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風箏
孟千裏喜歡秋天，秋清。草木的葉子變幹變脆，如果仔細去聞，能感到空氣中有一股清爽幹香的味道。
前一晚他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決定實施之前他先托孟祥泰去買了點東西。雖說他在申城十多年，但論找門路買東西，還是抵不上隻來過申城十多次的堂哥。
孟祥泰這個曾經的專業倒爺，號稱除了美國總統那個手提箱的密碼弄不到，其他都不在話下。從葉利欽的領帶夾到西班牙王妃的耳釘，從埃及法老嘴裏含著的金舌頭，到阿波羅號上帶回的月球樣本，沒有他倒不來的。
孟千裏懶得聽他吹噓，隻叫他按時把東西送來。
白天繼續上班。上午開會討論下一步深水井試驗的選址問題。幾個備選地商定之後，與會者開始討論水下遙測遙控的精細化布局。一旦到了水下，設備要承受的考驗比地麵就要大多了。
這天開會到一半，孟千裏才注意到何詠傑沒有出席。這倒不是他粗心，每次輪到何詠傑負責的係統述職或者發言時，他都習慣讓一名下屬代替。次數多了，容易讓人忽視他的存在。
會後孟千裏悄悄問小趙：“何工怎麽沒來？”
小趙想了一下，說：“他好像請假了。”
孟千裏奇怪，下麵有人請假他怎麽不知道？
小趙說：“他是跟研究所人事科請的假，不需要經過你。”
孟千裏點點頭，又問：“他是身體不好，還是家裏有什麽事？”
“聽說都有點。”
“怎麽說？”
“他女兒去年沒考上大學，讓她複讀，去了一所全封閉的寄宿學校，聽說從學校跑出去了。”
孟千裏一驚：“找到了嗎？”
“跟著一幫人組建了一個什麽搖滾樂隊，說要坐大篷車全國巡演呢。何工愛人得到消息追到了武漢，沒找到，又聽說人已經離開武漢去了西安。”
孟千裏目瞪口呆，想想何工為人古板的樣子，再想想李大姐對誰都熱絡的知心大姐樣，實在想象不出他們有個為搖滾而輟學的女兒。
他覺得頭疼，“這可怎麽辦？”
小趙笑，“做了領導是應該關心員工的家庭穩定問題，但這情況也不是你我能幫忙的，先靜觀其變吧。”
孟千裏隻能點頭。小趙又說：“下午也有人要請假，你知道嗎？”
孟千裏笑，“你消息倒是靈通。”
“那不是幫你盯著嘛。”小趙說，“課題組的人請假都不告訴你，看來你還需要注意建立威信啊！”
“什麽威信！”孟千裏嗤之以鼻，“以威攝人不是我的風格，我向來是以德服人的。”
他想想又問：“請假的人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你那位師兄啊。”
“陸秋山有什麽事？”孟千裏皺了眉。
“聽說是去談一筆合作業務。”
“什麽業務？”
小趙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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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祥泰要帶女朋友去吃飯，所以把東西放在了海礦所的門房就走了。孟千裏下班去食堂吃飯，老竇追上來給他一個信封。
孟千裏沒打開看，堂哥辦事他是放心的。吃完晚飯天就完全黑了，但仲秋時節，最後一批晚桂的香味飄在空氣裏，令整個夜晚十分美好。
今晚他沒有加班，也沒有回宿舍看書。出了研究所往門口的車站走，第19路車是開往大學區的。他等了不到5分鍾車就來了。
上了車沒座，人有點多，麵孔都紅撲撲的，充滿朝氣，大多是大學生從市中心回學校。
孟千裏有點不明白，今天是周三，怎麽這幫人下午都沒課的嗎？
還沒等他研究出個子醜寅卯，目的地就到了。本來也不過四站路。
到了北側的大門口，就能看見宿舍區。孟千裏想起去年元旦來這裏，在門口跟一個頭發稀疏的老頭買過早飯。這次留意了一下，老頭不見了，換了個中年男人推著板車在賣水果。
他想了想就買了點石榴和橘子。到第二棟宿舍樓下，宿管阿姨眯起眼睛看他，像看一隻偷腥的貓。
孟千裏感覺到芒刺在背，就從塑料袋裏摸出兩個橘子遞到阿姨的麵前的窗框上。
阿姨眼睛看都沒看橘子一眼，還是瞪著孟千裏，“找誰?幾樓幾室？”
孟千裏想到她要用大喇叭叫明麗的名字就知道要糟，趕緊抓住經過的一個女生，說：“同學，請幫忙叫一下512室的明麗。”他說著把塑料袋塞到女生手裏，“我來給她送石榴。”
