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亮代表我的心

零號實驗室需要的車間很大。因為單是鑽機本體就是個大家夥。為此,海礦所為零號實驗室另外搭建了一個大號車間。車間的技工崗位也增設了幾個。

孟千裏最近常常下車間跟這些工人一起工作。從最初叉著腰提要求,到後來拿起扳手和錘子與師傅們一起幹活,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動手能力超出預期。

不過這也說得通,從前他就是那種偷偷把家裏的收音機拆了再重新拚裝好的孩子。八歲的時候,他的夢想是把一台拖拉機拆了,搞清它的機械原理。

十二月中旬來了今年的第二輪寒潮。車間的鋼結構鐵皮房冬冷夏熱,技工師傅的手上都長了凍瘡。孟千裏的媽給他寄了雙斷指手套,但一忙起來根本忘了手套這回事。他的手便也沒躲得過第二輪寒潮,一到暖和的地方就又腫又癢。

這是小問題,一幫大男人並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最近困擾他們的是水下逆變器的散熱問題。

為了提高功率,讓鑽機更穩定工作,他們給動力係統製定了新方案,即蓄電池,逆變器和三相交流電機一起構成的動力源。沒想到逆變器在陸上沒問題,一到水下,問題就來了——散熱不好。

水下逆變器在運行中會產生大量的熱量,如果這些熱量不能有效散發出去,會導致逆變器溫度升高,影響正常工作,甚至發生故障。而水的導熱性比空氣差,就導致逆變器在水下散熱比地麵困難得多。

地麵工作時裝個風扇就行了。然而在水下,理論上的幾種散熱方案在深水池功能試驗時,效果都不太理想。即使順利完成試驗,逆變器本體仍存在過熱的問題。

何詠傑最近也一直在車間進進出出,跟著他一起的是他以前在大學任教時的兩個學生。

這倆學生年紀跟孟千裏差不多,不知是為何詠傑打抱不平還是別的什麽,工作時看不到明顯的熱情。倒是何詠傑,一進車間,跟工人交流起來就完全投入。他深擰著眉,整張臉像一隻大號的百葉結。

想了很多解決方案,工人被他支使著試了又試,連著一星期了,還是沒轍。

孟千裏走了進來,湊到何詠傑身邊,“何工,還是不行嗎?”

何詠傑沒看孟千裏,還是死盯著逆變器,過了會兒才搖了搖頭。

孟千裏也試著提出了兩個解決方案,但何詠傑的那倆學生立刻否決了。口氣裏有絲淡淡的不屑,大概是覺得總負責人也不過如此。

孟千裏又拍拍何詠傑的肩膀,勸道:“我前天碰見嫂子,她說你最近都很晚才睡。要注意身體啊,難題有時解不開,不如放一放,先去忙別的,說不定哪天靈光一閃,靈感就來了。”

何詠傑不是個喜歡家長裏短的人,隻點點頭,並沒有多話,反倒叫過一個技工,跟他描述自己的想法。可能是想要試行別的方法。

孟千裏隻好歎口氣走了。在車間門口碰見小趙,兩人一起結伴往食堂走。

小趙笑他:“當了領導果然不同,都學會體恤下麵人了。”

孟千裏白他一眼。

小趙又說:“但你可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什麽意思?”

“據我所知,你最近每天都是半夜一兩點才回宿舍睡覺。自己都不注意保重身體,還好說人家何工?”

孟千裏擺擺手,“我不一樣,我年輕。李大姐說何工人到中年,體檢時好多指標都有異常地方,需要養生了。”

小趙剛要說話,孟千裏又說:“我這兩天晚睡,隻是暫時的。最近鑽機的總體構造要初步定下來,跟各係統的數據協調必須要再三核定。要不然後麵再改,可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了。”

吃飯時小趙告訴孟千裏一個消息,“上次找你的那個孫無疾,你不是想知道他哪來那麽多錢投資工程機械嘛。”

孟千裏抬頭,等著他的答案。

“聽說那人有個哥哥是東南亞華僑。”

這麽一說孟千裏就明白了,他隨即就知道那人跟海礦所的合作不大可能了。即使遲鈍如他,也明白國家的各項改革以穩妥為主,步子不可能邁得太大。

但這也是應該的,開車的司機不能總是猛打方向盤。摸著石頭過河也許才是最好的方式。

但他想了想還是說:“孫無疾那個人其實還是不錯的。”不知道是不是商人的處世之道,孫無疾相處起來令人覺得很舒服。

小趙笑了,“你居然對他評價頗高。”

孟千裏鄭重地說:“陳老出車禍那天,我到街上追到了老魯,要帶他到醫院輸血。當時在路邊找車,孫無疾把出租車讓給了我們。”

