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跨年

陽曆年底,海礦所零號實驗室的所有成員終於稍稍閑暇了一點。鑽機深水井試驗順利完成,下一步就開始準備海試了。

還有一個月多點就是春節,海試安排在陽曆3月初。這也預示著,所有人都能回家安心過個春節。

不過今年的陽曆年,也就是元旦,似乎比春節更吸引人的注意。因為這是世紀之交,千禧年伊始。

百年翻頁,千年翻篇。

盡管末日派還在宣揚世界末日說,不過這世界絕大多數人還是當作樂子聽一聽,堅信新千年裏,一切都會萬象更新。

孟千裏最近心情也不錯。除了試驗順利的原因外,他跟明麗之間,終於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明麗的情緒穩定了很多,不再對他忽冷忽熱。沒學習任務時她會在家裏做了各種小點心送到辦公室,給孟千裏和同事們吃;開始光明正大地出入孟千裏的宿舍,不像以前一般計較門開著關著的問題。

元旦還有一周左右時,明麗嚷嚷著要去看跨年煙火會。孟千裏就去問小趙跨年煙火會在哪裏,小趙白他一眼,不敢相信他這樣的人還能找到女朋友。

12月31號晚上,小趙帶著個嬌小靈秀的女孩子跟孟明二人在江灘上會合。這時候人潮已經從四麵八方湧過來了。

小趙護著女朋友,或者應該說是妻子,撥開人群往江邊走。孟千裏也很緊張地牽起明麗的手,趕緊跟上。

隆冬的寒風穿透圍巾刺到臉上,但他手心裏熱乎乎的,還有點濕濕的,似乎在出汗。

走了一段,他才意識到,汗不是他一個人的,明麗的手心裏也全是汗。他轉頭看她一眼,四周大樓樓體的光影映在她臉上,泛了通紅的光。

擠了十幾分鍾才從人群裏擠到了江邊的欄杆邊。很奇怪,人一多,寒風吹到臉上似乎也沒那麽冷了。

孟千裏挨著小趙站著,見人聲嘈雜,就湊近了問他:“證領好了?”

小趙朝他一隻眼睛眨了眨,揚起一邊嘴角算是肯定回答。

孟千裏又問:“你婚禮回老家辦?那我們可就沒法參加嘍!”

小趙說:“儀式是辦給長輩看的。過完年回申城請同事們隨便吃一頓,婚假我們打算用去旅行。”

孟千裏給了小趙一拳,“好打算啊,小子!”

還想說點什麽,江麵上的光倏然變幻了,“嘭”一聲,煙花升上了天空,倏明倏滅,水麵也在倏忽間明暗交替。

更多焰火升起來,天空全亮了。

對岸88層的金茂大廈在夏季剛剛落成,此刻像個新貴,帶著簇新的氣質,出現在東方明珠電視塔身旁,不斷流動著耀眼的光影,

江麵上一麵巨大的電子顯示牌也亮了。人潮安靜下來,倒數開始,所有人都數出了聲,聲音匯聚到一起,五、四、三、二、一。

悠沉的鍾聲響起。這一晚足有十萬人聚到了江灘上,但鍾聲響起的一刻,所有聲音沉寂下去,都去凝聽這來自百年前的鍾聲。

明麗的手心濕濕的,還在不停出汗,因為她的手仍被人握在手裏。鍾聲響到第十二下的時候,她的手空了,寒風穿過指縫,瞬間帶走了熱意。

她一愣,剛要縮手插進口袋裏取暖,忽然一根手指一涼,想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個圈狀的東西套在了無名指上。

鍾聲停了,餘音嫋嫋,所有人歡呼起來。明麗覺得耳膜嗡嗡的,心裏似乎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又不敢確定,微顫著把手指送到眼前來看。

無名指上果然套了一枚亮晶晶的戒指。

什麽意思?她稍稍仰起頭看身邊的孟千裏。

孟千裏還在看江心的遊輪,卻摸索著要伸手再握她的手。她一把甩開他的手,問:“怎麽回事?”

孟千裏低頭看她一眼,笑了。這女孩溫柔了一個月,終於又露出小野貓的本色了。

“這樣把戒指戴到你手上,你嫌太草率了嗎?”他湊到她耳邊問。

“什麽呀!”她氣急,“這種大事,你怎麽不事先跟我商量下?”

“哪有這麽草率決定的?我還沒畢業呢!”她又低下頭去咕噥。

孟千裏又笑,“又不是求婚,能有多大的事?”

明麗忽然睜大了眼睛,漫天的煙花在她眼裏綻放,亮得灼人。“不是求婚?”她有點不明白。

孟千裏點頭,“是訂婚戒指,我請堂嫂幫忙挑的,要是嫌不好,別說我品味有問題!”