女生促狹地笑了笑，“袋子裏可不止有石榴呢！”
孟千裏趕忙賠笑，“橘子是送你吃的。”
女生嫣然一笑，“這還差不多，我就幫你送一趟吧。”
等了幾分鍾，女生又下來了，把袋子塞回到他手裏，“明麗不在。”
孟千裏有點迷惑，明麗今晚住在學校，這消息可是陳老透露給他的。
難道她出去了？
他想了想就站在樓下等。時間這東西很奇怪，一旦你希望它快點過，它就爬得比烏龜還慢。還好孟千裏耐心不錯，他從包裏抽出本書，就著值班室的燈光看了一會兒。
再抬手看手表，已經8點多了。這時2號宿舍樓下來往的人也漸漸少了。
不過5樓樓道走廊裏，卻有兩個女生推開窗戶，偷偷朝下看。不過伸了個頭就好像跟樓下的男生打了個照麵，又趕緊縮回去。
一個女生說話像小雞般“嘰嘰嘰”，說話細細碎碎的，“師姐你都讓他等了一個小時了。”
另一個女聲道：“看他等到什麽時候去。”
說完兩人穿過走廊，回了房間。過了十幾分鍾，兩人又出來了。這回還沒來得及探頭下去看，一樣東西忽然飛到了跟前，差點撞到女生臉上。她尖叫一聲，抓住那東西，“師姐，有隻風箏飛進來了。”
身後的高個女生皺了眉，湊到跟前一把抓住風箏的外沿，拽進窗戶。
“是白天老呂帶著他女兒放的那隻燕形的風箏，掛到樹上去了，線也斷了。”
“怎麽沒拿下來嗎？”
“聽說風箏本來就是破的，他們也不要了。”
兩人說話間發現風箏骨架上綁著一個信封，摘下來一看，信封麵上寫著：To明麗。
靠近窗戶的女生叫起來：“師姐，果然是下麵那人給你的。”
明麗哼了一聲，說：“我倒要看看他在玩什麽花樣。”
打開信封一看，裏麵是兩張張國榮演唱會的票。她又哼一聲：“獻什麽殷勤，票我早買到了！”
女生從明麗手裏接過票一看，叫起來：“師姐，是VIP座哎！可以離哥哥很近的！”
明麗再到窗前探身朝外看，樓下的人已經走了。
今年夏秋兩季天氣幹旱，石榴比往年都甜。大門口的門衛老尤嚐了幾粒，覺得甜得都齁住了。不過他很滿意，決定帶回家給孫女吃。
一截廢舊魚線換幾隻石榴，還是蠻劃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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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裏從申科大回研究所的時候是走回去的。夜風微涼，拂麵卻很舒服。他邊走邊想孟祥泰的話。
據孟祥泰說，他跟明麗學長交談一番下來，覺得那男人對明麗並沒有那方麵的心思，這次來申城也不過是因公出差。所以他竭力鼓勵堂弟去追回真愛。
孟千裏今晚來申科大其實不全因為堂哥的話。去年他與明麗有過約定，那麽不管對方心意如何，他得表態，自己是個信守諾言的男人。但凡說過的話，他會做到。
走了十多分鍾，離海礦所就不遠了。過了前麵的路口拐彎，就到單位門口的那條街了。
不過走到一棵香樟樹下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樹旁是一家飯店，門麵不大不小，是家常飯店，也適合朋友小聚。
透過玻璃窗朝店裏看，坐著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師兄，陸秋山。他對麵的人也有點熟，孟千裏仔細想了會兒才想起來，那人叫孫無疾，經營一家民營工程機械企業。去年來找過他幾次，想要給他們實驗室的鑽機項目讚助。但因為鑽機項目是國家重點課題，而孫無疾的民企身份需要審查，後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陸秋山跟他是怎麽搭上線的？孟千裏想起小趙說他下午請假了。難道就是因為跟孫無疾談業務？但他不是既不是實驗室負責人，也不是課題組長，用什麽身份跟孫無疾談呢？
孟千裏有點疑惑。他不想管別人的私事，但陸秋山私下幹的事如果跟自己手頭的工作有關，心裏難免有諸多猜測。
在香樟樹的樹影裏站了一會兒，他繼續往回走。但心情已經完全不同了。
來時心情輕快，雖然有點情感糾葛，但他是去踐諾，去爭取一個女孩的芳心，像勇士出征，無畏無懼，還帶點期待。但歸程見到的事，有點隱秘，帶點無從得知真相的灰暗色彩，彎彎繞繞，曲曲折折，讓人不痛快，心裏無端憋一口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