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殘殺的營兵和那扛炸藥包的人

顧不得去管那手上的傷,趙大誌立即趴下去在泥水裏摸索那塊斷了的火石。

找到之後,他又拿起來,開始拚命地在火鐮上劃拉。

他的手顫抖,僵硬,無力,卻又必須用力。又猛然大力劃拉了兩下,那本就濕滑的火石,“嗖”一下,再次從他的手中彈了出去。

“狗日的,連個火都日不著了?”

“你這個生火的破玩意,竟然也和那些當官的一樣,見了韃子就萎了,縮了,不敢冒火了?”

趙大誌一邊拚命地擦著手裏的火石火鐮,一邊咬牙切齒地罵道。

死了很多人了啊!

自己帶的這一隊兵,在這不大會的功夫就已經被那些騎馬的韃子給殺了三分之一了。

這些韃子不過十人,卻是一人雙馬。

除了一人之外,個個身上穿著雙層的棉甲,頭上戴著一頂像是避雷針一樣的皮盔,身背長弓,手裏揮舞著精鐵馬刀。

剩下那一人就更厲害了。他應該是這隊韃子的首領。他身穿明光鎧甲,頭戴紅纓鐵盔,背上插著一杆藍色的小旗子,就連他的馬身上都罩著棉甲。

裝備太精良了!

完全不是他們這一隊連護甲都沒有幾件的營兵能比的。

另外,這十人不但裝備好,戰力也不一般。他們十個人,無一例外的,全都身材矮壯,弓馬嫻熟,戰力非凡。

尤其是那個韃子首領更是一邊大笑,一邊操控著馬匹來回奔跑。

他的氣焰十分囂張,嘴裏時不時罵兩句“兩腳羊”“阿其那”之類的能聽懂又不能完全聽懂的話。

當然,他也有著囂張的資本。

別的韃子還要和趙大誌這隊營兵打幾個來回,才能殺人;而他借助那戰馬的衝撞之力,隻要揮起手中的刀就必然會收割掉一個弟兄的命。

自己的兄弟們像是鐮刀下的雜草一樣,眼見著在一個個慘死,一個個減少。

“狗日的,當官的個個膽小如鼠、貪生怕死,沒一個是好東西!”

趙大誌向著南方那拚命奔逃的一隊人馬看了一眼,狠狠地罵道。

他是個百戶所的百戶。本來有著一百戶所的兵,近一百二十人的。誰知道剛走到這裏,就被一個見了韃子騎兵隻會望風而逃的文官硬生生要走了四十人。

要走的那些人還都是手拿盾牌的盾牌兵。

那個姓馬的大官可不想打仗。

他隻想著有人拿著盾牌護著他,能讓他往南京逃跑就行。

剩下的這八十人,除了在第一波就被射死的十來個長矛兵,餘下全是大刀兵。沒了盾牌兵的防護和阻擋,遇到了韃子騎兵,他們這些人隻能被騎兵放風箏,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該死的文官,看見老子們被圍攻就知道逃跑,也不知道回來救一救,早知道老子就不送人給他了!”

趙大誌現在是萬分的後悔!

他剛剛怎麽就腦子一熱,屈從一個什麽禦史了呢?

北京的皇帝都死了,一個從北京逃出來的禦史又能奈何他一個帶兵百戶多少?

他不該被那個馬禦史給欺壓的啊。

可惜,這世界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韃子已經將自己這群人給圍了起來,在外圍像切麵團一樣,一層又一層地切,一層又一層地殺人。

打是打不過了。

多虧趙大誌還算機靈。他早就知道自己拚湊起來的這隊兵戰力不行,碰到韃子就是九死一生。因此,在從北方逃出來的時候,他專門隨身帶了三包炸藥。

這三包炸藥是被三個親兵背著的。撕開油布,用衣服一裹,裏麵再放上早就準備好的鐵釘石子,就是一個好用的“炸藥包”。

這一招,他之前在邊地當兵的時候用過。隻要能將“炸藥包”弄到韃子軍中,“轟”一聲,劇烈的爆炸殺不死人,也能殺傷馬。

韃子們全都是馬上戰士。沒了馬,自己這些人雖然依舊打不過他們,但總能撒丫子跑啊。

如此想法是好的,奈何天公不作美!

