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深水井試驗

一大清早,垃圾清運車車輪碾壓路麵的聲音從西麵傳過來。老竇睜開眼,看了一眼頭頂的蚊帳,又扭頭看床頭的鬧鍾。5點48分。

他醒得一向很準時。等他翻身穿好衣服,鬧鍾“鈴鈴鈴”大響起來,5點50分,他伸手關掉鬧鍾。洗漱上廁所之後,他咬著片幹饅頭片去開研究所的大門。

這時差幾分6點,住在外麵的食堂職工就要來了。不過饅頭片掛在嘴邊,手還沒碰到大門鎖,一陣引擎聲從不遠處傳來。再抬頭,老竇就看見一輛大卡車開到了門口。

他還沒反應過來,卡車副駕駛座上跳下來一個他熟悉的小夥子,小謝。

小謝衝老竇揮手,“竇叔快開門!”

老竇答應一聲,手上抓緊動作。“嘩啦啦”一陣鏈條撞到鐵門的聲音,門剛推到邊,小謝就引著卡車進來了。

這時有人在背後問:“現在才回來?手續真那麽麻煩?”

老竇回頭一看,身後3米處站著的是孟千裏。他一頭亂發蓋住了眉毛,眼圈有點發黑。

小謝還在指揮卡車,一邊卻回頭跟孟千裏說話,“進口報關材料都是全的,但是咱這裝備是借了跟大申合作的公司進口的,一時很難證明是自用設備,海關要征關稅和增值稅。”

卡車上裝的是一套深海海底水壓試驗裝置,用來給“海牛一號”做水下壓力測試的。鑽機的各個部件在研製時都分別做過水壓測試,但整機水壓測試卻是一直要等到這台進口的海底試驗裝置到了才能做。

昨天一早小謝就去了海關報關提貨,卻沒想到出了岔子。這台深海模擬水壓試驗機關稅稅率為5%,增值稅是16%,如果是自用,則可以免除關稅和增值稅。

然而實驗室為了方便,就委托熟悉此類設備進口的大申港機去做,沒想到平白多出了21%的關稅。

為了免除那莫名多出來的四五十萬元關稅,小謝昨天一整日都在四處奔走,到各個部門去開具證明材料。

還好頂著國家級實驗室和863重點課題的名頭,不然證明材料沒個四五天絕對辦不下來。

等報關手續完成,卡車司機家裏又出了點事,急急忙忙人就跑了。小謝又不敢把這麽一台貴重的設備扔在港口外麵,隻好一麵看著一麵等司機回來。

一頓折騰,回到研究所,天都亮了。

孟千裏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睡一覺吧,這裏我來。”

試驗機被拖到車間卸貨組裝。狄標咬著個菜包子就從食堂匆匆趕來了。包裝一拆,金屬冷硬的棱角就反射出朝陽刺目的光芒。孟千裏看了狄標一眼,發現他的眼裏也泛了光,像頂尖的劍客發現了絕世名劍一樣的眼神。

他雖然無妻無兒,卻有自己熱愛的工作。人生有所寄托,就不能算不幸。

狄標兩口吞下了包子,揚手招呼工友一起來幹活。不過饒是他們幹得熱火朝天,這台設備也花了兩天時間才組裝完。

主要是因為不熟悉機體結構,他們要一邊研究說明書上的結構圖,一邊組裝。當然還因為價值高昂,很多細節都要弄清楚了才敢動手。

孟千裏跟著工人一起幹活。十月末,薄陰的天氣原本有些深重的涼意了。但翻上爬下,一番體力勞動下來,後背和腦門都微微出了一層汗。

出汗其實是好事。孟千裏的**至今還墊著一層席子,他懶得換床單,也忙得沒空換。深秋地氣寒涼,白天還不覺得,一到夜晚,寒氣從身下席子入體,多厚的被子都擋不住。

他時不時就要咳上兩聲。食堂的伍阿姨熬過幾次薑茶給他喝都沒用。不過這兩日跟著車間工人一起組裝設備,出了一身汗,身體倒輕盈了。

水壓試驗機組裝好的第二天,就要開始鑽機的壓力測試。整個實驗室的人都放下手頭的工作跑來看。

試驗機最大的部分是個罐體,深海水下模擬高壓罐,可以提供0-100Mpa壓力。其直徑2.5米,高度3米,是依據鑽機大小向廠家特別定製的。

小型吊機剛把鑽機吊起來,還沒來得及放進高壓罐裏,一陣嘈雜聲忽然從車間門口傳來。眾人回頭去看,原來是一行人擁簇著所長周曉鶇和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往這邊走過來。

研究人員向兩邊散開,給來人讓出一點位子。周曉鶇向陳老打了個招呼,就轉頭問孟千裏:“深水井試驗這就開始了?”

