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兩個女人
進入十月,申城真正的涼爽起來了。天高雲淡,秋風送爽之類的美好詞匯才算真正的惠及這個城市的人們。
“海牛一號”陸地鑽進試驗完成,所有人短暫修整一兩天後,又進入下一階段的緊張工作。
第一階段試驗成功讓實驗室研究人員心裏有了底,覺得鑽機的大方向是沒有問題的。在準備下一階段深水井試驗時,大家繃緊的那根弦就稍微鬆了鬆,開始有了正常的周末休息一說。
不過他們的周末通常自發地隻休一天,遇到有事時才休足一個周末。
十月中旬孟祥泰又來了一趟申城,說是來看看堂弟。但孟千裏覺得他是來看女朋友的。孟祥泰現在常駐深圳,經常深圳香港兩地跑,離家卻是遠了。
上個月孟千裏回家,聽大伯說堂哥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
孟祥泰現在可以心懷坦**地同時叫上堂弟和女朋友一起出來聚會了。對於堂哥曾經的尷尬,孟千裏覺得出乎意料,仿佛看見古時流連青樓的公子哥居然會臉紅。
孟祥泰以前在俄羅斯做倒爺的時候,很是風流浪**過一陣子。嫂子跟他鬧,他還十分坦誠,絲毫不隱瞞。
看來他對這個女朋友是真的上心了。
孟千裏對新嫂子也挺滿意。這個女人一看就宜室宜家。她話不多,但舉手投足的姿態就能讓人判斷出她對某件事的態度。
孟祥泰以前來申城,總想帶孟千裏去酒吧之類的場所體驗一下前衛生活。但自從結交了這個女朋友,他連私下裏都不再跟堂弟說這個。
是不是男人年歲長了,就更顧家了?有次坐在蘇州河邊的咖啡廳,他吹著涼爽的河風無限感慨,然後像微醺了一般,叫堂弟把女朋友一起帶來,搞個四人約會。
當著準堂嫂的麵孟千裏不好說什麽,隻好腹誹堂哥:咖啡都能喝醉,腦子也不清爽了,我哪兒來的女朋友?
還沒想完,就聽孟祥泰突然叫起來:“噯,那不是你女朋友嗎?”
孟千裏嚇一跳,心道戀愛真會使人變蠢,堂哥連說話都變得瘋瘋癲癲了。
但無意識地順著孟祥泰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他卻愣住了。天幕下的另一張咖啡台子邊,坐著的正是一道熟悉的倩影。
明麗。
她是什麽時候來的?
孟千裏心底升起一種又歡喜又疑惑的感覺。不過一顆心升起還沒落下便犯了酸。他分明看見,明麗對麵坐著個氣質儒雅,穿著也文雅的男人。
酸澀的感覺緩緩蔓延到全身,耳邊卻又響起孟祥泰的聲音:“那男人是誰?”
聲音像是被風吹過來的,隔著耳膜嗡嗡作響。但問題來了,孟千裏隻好回答:“好像是她學長。”
說完忽然想起來,堂哥怎麽認識明麗的?
問題還沒問出口,包裏一陣刺耳的聲音響起。他一愣,一下想不起那是什麽聲音。
堂哥卻推推他胳膊:“你電話響了。”
孟千裏這才反應過來。
是個陌生號碼。但話筒對麵的聲音卻不陌生。“我是汪銘鈺。”那個柔和得有點中氣不足的聲音說。
“哦,你有什麽事嗎?”孟千裏心不在焉地說。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汪銘鈺的聲音抬高了。音量一高,中氣好像就足了。
孟千裏想想還坐在河邊的明麗,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隻好隨口應付:“能!能!你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其實大哥大接電話要6毛錢一分鍾,真不是用來閑聊的工具。
但汪銘鈺可不管這個,她說:“月底哥哥要去申城開演唱會,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孟千裏一愣,哥哥?
他下意識地問:“汪銳釗?”
問完就罵自己蠢,哥哥明明是大明星張國榮,有人告訴過他。
想到告訴他的那個人,心緒忽然幽幽的,像是跟著水麵的波光晃動。去年過年前一天,他從陳老家裏出來,明麗送他到街上,看見了漫天的煙花,也說哥哥要來開演唱會。
那時他好像還有過一個承諾,對著女孩說得很認真,以為諾重若泰山。沒想到半年多時間,滄海變不了桑田,卻變成了小水溝。
孟千裏自嘲地苦笑一聲。電話卻還通著,汪銘鈺聽見他的氣息,打蛇委棍上,“你不回答我可就當你答應了啊!”
孟千裏一驚,現在這心情忽上忽下,情勢忽左忽右的,都不明朗,怎麽能隨便答應呢?
剛想找個借口婉拒,忽覺一片陰影罩在了頭頂。抬頭一看,明麗已站在他麵前。
“你在跟誰打電話呢?”她緊抿雙唇,神色不善,像是興師問罪的樣子。
孟千裏一驚,還沒來得及回答。電話那頭又說話了:“誰在跟你說話?”
