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退合同工
所裏貼出了清退補償方案：買斷工齡。這其實已經是比較厚道的做法了，聽說不少國企正式工的補償方案也不過是這樣。
對狄標來說，買斷工齡，一年一千，他可以拿到一萬九千塊。但他已經51歲了，以後還能做什麽工作呢？
孟千裏晚上到狄標住的小屋去找他。敲門，沒人應。孟千裏想起狄標有晚上喝兩杯的習慣，就著一碟花生米，一坐半天，但從不喝醉，更不會影響第二天工作。
在15個工人裏，他的技術是最好的，對工作的熱情也是最高的。有時候夜深了孟千裏還跟他在車間研究設備。一個講設計的精妙，想這樣又想那樣；另一個皺著眉偶爾抽一口煙，再告訴他這不可行那不可行。
孟千裏有時候會發火，我是研究員是工程師，對原理和結構難道還沒你清楚？
狄標根本不接他的茬，隻說實際製作中哪個細節容易出問題，一旦有問題，再精妙的設計也達不到預期效果。
孟千裏不服氣，要求他做出來看。狄標往往無奈，擰著眉吐口煙圈看著他，那眼神像父親看執拗的兒子。最後他讓步，依言去做，過幾天把設計成品給孟千裏。後者一看，果然有問題，狄標預言的問題。
磨合多了，孟千裏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的一隻手一樣，腦子裏的想法是要靠手來做出來的。
狄標要走，他感覺自己一隻手要被砍了，十分難受。
不過站在食堂邊的小屋門口，孟千裏忽然意識到，狄標在申城並沒有其他住處，要是離了海礦所，他能去哪兒呢？
第二天上班孟千裏心裏有點忐忑，他到辦公室處理了幾份文件，就匆匆趕到了車間。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狄標還在機器前忙碌，有一道傷疤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距離最後的清退日期還有半個月。
孟千裏不知道該說什麽，狄標卻轉過頭看他一眼，眼神木然，像往常一樣。
這世上有一類人，臉上幾乎就沒有過什麽表情。孟千裏想起某些彎腰勞作的農夫，某些在工地上幹活的民工，像是被生活榨幹了力氣，光是忙碌著活下去就很費力，沒勁在臉上排出豐富多彩的表情。
心裏有些悲憤，想要找個壞人揍兩拳，卻隻對空氣揮了揮拳。他是知識分子，明白背後的原因。這個民族，苦難了一個半世紀，現在還貧窮落後，要想複興，必須要有人犧牲的。
但狄標不該被犧牲。孟千裏轉身就去了所長辦公室。哪怕從最功利的角度講，狄標比車間裏另外14個人都有價值得多。他應該被留下。
周曉鶇正在辦公室裏跟副所長韋一鳴說話。孟千裏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兩人說話的內容，也是在討論人員精簡的問題。
孟千裏聽得沒頭沒尾，不太清楚他們說的是誰，但能聽出兩位所長的語氣都不太好。
韋一鳴很快就出去了。孟千裏進去，返身把門關上了。周曉鶇深呼吸了一口，坐回椅子上問他：“什麽事小孟？”
孟千裏也很直接，“所長，我想請您破個例，留下狄標。”
周曉鶇笑了，他拿過煙盒，抽了根煙，把煙嘴在桌麵上敲了兩下，才說：“小孟啊，你都知道是破例了，這不按規矩來的事可不好辦啊！”
孟千裏抿了抿唇，說：“我不想說合同工這製度本身有什麽問題。但狄標是整個車間工人裏技術最好的，他要是離開，別的項目怎麽樣我不清楚，但深海鑽機項目一定會受到影響的。”
周曉鶇深深看了孟千裏一眼，想了一下才問：“少了狄標，鑽機項目會有多大影響？會讓項目延期嗎？你坦白說。”
孟千裏沒想到所長會這麽問，倒是愣住了。項目少了誰，沒有具體發生，是無法量化損失的。別說少了狄標，哪怕少了孟千裏這個組長，也不能說鑽機就一定不能如期研製出來。
周曉鶇站起來，繞過辦公桌拍拍他的肩膀，神情有點疲倦，“特殊時期，大家都不容易啊。不過對重點項目，所裏還是會盡力創造最佳工作條件的。所裏的情況需要權衡，你的意見我會考慮的。”
孟千裏無話可說了。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周曉鶇做所長人人都服氣了。這位所長先委婉地駁斥了他“少了誰不行”的說法，再退一步表示並非一意孤行。那麽無論最後結局怎樣，他都無話可說。
他隻能悻悻地離開所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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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榮演唱會就在周末，還有三天。從孟千裏到申工大送票至今，已經過去了十來天時間。
這十多天裏，他沒有見過明麗，汪銘鈺也沒再給他打過電話。
聽陳老說，明麗最近一直在學校準備一個活動，晚上都在學校住。
但他工作忙，這些瑣事也隻在午夜夢回時腦間一閃而過。孟祥泰則覺得他朽木不可雕，再這樣下去，孟家二房就要斷了血脈了。為此，他表示不介意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孟千裏。
孟千裏十分惱怒，沒想到堂哥打他的大哥大竟然就為了說這些無稽之談，虧他花6毛錢一分鍾聽他說話。
聽到後來才明白，原來孟祥泰打算在年底結婚。孟千裏心裏更憤怒，堂哥這不分明嫌棄兒子是個拖油瓶，才有過繼一說的嘛！
果然有後媽就有後爹。
“你要是嫌孟晃影響你新婚生活，把他送到他媽那兒去不就行了？離婚那會兒他媽不是想要他撫養權來著？”孟祥泰離婚時，很是費了一番周折跟前妻爭奪兒子的撫養權。
孟祥泰知道玩笑沒開好，立刻找補，“我不擔心你孤身過周末嘛！你好好想清楚，花了那麽多錢買票，周末務必得帶一個去聽演唱會！”
孟千裏懶得跟他多話，隻說：“既然你年底要結婚，別老待在南邊了，早點回來準備。”
“準備什麽呀？現在都不興大擺排場了。我們決定旅行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