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工作狂
除了明麗之外，孟千裏最近跟另外一個女人的接觸變得多了起來。那便是何詠傑的妻子李大姐。因為陳老的肺部手術就選在他們醫院做。
陳老有個相熟的醫生朋友去年調到了李大姐所在的醫院，手術便由他主刀。
這位醫生也是杏林名家，但未必就是申城最好的胸外科醫生。奈何陳老相信他。信心對手術成功率也有很大影響的，明麗與父母便順了陳老的心意。
手術前先在醫院住了5天。盡管陳老一直叮囑孟千裏不要老是往醫院跑，他還是5天去了3次。
主刀醫生安慰他們隻是一台小手術而已，不必一驚一乍的。孟千裏等在手術室外麵的時候，就拎了一包打印出來的設計圖紙去看。各係統在減重的同時，也試圖做些優化。第一次設計時的某些遺憾這次也可彌補。反應在設計圖紙上，變化就有些大了。
手術室外照例滿是人，孟千裏找到位置讓明麗和父母坐下，自己把背包扔地上就盤腿坐了上去。
過了不到半小時，他腳邊已經散落了一圈設計圖紙。有病人家屬來往時踩到紙頁，他隻好伸了腰把這些圖紙都收起來。
背包裏有三四本書，邊角隔得屁股有點痛，他想站起來走走。手一撐地忽然覺得肩膀一沉，他意識到是明麗伏在了他肩上。
他立刻轉頭，想去看看明麗父母的反應。但視線一轉，便發現兩行清淚從明麗眼中流出來。
孟千裏一驚，趕忙問：“怎麽了？”
明麗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才回答：“想起了爺爺手術時，我也等在手術室外。”
孟千裏知道她爺爺已經過世了，趕緊安慰她：“陳老的病發現得早，醫生說了，手術成功率很高，五年存活率也挺高。你別瞎想，沒有什麽事情的軌跡是完全一樣的。”
明麗臉上的神情依舊悲傷，“上次等在爺爺手術室外我還沒有意識到，其實從那時起，我已經要開始和死神搶奪親人了。”
孟千裏心裏陡然一痛，他沒想到這個一向活潑潑明豔豔的姑娘也會生了這麽哀婉的想法，於是摟了摟她的肩，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他沒有守在手術室外等親人出來的經曆，但這種感情相通。上次陪佟元強等在他母親手術室外，已經能感受歲月的無情。
正想說些話轉移下明麗注意力時，李大姐忽然拎著個保溫罐從人群裏擠過來了。
“小孟，這個帶給老何，麻煩你啊！”
孟千裏一臉錯愕，這不是李大姐第一次讓他給何詠傑帶吃的了。但今天這情況不太合適吧？
他苦著臉，有點為難，“李大姐，我在等陳老手術完，這時間也不確定，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單位啊！”
李大姐大大咧咧地白他一眼，說：“不就胸部一個微創小手術嘛，再有兩小時一定結束。”
她是個情緒特別飽滿的人，連帶表情和動作都比別人放得開。孟千裏擔心她聲音太大會吵到周圍這些情緒低落的病人家屬。但不知怎麽回事，聽她字正腔圓地說幾句，之前那股哀傷的情緒忽然就淡了。
但他想想還是說：“手術之後還要等麻藥勁過去，人才會醒，可能還要多算一個小時。”
李大姐白他一眼：“我這個護士長難道還沒你清楚嗎？放心！不會捂餿掉的，我之前放的冰箱。”
何詠傑最近常常在研究所加班。李大姐擔心他身體吃不消，又擔心他在單位吃不好，所以隔三差五燉了雞湯排骨湯豬腳湯，叫兒子送過去。不過次數多了，兒子就開始不耐煩，得三催四請。
自從李大姐在醫院碰見了孟千裏，可就樂壞了。不過孟千裏一個大男人，連著三次拎著保溫罐給何詠傑送吃的，自己都覺得膈應。每次去何詠傑的辦公室，碰見人都得解釋一番。
他此刻拎個保溫罐站在手術室門口，心裏不免產生了一個疑問：都說護士工作忙，還常常值夜班，李大姐哪來的時間天天給何詠傑煲湯的？
李大姐走了，明麗的精神狀態忽然也變好了。她盯著保溫罐若有所思，隨後又喃喃自語道：“看來婚姻真會改變人啊！”