孟千裏不知如何是好,剛想告個罪掛了電話,汪銘鈺忽然提高了聲線:“女人的聲音……是明麗對不對?我聽出來了!”
她音量一大,聲音就從聽筒裏撲出來了。孟千裏倒不好掛電話了,他無措地看明麗一眼。
明麗在咬下唇,眼睛睜大,眼神漸漸變得銳利。
“汪銘鈺說想要認識認識你,我還傻乎乎地答應了。原來她是有其他目的的。”明麗越說臉上煞氣越重。她長相明豔,表情一旦分明,很像西方電影裏的女王。
“不過她也真有本事,不用我介紹,就天天跟你電話傳情了。”
孟千裏一霎那想到埃及豔後,幾乎想要低頭對她說“我錯了”,但他又想到自己是個男人,而且根本沒做錯什麽,便站直了身子。
還沒來得及說話,大哥大聽筒裏又傳來聲音:“孟千裏,你把電話給明麗,我跟她說!”
孟千裏腦子嗡嗡的,像是有一大群蜜蜂在他的腦門上轉。
怎麽會這樣的?
明麗看他沒反應,就伸手自己拿過了大哥大,又看孟千裏一眼,轉身往一個角落去了。
耳旁一下少了兩個女人的聲音,世界頓時清靜了。一低頭忽然迎上了準堂嫂的目光,孟千裏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目光裏有探究,有同情,有看好戲,還有點幸災樂禍。這個女人大約在想:幸虧當初相親沒看對眼。
孟千裏歎口氣,想跟堂哥說句話,忽然發現堂哥的位子空了。目光掃視一圈,才發現孟祥泰坐到了原先明麗的座位上,正在跟明麗學長說話。
兩個男人說得熱火朝天。孟祥泰前傾了半個身子朝對方靠得很近;明麗學長姿態也放鬆,仿佛並不覺得堂哥突破安全距離讓人不適,反倒是微笑著在說什麽。
什麽情況?孟千裏丈二摸不著頭腦。今晚所有的事都超出了預期,完全不是他的知識範圍和生活經驗能夠應付的。
但兩個女人以他為中心,似乎正在展開談判,他不能一走了之。
“那兩位姑娘原先是閨蜜?”準堂嫂忽然不鹹不淡地問他。
孟千裏無奈地坐下,點點頭。此時才反應過來明麗是堂哥叫來的,否則這兩人不會互換了位子。
“一旦跟哪個姑娘有了交集,最好要離他的閨蜜遠點。”準堂嫂又說。
孟千裏隻好又點頭。但認識汪銘鈺是他主動的嗎?實在太冤了!
“你喜歡哪個?”又一個問題。
孟千裏一愣。夜漸深,夜風變涼,把他的滿頭黑發吹得有點亂了。但腦袋卻慢慢開始清楚了。
他工作太忙,根本沒時間去想這個問題。
作為一個普通的正常男人,他自然喜歡美麗溫柔有文化的姑娘,這跟絕大多數男人一樣。但他工作忙,事業心重,這位姑娘最好要能包容一點。
個人情況千差萬別,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以他不錯的個人條件,打了三十年光棍一定是有特殊原因的。十年來不是沒有優質女生對他表示過好感,家裏和單位的熱心長輩也頻頻為他介紹對象。
為什麽至今連正式戀愛都沒談過呢?
他在情感上太被動了。加上工作忙和事業心重,常常愛情的小火苗尚未燃起,一下就熄滅了。
前年去日本訪問學習之前,所裏工會主席幫他介紹了一家大型鋼廠的總賬會計,兩人來往過幾個月,感覺還不錯。但去了日本,交流不便,孟千裏忙起來也想不起寫信這事兒,漸漸就淡了,最後不了了之。到了今年,聽說那姑娘生的孩子都滿月了。
河風繼續吹亂他的劉海,孟千裏有點無奈。盡管他也喜歡溫柔的姑娘,但溫柔的姑娘通常行事也比較被動,兩個被動的人很快就會失去碰撞的火花。
大概,隻有像明麗那樣不時出現在他生活裏,熱情時如一朵紅玫瑰晃了他的眼,不開心時用刺刺他一下的女孩才能讓他時時保持感覺。
如果這就是上天給他安排的伴侶,他是願意接受的。畢竟除了偶爾紮他一下有點疼,這姑娘的一切都是美麗而耀眼的。
但誰能料到同時會冒出來一個汪銘鈺呢?這個嬌俏的女孩子性格和明麗一樣爽利,甚至有點潑辣,像明晃晃的驕陽一樣讓他招架不住。
孟千裏這是被逼到角落了,隻好試著用自己的理工科思維分析了一番。分析清楚了,抉擇卻一樣的難。說到感情深淺,他當然願意選擇明麗。但幾步之外還坐著明麗牽掛的學長。同時,以汪銘鈺的性格,似乎也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
還是很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