孟千裏皺著眉頭說:“外麵找不到合適的場地,實在不行,就在所裏挖了個深水井,加點水壓。我們現在進行鑽機水壓測試。”

這時周曉鶇身邊那個中年男人開口了,“這就是水下模擬器?”他指著水壓試驗機問。

孟千裏點點頭,不知道所長從哪裏帶來的專家。但試驗正在進行中,他沒有精力管那些,便示意各環節的工作人員繼續。

操作員不斷扭動旋鈕給高壓罐加壓,另外一邊有操作員讀出顯示器上的溫度和壓力等數值。

那中年男人又指高壓罐旁邊的一個儀表,悄悄問周曉鶇:“這個是增壓泵?”

周曉鶇微笑:“劉主任真是博學,什麽專業的東西都是一看就通。”

微胖的劉主任低聲嗬嗬笑起來。陸秋山的眼睛從高壓罐體上移開,看了他一眼。這劉主任說話雖不是外行,但周身明顯帶著一股官氣,跟知識分子和學者的氣質是不一樣的。

能讓所長親自作陪來看試驗的官員,該是哪個部門的呢?

試驗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劉主任忽然又問了一句:“這鑽機在深海裏既要耐海水腐蝕,又要耐高壓,技術上是怎麽做到的呢?”

周曉鶇想了想說:“海底鑽機一般采用全密封結構以保證其耐壓性,也防止海水進入鑽機內部。同時鑽機的外殼和內部零件通常采用耐壓材料製成,比如高強度不鏽鋼和鈦合金。另外鑽機通常采用塗層和不鏽鋼等耐腐蝕材料。最後就是結構了,鑽機一般配備壓力平衡係統,可以實時檢測和控製鑽機內部和外部的壓力差,避免出現過大壓力導致的破裂和海水泄露。”

劉主任點頭,“你說的這些主要都是材料科學方麵的問題,難怪美國的大學這些年新建了很多研究新材料和生物方麵的研究室,果然高新科技離不開這些呀!”

兩人雖然一直在竊竊私語,卻一直控製著音量。直到試驗結束,劉主任微笑著問了周曉鶇一句:“這應該算是成功了吧?”

周曉鶇笑著說:“離成功還遠著呢,隻是個小試驗。一台鑽機要到最後成功,中間不知要經過多少試驗呢!另外投入也大,就說今天試驗用的深海海底水壓試驗裝置,我們國內造不出來,隻能進口。這一提進口,人家聽說你中國造不出這種海洋工程機械,隨便報個價,百多萬就出去了呀!”

劉主任伸出一根肉乎乎的食指,指著周曉鶇笑罵:“你這家夥,每次見麵都跟我哭窮,哭完窮就要錢,也不來點新鮮的!”

周曉鶇也嗬嗬笑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就出了車間,朝外麵走了。

孟千裏拿著實驗裝置采集的數據看了一遍,一抬頭發現小趙正走過來,就拉住他問:“剛剛那人是誰?”

“申城國資委的主任。”

孟千裏想了想說:“國資委主任不是姓王嗎?”

小趙笑了,“這個是副主任。不過我們所長是個人精,找他比找正主任還管用。”

孟千裏奇了,“怎麽說?”

“這位劉主任是管資金撥付的。”

孟千裏恍然大悟。他雖不屑鑽研人情世故,卻很欣賞周曉鶇的行事手腕。迎來送往不斷,到處多要點錢,但終究是為了所裏研究資金寬裕點。而且跟別處的領導比起來,他的姿態還坦坦****的,不算難看。

但他還是有疑問,“現在國企經營困難,國資委的日子也不好過。東北那邊正搞國企大下崗呢,所長還能多要錢過來?”

小趙歎氣,“時代的大潮來了,不知道會把誰衝走。聽說所長這次不是主動去找劉主任的,是國資委要對我們研究所動刀子了。”

孟千裏一驚,零號實驗室正人手短缺呢,還動刀子?

“別擔心,”小趙說,“我們是國家級實驗室,動也動不到我們頭上,更何況我們的大部分資金都是科技部撥款。”

“那要動哪裏?”

“可能是後勤和行政之類有人員冗餘的部門吧?”

孟千裏還是皺了眉頭。

人員精簡的方向超出了小趙的預期。孟千裏對於行政和後勤人員的精簡是不關心的,但車間工人居然也在刀鋒所向之處,這讓他始料未及。

海礦所車間工人一共15人,但其中有一半是沒有編製的合同工。在別的單位,合同工的工資和福利跟正式工差著不少。這兩年沿海民營企業發展,不少合同工就跑了。

但海礦所的工人一個都沒走,因為所長周曉鶇為人精幹,所裏資金還算充裕,合同工和正式工的差距很小。工人年紀都不小了,不會為了那一點小區別慪氣出走。

但這回可能周曉鶇也沒辦法了,單位預算驟然少了一大塊,隻能裁減合同工。

孟千裏不能接受的是,狄標也在裁減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