這個天死冷死冷的就不說了,還下著不小的雨。冷冷的冰雨,在臉上無情地拍,潮濕的汗和寒雨混成一塊。

到處都是水,手裏的火鐮就不好使了,怎麽打都打不著火。

韃子的進攻很犀利,隊友的防守很無力。那些韃子隻要躍馬來回就會砍殺幾個營兵。

許多膽子小的營兵已經不是在防守,在反抗了。他們隻不過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一邊在瑟瑟發抖,一邊在嗚咽流淚等死而已。

“啊——,啊——,啊呀——,噗——”

耳邊不停傳來聲聲淒厲的慘叫,一蓬又一蓬的血雨濺到了臉上,可趙大誌卻想不出什麽辦法阻止。

若是有座城給他守,他自信還能守一守。現在在城外和韃子騎兵野戰,他不知道這天下還有誰是這群長在馬背上的韃子的對手。

更何況,他這一隊兵,已經被韃子給打殘了打怕了。讓底下的人站起來,去還手,都已經是個奢望,更別說去戰而勝之了。

“快點著,快點著啊,隻有靠你了……”

他的依靠隻有手裏的“炸藥包”。

他在寒雨中努力地劃拉著。

“啪,啪,啪,刺啦——”

終於,那該死的火鐮冒出了火星。

趙大誌趕緊將那燃燒著的黑色碳布放到了引火用的幹麻絲上,然後再用力吹了吹,就看到了那期盼已久的火花。

他“噗噗”又吹了兩口,讓火燒得更旺了些,就將燒著的麻絲一分為三遞給了身旁一直背著“炸藥包”守著的三個人。

“小毛,二黑,你們是我同生共死的結義兄弟。大勇,你是我一個爹媽生的親弟弟。別的話我就不說了,隻有你們三個機靈,腿還快,這‘炸藥包’也隻有你們能去送。”

“兄弟們的命,就全在你們手上了。”

說完,趙大誌直接就在泥水中給他們三個磕了三個響頭。

聽趙大誌如此說,趙大勇、小毛和二黑三人雖然早有準備,可還是愣了一瞬。

抱著炸藥包衝出戰陣,衝向敵人騎兵,是必死無疑的。

沒有誰不怕死。

隻是,這世間還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

“大哥,交給我吧!”

趙大勇還沒說話,又瘦又矮的小毛一下子跳了起來。

“殺了咱們這麽多兄弟,我非炸死這群龜孫不可!”

他二話不說,臉上帶著決絕的神色,抱著炸藥包就衝了出去。

“哥,爹媽你來照顧了!我走了!”

手裏的火可不等人,趙大勇說完這一句話,就緊跟其後,也向外奔去。

“大哥,我們死了,你立刻帶著弟兄們跑!不要給我們收屍!”

二黑同樣隻說了一句話,就一蹦而起。

他們沒說什麽照顧妻兒這樣的話。

趙大誌也沒有給他們什麽空口白牙的承諾。

都是一個戰壕裏的兄弟,都死光了就不用說了。能活著從這裏走出去的人,那照顧死去弟兄的家小是不用說的應有之意。

看著跳出去的三個同袍兄弟,趙大誌也說不出什麽多餘的話。

“兄弟——”

他的心,像是被誰用手插到胸膛裏揪著那樣難受!

小毛大勇二黑三人是瞅著韃子馬隊再次切過來的時候衝出去的。他們想著衝進馬隊之中,或直接自爆,或抱住一個韃子騎兵的馬腿再自爆。這樣,才能真正殺傷韃子。

但,韃子叫韃子,卻不是傻子。

尤其是那個帶著鐵盔的首領,更是聰明狡詐。

他見裏麵衝出了三個人,個個神色異常,胸口還鼓鼓的,雖然還不知道這三人想幹什麽,但他立刻就一拉馬頭,讓奔跑的戰馬偏了方向。

小心駛得萬年船。

這一次,他不衝陣了,而是帶著騎兵隊從營兵戰陣旁邊跑了過去。

“騎馬跑了?”

抱著炸藥包的三個營兵這下慌了。

“站住!”

“來戰啊!”

他們大叫著,朝著韃子騎兵狂追而去。

可是,兩條腿的人哪裏能追得上四條腿的畜生呢?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這隊精銳的韃子騎兵就將小毛三人給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趙大勇、二黑他們出來得晚、跑得慢,盡管他們在拚盡全力向前跑,卻也是離那隊韃子騎兵越來越遠。

就是跑得最快的小毛,也距離韃子足足有三丈遠。

這個距離根本就別想給韃子造成什麽傷害。

“啊,該死的韃子,過來啊!”

趙大勇三人那綁在身上的“炸藥包”在衝出戰陣的時候,就已經點燃了引線。

他們沒有任何回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