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汪銘鈺

最後一天的設備展銷會孟千裏還是興致勃勃地去看了。搞科研不是賭氣的事,國與國之間也不是小孩子交往,一不開心就不跟你玩了。

需要的設備能買的還是要買一點,被各種國會文件決議限製了不能賣的,那就回去努力造,造出來賣給全世界,壓低成本售價,再反過來吞食這些西方廠家的市場份額。

偌大的展廳裏,孟千裏正站在一隻按比例縮小的鑽機設備母船麵前,聽工作人員給他講科考船可以搭載的水下勘探設備。

鑽機研製搞了快一年,有些名詞還是第一次聽。在大洋科考領域,鑽機隻是海底礦藏勘探活動中的一環,而整個海洋資源的探測利用,是幅無比宏大而充滿想象力的瑰麗圖景。

工作人員介紹了半天,孟千裏感興趣的卻是一套攝像拖體,那是抗高溫高壓的深海攝像裝置,主要進行海底地貌、生物群落和地質構造的實時觀測。外形上跟深海鑽機有相似之處,都是柱形的鐵籠子,不過攝像拖體比較矮胖一點,其“肚子裏”是集中了各種海底熱液異常探測技術和海底高清攝像技術的精密儀器。

他回想起“海牛一號”的圖像和視頻傳輸解決方案問題,立刻想到能不能借鑒一下這專門的海底攝像裝備的技術,便詢問該設備的購買事宜。

不出意外的是,工作人員要求看他的證件。到這時孟千裏明白了,即使能買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想了想便向對方問了價。

報價令他咋舌。這套設備價格居然接近整個“海牛一號”項目預算的一半。都說攝影窮三代,這個高清海底攝像設備的價格果然也沒令人失望。

孟千裏立刻打消了念頭,轉頭朝別的展台走,驀然卻看見前一晚看見的小汪姑娘,正站在一隻水下機器人麵前興奮地眨眼睛。

她的眼睛是整張臉上最漂亮的地方,不大不小,卻水汽朦朧,像氤氳著一汪湖水,這就給這個長相嬌俏的姑娘添了幾分溫柔的氣質。但不知怎麽的,孟千裏看著這個漂亮姑娘,卻想起了另一雙明亮得像包含了整個星空的眼睛。

想到多日未聯係的明麗,他隻好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再抬頭時,小汪姑娘已經到了他跟前。孟千裏有點奇怪,難道是自己歎息聲太大,把她引過來了。

“你好,孟千裏。”女孩朝他打招呼。

“你好,汪銳釗。”孟千裏傻乎乎地回一句,伸手去撓後腦勺。忽然間覺得自己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在女孩麵前表現這麽不自然,實在丟人。但這也不能怪他,傻子都看得出來,女孩兩次主動找他,肯定是有點意思的。

他沒什麽經驗,所以不太好意思。

女孩用手托了托下巴,說:“我昨天回去想了一下。你說得對,女孩叫這個名字,確實太冷硬了。”

孟千裏嚇一跳,昨晚自己有把“冷硬”兩個字說出來嗎?

女孩又說:“所以我決定改個名字,你覺得叫什麽好?”

孟千裏有點跟不上女孩的思維速度。別人說自己名字不好,就立刻要改名?

他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好啼笑皆非地看著她。她卻不依不饒,說:“噯,讓你幫忙想呢!”

孟千裏轉頭看了下四周,展廳裏到處是閃耀著金屬冷光的工程機械設備,這個穿著淺米色連衣裙的嬌柔小姑娘卻要求他幫她改名字。他心裏充滿了滑稽的感覺。

但他還不知道該怎麽推脫,應付異性如果是門課程,他可能會不及格。

當下在小姑娘殷殷的目光裏,他隻好認真去想,“你五行缺金是吧?”孟千裏沉吟,“女孩子的話,不如叫‘鈺’吧,金玉為鈺,和諧美滿又環佩叮當。”

小汪姑娘滿意地點了點頭,嘴角一揚就慢慢笑開了,“取得不錯!我決定了,從現在起,我就改名叫汪銘鈺。”

現在就改?孟千裏張大了嘴,半天才回過味來。這小姑娘耍他玩兒呢,她本來就叫汪銘鈺。

但能跟一個小姑娘計較嗎,他無奈地撇撇嘴,隻好問:“那汪銳釗是誰?”

“是我哥。”汪銘鈺笑答。說完她轉身就開始沿著展台區朝前走,走了兩步發現孟千裏還站在原地,就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兩人又走到了之前孟千裏看的那隻勘探母船模型前麵。汪銘鈺彎下腰去看船下拖曳的一排模型。孟千裏看了一眼,發現其中一隻是深海鑽機,但其餘有很多卻不太認得出,於是擔心汪銘鈺要問,自己卻答不出。

不過小汪姑娘卻沒問。她指著船體吊車機械臂下懸掛的一個小鐵盒子下連著兩個像挖掘機鬥樣的東西說:“這是電視抓鬥。”

孟千裏點點頭,“跟我們研製的深海鑽機一樣,也是一種海底取樣設備,但跟鑽機不同的是,它不能鑽進岩層,隻能通過自身的重力抓取岩層表麵的東西。”

汪銘鈺又指著螺旋槳葉邊鋼索懸著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孟千裏心裏有了準備,就笑道:“這還真不清楚,倒要請教了。”

汪銘鈺說:“這是電法勘探設備,通過電流和傳感器,測量地下的電位差和電流分布,探測地質結構和海底火山等信息。不過這設備外殼不是金屬的,不耐磕磕碰碰,升降的時候一定要遠離螺旋槳。這布置展台的人不太專業啊!”