“訂婚?”明麗低下頭去把玩手上的戒指。戒托上有幾顆米粒般的小鑽,亮晶晶的。戒指有點鬆,她從無名指上摘下來,挪到了中指上,剛剛好。

忽然覺得身邊這人有點可惡,以前怎麽會覺得他老實的?她忍不住伸手擰了下他的胳膊。不過冬天衣服厚,他大概也不疼。

孟千裏覺得手臂上一塊皮被擰了下,還是有點痛的。不過他心底開心。她接受訂婚戒指,就算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什麽學長,閨蜜,還有女孩子在背後搞的那些鬼把戲,他都沒心思、也沒時間去費腦子想。隻要她正式承認了,那些,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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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五天,孟千裏借了堂哥的車,把陳老和明麗送到了火車站。入冬以來,陳老一直堅持到醫院做霧化治療,所以氣管炎控製得不錯,今年便要回北方過年。年紀大了,就更想跟親戚,老朋友,老同事走動走動。但能把這許多人聚到一起的契機,通常也隻有春節了。

孟千裏也在準備回家過年。堂哥要趁著過年回家結婚,孟千裏非回去不可。孟家這輩就他們兩個男丁,結婚儀式有很多場麵要他撐著。

堂嫂是個老師,老早放假回家準備了。孟祥泰卻慵慵懶懶地賴在申城,說要等堂弟一起走。

孟千裏拿他沒辦法,隻說沒見過這麽對婚禮不上心的新郎。其實他覺得是堂嫂太能幹,把堂哥慣懶了。聽他們打電話說,連輔導侄子功課的事都被堂嫂包了。

臨回家前一天,門衛老竇打電話說有人找他。到門口一看,發現是大半年沒見的佟元強。

佟元強回了原單位研製水下逆變器,初期跟孟千裏還有過幾番來往,到後期產品交付,隻剩了細節改動問題,佟元強就徹底離了職。再跟海礦所溝通的人就變成了申遠電氣的一個年輕工程師。

不過聽到佟元強來訪,孟千裏還是很開心。

第一次陸地鑽進試驗之前,他給佟元強打過一次電話,但被告知對方已經離開了申遠電氣。佟元強住的石庫門老房子裏沒裝電話,也聯係不上。

孟千裏本打算去他家裏找他,卻又瑣事纏身,始終找不到機會。

兩人剛要到孟千裏宿舍詳談幾句,堂哥孟祥泰忽然也來了。他開著一輛半新不舊的桑塔納,是碰瓷黨最愛訛上的車型。

車喇叭聲在大門外一響,孟千裏還沒反應,門衛老竇已經笑嘻嘻地迎上去了。孟祥泰搖下車窗,扔給老竇一包雙喜煙,又招呼孟千裏上車。

孟千裏皺著眉過去,“我有朋友呢!”

孟祥泰笑起來,“那就一起來啊!”

年節將至,馬路上滿是喜氣洋洋的氣氛。二十分鍾後,三人坐在了一家據說是申城最高級的咖啡館裏。侍應生輕聲漫語幫他們點單,佟元強卻扭頭看窗外的江水。

孟千裏有點無奈,心裏很是嫌棄堂哥,這個準新郎不回家操辦婚事,卻賴在他這裏。又不是第一次結婚了,難道還有婚前恐懼症不成?

孟祥泰卻嘻嘻笑道:“結了婚再出來就要向老婆報備,趁現在多體味下自由。”

孟千裏白他一眼,轉頭問佟元強:“你現在的公司還在申城吧?我輾轉找了很多人,都問不到你的電話。”

佟元強從渾濁的江水上轉回了目光,伸手從桌麵上撕了張便箋紙,寫下個號碼給孟千裏。

孟千裏掃了一眼號碼,覺得有點熟悉。再細看兩眼就想起來了,好像跟明麗在學校的號碼隻有最後兩位不同。

佟元強的新公司也在申科大那一區?他心裏想著就把問題問了出來。

佟元強淡淡地笑了。他眉目柔和,但表情凝肅,是個寡寒之相的人,輕易不笑,笑起來卻分外的好看。

如果命運順遂一點,表情柔和了,其實他會是個好看的男人。

“我現在就在申科大工作。”佟元強說。

“啊?”孟千裏一下沒反應過來。

“我導師去德國治療了幾年,現在身體恢複了,繼續回大學主持實驗室工作。剛巧我從申遠電氣離職,就去了他那裏。”

佟元強不是個喜歡細述詳情的人。孟千裏消化了一下,明白他說的導師應該是最初賞識他的那個。

現在國家經濟快速發展了幾年,經濟掛帥的國策已有所轉變,經濟反哺科研,加大了科研投入,對重點項目都進行了大手筆的撥款。

九十年代初那種“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局麵,慢慢開始扭轉了。

不過他還是有疑問,“你同學的公司呢?”

“我給他推薦了更好的人選。”佟元強說,“老同學也給我們實驗室的課題投資了,如果項目商業化成功,那就是多贏的局麵。”

孟千裏點頭。他們跟申遠電氣合作的逆變器研製項目,就開發出了遠超國內外同行的技術和性能,還申請了一項專利,對以後的鑽機研製,和申遠電氣的發展都有好處。

不過,其中最大的功臣佟元強卻已經離職,這項技術突破跟他的締造者已經沒關係了,孟千裏忍不住在心裏歎息了一聲。

因為有堂哥在場,孟千裏跟佟元強的談話好像自然而然就停在了某個客套的層麵上,沒法再深入一層。臨別時佟元強像是看出孟千裏的遺憾,說:“沒事,都在一個城市,以後有空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