孟千裏覺得她的思維跳躍得有點快，一下跟不上，隻好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明麗說：“你看李大姐那架勢，那做人的勁頭，年輕時一定是朵火爆的野玫瑰。現在居然天天給丈夫煲湯，可見女人的可塑性很強，結了婚就成了操心的妻子，有了孩子就成了溫柔的母親。”
孟千裏沒想到她想得那麽遠，不知該怎麽接話。
明麗父母忽然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孟千裏心裏一凜，他在他們麵前的身份目前還是陳老的得意門生和得力下屬。
但明麗母親那一眼卻帶著審視和探究，孟千裏心提了起來。
幸好明麗下麵的話聽起來就比較正常了。“何工最近天天留在單位加班？他為什麽那麽拚？”
這問題倒把孟千裏問住了。何詠傑有點工作狂，除了工作以外沒什麽其他愛好，花在工作上的時間本就比一般人多。但這次不一樣，他比很多20出頭的小夥子還有幹勁。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時間就容易過。果然如李大姐所說，陳老的手術兩小時左右就結束了。再過一個小時，麻藥勁過去，就從觀察室出來了。
主刀醫生說手術沒問題，但後續如何還要分析從肺部取出的腫瘤病理切片。
陳老醒來，說了幾句話就揮手趕孟千裏回去工作了。
孟千裏無奈，隻好揮別明麗和父母，回了辦公室。經過何詠傑的辦公室時，照例是亮著燈的。這時是晚上7點左右，孟千裏也不知道何詠傑吃了晚飯沒有。想了想就把保溫罐裏的銀耳蓮子羹倒進碗裏，又隔著熱水溫了一會兒。
何詠傑聽見敲門聲時終於抬起了頭。一見孟千裏，他伸手扶著後頸，不住地轉動脖子。看來是伏案工作太久了。
孟千裏招呼他，“何工，休息會兒吧，吃點銀耳蓮子羹！”
何詠傑點頭，也不問是不是他老婆讓帶的，也不問是誰熱的，接過碗和勺子就吃了幾大口。
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你吃晚飯了嗎？要不一起吃點？”
他說這話不是客套，真就找了隻空碗，把自己碗裏的羹倒了一半給孟千裏。
孟千裏在醫院時到食堂給眾人買了晚飯。不過那時正趕上陳老出觀察室，所以匆匆忙忙扒了幾口，吃得不上不下。
何詠傑分給他一半蓮子羹，他也不計較是他碗裏倒出來的，接過來就吃。
剛吃幾口，何詠傑忽然說：“鑽機原先的耐壓殼是40mm，應該還可以再薄一點。”
孟千裏一口銀耳還沒吞下去，就應道：“可以再薄不少。”
“但具體薄到什麽程度是極限呢？”
“這需要大量的仿真計算和實驗！”
“是啊！”
“但是我們的工業設計軟件是借用了兄弟單位的。他們是為自己的配套企業設計的，我們用起來還是有所掣肘！”
“什麽時候科技部能整合下資源，搞出幾套通用設計軟件就好了。”
“國外好像就有，我在德國的同學說他使用一款通用流體力學的模擬軟件，叫Fluent。”
“有沒有什麽渠道能借來用用？”
……
兩人邊吃邊聊，說到最後，何詠傑終於想起來，“陳老的手術還好吧？”
孟千裏點頭，“主刀醫生說手術挺成功的，但關鍵還要看病理切片。現在肺部的病灶算是清除了，但有沒有擴散到其他部位，要看切片分析的情況。”
何詠傑不說話了，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隻在說工作的時候顯得比較健談。其實他並非無話可說。他家族遺傳支氣管炎，跟陳老的氣管炎一字之差，部位不同，但同樣能引起肺部問題。換言之，何詠傑自己也有呼吸道的問題。
所以這個話題其實與他自身相關，卻不能讓他多說兩句，如果不是還有工作對他的胃口，孟千裏簡直不知道這人活著有什麽人生樂趣。
他想想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紙包，“李大姐叫我帶的，說是胃炎的藥。”
何詠傑默默接了過去，隻用眼神表示了一下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