孟千裏倒沒想到她知道這麽多,神情也認真起來,於是指著電法旁邊的另一個設備問她:“這又是什麽?”

“CTD,是一種鹽深剖麵采水係統,用來實時測量海水的溫度、鹽度和壓力。”

孟千裏點頭,他上科考船的機會不多,這些設備倒還真沒太見過。

不過就在他想要繼續聊下去的時候,汪銘鈺忽然換了個話題。“我看你年紀不算大,但眉心的川字紋卻很深,看來,是個心裏常有疑惑的人。”

孟千裏心裏一愣,什麽意思?

汪銘鈺又說:“你眉心不展,眼神時而堅定時而飄忽,說明人生的大方向沒有問題,但有些私事卻讓你心神不寧。”

孟千裏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鍾,心想,你真該去擺攤算命。

他跟這姑娘隻見過幾次麵,今天是第二次正式說話,昨晚連名字都被她騙了。這麽古靈精怪的女孩子,思維如此跳脫,他活了三十年,還是第一次碰見,實在有些應付不來。

不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在這個九人的中國代表團裏,除了他,都是汪老的下屬和學生。孟千裏不是他們一個係統的,因為性格內向,除了跟小孫說過幾次話,與別人幾乎沒有交集。

那麽,汪銘鈺是怎麽知道他名字的?還有,為什麽她對他的專業這麽熟悉?現在更扯到了他的私人情緒問題。

疑團在他心裏越升越大,但他卻不好意思直接問出口。

還好汪銘鈺是個直爽的姑娘,“你現在心裏是不是充滿了疑問?”她得意洋洋地問。

孟千裏隻好點頭。

“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汪銘鈺笑眯眯地說,說話時神情像個獻寶的小女孩。

孟千裏腦中靈光一閃,“明麗?”

“嗯。”汪銘鈺應了一聲。

一切都豁然開朗了。孟千裏想,他早該想到的。汪老和陳老同是工程院院士,又是好朋友。自己這次能隨行參加研討會就是通過陳老的關係。既然倆老人私交甚篤,那麽兩個女孩子是好朋友也就不奇怪了。

昨晚回到房間,小孫告訴他,小汪姑娘正是汪老的孫女。

“你知道明麗為什麽對你忽冷忽熱嗎?”汪銘鈺的問題簡單直接,簡直有點令人難堪。不過孟千裏已經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隻能無奈地搖頭。

“那是因為她心裏另有一片天空。”

這話讓孟千裏有點張二摸不著頭腦。汪銘鈺白他一眼,似乎是嫌他笨,撇了嘴才說:“你是一片大海嘛!”

孟千裏啞然失笑,原來是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之說。在女孩的眼裏,遇上兩個男人難以抉擇時,便成了麵對天空與大海的困惑。

不過這個答案可不能讓他心裏亮堂起來。汪銘鈺看他一眼,安慰道:“你也不用沮喪,明麗暗戀那位學長,可是從高中就開始了。你想想,那都是珍藏在心底七八年的感情了,認識你還不到一年,心緒就像吹皺了一池秋水,你不是更厲害?”

這種厲害不要也罷,孟千裏心裏苦笑。他想想問道:“她那位學長是不是在北京?”

汪銘鈺看他一眼,“一個多月前從國外回的北京。”

“既然暗戀了那麽久,為什麽不表白呢?”這個問題有點苦澀,但孟千裏還是問了出來。

“學長比她大兩歲,等她進了大學,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呀。”

“現在跟女朋友分手了?”

“不太清楚,但他女朋友留在了美國,學長一個人回的國。”

孟千裏本來想問問那位學長是什麽樣的人,但始終沒問出口。

汪銘鈺見他沉默,就拍拍他胳膊說:“別氣餒!想要的就去追回來!”

孟千裏剛想說謝謝,她又接著說下去:“要是覺得被人選擇的滋味不舒服,不妨另起爐灶。”

什麽意思?

汪銘鈺狡黠一笑,“你可以考慮我。我雖然以前沒見過你,但聽明麗聊過你很多事,我還挺喜歡你這一型的。”

孟千裏站住了,他張了一半嘴,不知該說什麽。有種被孫悟空定住,全身動彈不得的感覺。

被女生表白,被一個剛認識兩天的嬌俏女生表白,在這異國他鄉的海洋勘探器械展廳裏,滿室冷硬的金屬棱角閃著光,他有點疑惑自己是不是在幻聽。

汪銘鈺嫣然一笑,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招手示意孟千裏跟上,又說:“不過我的offer是有期限的,你好好考慮一下,一星期之內給我答複。”

孟千裏想了半天,才呐呐地問:“你這不是挖閨蜜牆角嗎?”

“不互挖牆角的姐妹不是好閨蜜。”汪銘鈺說,“之前老布什總統來訪,本來是我給他獻花的,明麗隻不過是陪我去試選,結果挑了她。我也沒生她的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