小趙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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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孟千裏是被窗口的一隻伯勞叫醒的。申城最多這種外形像小鴿子的鳥,身背一片淺棕色,學名叫“棕背伯勞”,喜歡引頸叫喚,發出的聲音像是用本地話在說“白果果”。白果是本地老人對銀杏果的一種叫法。

孟千裏聽著一聲聲“白果果”的叫喚,想起兒時和小夥伴們撿了銀杏果,扔到火堆裏烤熟了吃。那滋味,一想都覺得口水要從牙齒縫裏滲出來。

從**坐起來時覺得神清氣爽,昨晚十二點前就睡了,今早便感覺腦子特別清爽。

他手腳麻利地洗漱,又到食堂拿了兩個包子,就匆匆往研究所大門外跑。看看手表時間,7點32分,應該來得及。

今天是周六,他要去申科大,給明麗的舞蹈伴奏。大概因為周末,車來得有點晚,不過車上人不多。

這個時間出現在研究所之外的地方,令他有種久違的輕鬆感。太久沒有休息了。

進了申科大,問了三個人才找到明麗說的大學生活動中心。地方在食堂的三樓,很空,有舞台的布景,還有些樂器。

孟千裏盯著那些樂器看了看,發現都是吉他和貝斯一類的,可能大學裏也有學生自己組的樂隊。

身後忽然有人說:“怎麽在那兒傻站著?過來呀!”

回身去看,是明麗在朝他招手。她在大學裏有宿舍,最近排演元旦晚會的節目,晚上都沒回陳老那邊。

明麗穿著緊身的彈力褲,上身是一件寬大的馬海毛絨線衣,長發束起來,在腦後紮成一個高高的丸子,是孟千裏上學時見過的舞蹈係女生的樣子。

清晨的陽光穿過背後的窗玻璃,灑進來一大片。光暈投在她側臉上,柔和了這個玫瑰般明豔的女孩的線條。

孟千裏愣了一會兒,把手裏的包子油條和豆漿遞過去。

明麗接過重重的一袋東西,笑道:“買這麽多幹嘛,我們這兒也沒這麽多人啊!”

孟千裏撓撓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在心裏感謝那位大爺這麽冷的早晨還在大學門口擺攤賣早點。要不是看見他,孟千裏也想不起來給跳舞的女孩子們帶早點。

明麗看他笑得傻乎乎的,又嗔笑著白了他一眼,心想這人幾天不見頭發又長了。一綹劉海遮了他半隻眼睛,眼神卻是炯炯有神的。不過配上有點鋒利的眉骨與頜骨,再加上又高又瘦的體型,讓明麗想起外公書房掛畫上的蒼鬆與勁石。

孟千裏跟著明麗到了活動中心的一角,見了另外兩個一起跳舞的女孩子,心想早點確實買多了。

兩女孩看見孟千裏過來就湊近了拉著手交頭接耳,說兩句就看著孟千裏“嘻嘻”地笑,再把兩顆丸子頭靠近了細聲說話。

孟千裏隻好又撓頭,他沒見過這陣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讀本科的時候還沒成年,成年了讀研,接觸到的女同學很少,學習和科研任務又重,實在沒什麽跟異性打交道的機會。

明麗清脆地叱了她們一聲:“幹嘛呢?吃早飯了,下午就彩排了,抓緊時間!”

兩女生吐吐舌頭,乖乖吃飯,但還是不時看孟千裏一眼。到一半時一個女生終於開口問孟千裏:“你讀什麽專業的?”

孟千裏在喝一杯豆漿,聞言便答:“探礦工程。”

女生眨眨眼睛,轉頭對明麗說:“師姐,礦井裏黑乎乎的,可不是什麽好的工作場所,白人都要變黑的。”

另一個女生用胳膊肘捅她,“鐵人王進喜可是國家英雄,不帶你用有色眼光看人的。”

孟千裏不明白女孩子們到底在想什麽,也搭不上話。明麗麵色一沉,說:“你那個‘踏步吸腿轉’,重心還是不穩,多用點心體會動作技巧。”

又扭頭說另一個女生;“你的‘串翻身’也有問題。”

兩女生立刻縮了脖子不說話了。

孟千裏看女生穿得都很單薄,便問明麗:“怎麽不多穿點?”

明麗笑笑,“不少了,一跳起來就滿頭大汗。”說畢就帶著孟千裏到了一隻小提琴邊上。琴裝在琴盒裏,孟千裏取出來試了下音。

牆邊正在壓腿的兩個女孩也過來湊熱鬧,“師兄拉一曲《梁祝》吧。”

孟千裏看了明麗一眼,說:“《梁祝》不太吉利,換一曲吧。”

等小提琴音溫柔委婉又如泣如訴地響起時,明麗立刻聽出,那是《月亮代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