡管跟組織上提。

老朱在實驗室一年半多，確實有點吃不消。那幫二三十歲的小年輕，激進得不得了，選最難的路，定最高的標準，什麽都要做最好，做到最好還要精益求精。他天天跟著他們沒命地幹，跟生產隊裏那頭被蒙了眼睛的驢一樣，不知道方向，疲於奔命。

現在副書記來找他，其實他心裏是長舒了一口氣的。有了台階，就好順著下去了。

副書記最後拍著他的肩膀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二十年。等這幫小年輕到你的年紀，就明白你的苦處了。誰還沒年輕過啊，當年三二一工程那會兒，我們當頂梁柱，不也意氣風發過嘛！”

老朱連心意都平了，心道副書記不愧是領導。該什麽時候說什麽話，真是一門學問。隻是有點遺憾，他當初申請進實驗室，是奔著正高職稱去的。還有5年退休，再沒拿得出手的成績，就沒戲了。但鑽機海試失敗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進了辦公室老朱才發現沒人注意他。畫圖紙的畫圖紙，盯電腦屏幕的盯電腦屏幕，還有人嘴裏咬著個包子，大聲叫同事的名字，問一個儀器參數。

老朱訕訕地把私人物品放進一個旅行包裏，拎起來就要悄悄地朝樓梯口走，轉角時卻不意撞了個人。抬頭一看，是老夥伴劉剛。老朱下意識把旅行包往身後藏了藏，卻一眼瞧見劉剛也拎著個大包，猛然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想必劉剛也從副書記那兒聽了相同的勸退良言。

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但相互訕笑了一下也就釋然了。一大把年紀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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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裏收到人事變動通知的時候是有點錯愕的。他不是驚訝多了兩個副組長，而是驚訝於團隊成員一下子少了5個人。

在外人看來，這5人有幾個共同點；第一，在四月初那次所長和院士都列席的那場會上，他們都明確發言，表示質疑鑽機的自研路線。第二，他們年紀都比較大。

“其實他們共同點可多了。”小趙說，“他們是實驗室加班最少，抱怨最多的一夥人。他們還是目的不純的一批人。”

孟千裏啞然失笑，“人家目的藏在心裏，這你都能看出來，不簡單啊！”

過了兩個星期左右，小趙的狀態終於恢複正常了。但孟千裏跟他說話還是小心翼翼的，怕說錯什麽再惹這哥兒們有什麽想法。

“這有何難？他們的目的簡直寫在臉上好嗎？老朱和劉剛是為了評正高積累材料；老徐是為了讓他女兒進所裏行政科，故意向所長表示積極……”

這些私心瑣事聽得孟千裏有點煩心，他便揮揮手，說：“我們還沒出生他們就在所裏工作了，現在有點想法，隻要不過分，也沒什麽好說的。”

小趙笑了，“沒想到你這麽理想主義的人，倒是能和光同塵。不過我也沒說他們有什麽問題，隻是覺得他們這種狀態不適合下一階段的高強度工作，調離崗位對他們也是好事。”

孟千裏點頭。

小趙又說：“隻怕不知內情的人會覺得是你趁著陳老離開申城前，說服他為你排除異己。”

孟千裏忍不住笑了，“排除異己？你是宮鬥戲看多了吧？”

不過說完他也覺得奇怪，這5人走後，課題組的心似乎就齊了，再沒有人對路線問題持異議了。這對後續開展工作顯然是件好事，然而調走他們的人是誰呢？

“那還用問嗎？”小趙說，“有權力，或者有建議權的人有三個，陳老，所長，那天來參會的院士。既然不是陳老，那就隻可能是後兩者中的一個，或者，是他們兩個共同做的決定。”

孟千裏若有所思地點頭。院士老杜雖然不是實驗室領導，但因為身份地位比較權威。如果他發了話，有關部門會聽取他的意見。

跟明麗說起這件事時，她的想法就簡單多了。“我幫你問問外公不就好了？猜來猜去有什麽意思！”

孟千裏趕忙攔住她，他其實並不十分關心這事，不過是跟小趙順便聊起而已。何況陳老剛剛手術不久，怎麽能拿這麽點小事去煩他？

明麗笑了，“外公精神好著呢。他最近每天都能自己接電話，還跟人談工作的事。其實吧，我猜那些老頑固被調走，說不定也有外公的意見起作用呢！”說到最後，她俏皮地朝孟千裏眨了眨眼。

她最近心情很好，陳老手術後狀態不錯，雖然還隻能吃點流食和雞蛋羹，但已經能倚在床頭跟明麗聊會兒天了。

孟千裏的關注點卻跟她不一樣，“你還是別讓他多操勞。等病理切片出來，醫生判斷沒事，才算真沒事呢！”

明麗白他一眼，“你這人真沒勁，人生的幸福感就是由這一點點的小快樂累積起來的好不？有什麽開心的事就要先享受了再說！”

孟千裏說不過她，隻好低頭附和，“是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麗作勢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他沒在意，卻想起小趙的話：“最大的可能性還是所長和杜院士一起下的決定。一個團隊裏夾幾個動搖軍心的人，會傷士氣的。”

他本來想問問小趙前陣子到底為什麽不對勁，但那個機靈鬼也許是看出了他的意圖，搶著說：“幸好弄走了那幾個老頑固，不然周所長的形象在我心裏就要崩塌了。”

孟千裏一愣，想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陸秋山被提拔為副所長的事。

“看來咱所長雖然小節上可能有點問題，但大局觀還是一流的。知道什麽事情重要，什麽位置該用什麽人。”

孟千裏不太想討論這個問題。那件事情過後，他對周曉鶇的感覺有點複雜，於是就不大想這個問題。

“沒關係，”小趙拍拍他的肩膀，“何詠傑也做了副組長，他可以牽製陸秋山。工作上添亂的事不太可能發生的。”

孟千裏聳聳肩，他本就不擔心陸秋山在工作上唱反調。他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陸秋山是什麽樣的人呢？孟千裏想了想，從十年來的相處經驗判斷，他不是個損人不利己的人。他隻是想要的很多。弄砸鑽機研製，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一旦想清楚這些，孟千裏心裏就安定了。人與人所求不同，有人想要把自己變得更好，更好的名，更多的利，更高的地位；但他不一樣，他想要改變點自身以外的東西，比如科技進步程度，社會發展程度。如果廣闊天地裏，有更多的東西因他而變得更好，他會感到莫名的滿足。

跟小趙吃完夜宵回來已經快10點了。小趙回宿舍，孟千裏卻提著一碗蔥油餛飩回了辦公室。何詠傑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孟千裏一進門，何詠傑就嗅了嗅鼻子說：“好香！”街角那家小麵館的蔥油餛飩是何詠傑的最愛。他常常忘記去食堂吃飯，隻好把李大姐煮的羹湯當正餐，吃多了就嫌膩。每逢孟千裏和小趙去吃夜宵，總會叮囑他們帶一份蔥油餛飩。

孟千裏把餛飩放桌上，湊過去看了看他的電腦屏幕。屏幕上打開的正是他們前幾天討論的流體力學軟件。孟千裏那個在德國的同學把自己使用的軟件進行了破解，然後給他發了個安裝包。功能雖然有所限製，但也比國內的好用。

何詠傑看他在研究數據，就伸手指了幾個關鍵的給他看，一邊往嘴裏塞餛飩。“功能很強大，仿真計算和運行省了我們很大的計算量。”

孟千裏點頭，兩人滾動著鼠標，在屏幕上指點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