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袖章和過往

門是李平開的,一段時間不見,正在青春期的小男孩像長勢正好的修竹一般,又拔高了一些,看到胡勇黑亮亮的眼睛瞬間閃現出明晃晃的欣喜,“胡叔叔快進來!我爸去地裏了,等我把這桶豬食倒了馬上就幫你去喊他!”

“不慌忙,我就在這等他就行。”胡勇毫不見外地找了個凳子坐了,然後看著忙碌喂豬的李平問道:“這些天,你爸整天忙實驗林,耽誤了家裏不少事吧,也沒照顧到你。”

少年還是小孩子心性,有什麽事情都放在臉上,沒有學會隱藏。

隻見李平將豬食倒進槽裏後,局促地搓了搓褲縫,像是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樣開口。

“家裏,還好,就是龔全叔有時候會來說一些不好聽的話,但是這些年我跟我爸什麽難聽的話都聽過,不會在意的,我能理解我爸,他過不去當年的事情,總想要再做點什麽,我支持他。”

胡勇看著李平倔強地抿著唇,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表情,少年老成的樣子有些可愛,於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逗逗他,“既然你這麽支持他,那萬一我把你爸扣在山上不放下來了,你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

“我不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很早就不會害怕一個人睡了!”李平瞬間漲紅了臉。

就在兩人閑聊說笑時,李先林回來了,他拄著拐杖走路的姿勢明顯沒有之前熟練順利,想來是病還沒有好全,但又擔心地裏的那點口糧所以不得不強撐著。

李先林看到胡勇也是一驚,“胡主任你咋來了?固土堤修完了嗎?的整得咋樣了?”

胡勇一個個回答他的問題,“固土堤和地都修整得差不多了,母竹也運來了幾棵,小孫林雪正看著栽呢。”

“呀,那這麽重要的時候您咋個來我這咯,是有啥子大事嗎?”

“確實是有一件頂重要的事情。”

胡勇在李先林緊張的神情中把手裏的袋子遞了過去。

李先林打開一看,當場愣住,相當長一段時間不敢相信這是什麽。

他震驚地抬頭,難以置信地向胡勇確認,“這,這真是給我的?”

連李平都好奇萬分,到底是什麽東西讓他爸會這麽失態。

“沒錯,從我們最開始到李家坡來,關於退林還耕的事你就一直在出力,以後一定還要少不了你的付出,對於你的貢獻我們每個人都有目共睹,所以申請的時候也很順利,雖然不是正式工隻是個臨時的,但總算能有些基本的工資可以拿。”

袋子裏赫然是胡勇等人人手一個的工作證,工作服和袖章。李先林偷偷羨慕過,甚至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摸過,但就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有機會穿戴上這些東西!

他珍愛又小心地撫摸過袖章,下一秒,用力摸了一把臉,嗓音微微顫抖地說:“胡主任,我能先去個地方嗎?”

胡勇當然答應,出於關心還一路跟著。李平隱隱知道了他爸想去哪,同樣跟在倆人身後,李先林也沒拒絕。

就在李先林家不遠處的一處山坡上,靜靜矗立著一座墳墓,周遭清掃得很幹淨,看得出來這家的人經常來清掃祭奠。

李先林把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捧著遞到墓前,像是想要給墓碑上刻著的名字看個清楚。

“我家婆娘就睡在這裏,兩年前走的。”

胡勇聽魏德順提過是因為兩年前那場暴雨引發的泥石流,開口安慰:“天災無情。”

卻不想李先林搖了搖頭,“不,怪我,還是我害死了她。”

他身後的李平瞬間瞪大了眼睛,明顯從來沒有聽他爸提過這件事。

李先林明顯已經在心裏自責過千千萬萬遍,因此陳述的時候語氣還算平靜。

“都怪我太自大了,我以為自己能判斷出雨勢對山體的影響,但是我沒想到那些礦會把山毀得那麽嚴重,是我告訴她家裏更安全,泥石流影響不到所以別跑出去以防被洪水卷走,我預判錯了呀,就在我出去找小平的時候那個山就那樣塌了。她沒跑出來,我也沒能救出她,都怪我。”

李平聽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

胡勇說不出什麽話來,隻能用力地按在李先林肩膀上向他傳遞一些力量,然後有些蒼白地勸慰道:“我們都是凡人,往事不可追,這十頃竹林要是種出來,就能救更多的人,嫂子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

李先林低頭撫摸著鮮紅的袖章,沉默不語,最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胡勇沒想到的是,自己很快也迎來了一場幾乎是毀滅性的暴雨。

大雨下了一整天才停,對地裏本就無精打采的莊稼來說倒是影響不大,然而對於鷂子溝那新植上的母竹來說,就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眾人穿著雨靴,深一腳淺一腳,互相攙扶著來到鷂子溝,入目就是一片狼藉,別說竹子被衝得倒在地上已經毫無生機,就是剛剛修建好的固土堤,都被暴雨衝得四零八落。

這麽長時間的辛苦毀於一旦,林雪甚至忍不住哭出了聲。

就連胡勇都臉色慘白,因為哪怕需要重新再來都是小事,更可怕的是這說明他們的方法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想要真正地修林整地,遠遠不是他們付出這些就可以的。

胡勇第一次開始動搖,他的決策是不是錯誤的,鷂子溝的情況要遠比他預判得還要嚴重的多。

“固土堤是水泥的,我們用不起鋼筋,再加上這一片滑坡勢能地長期積累,擋不住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小孫勉強站出來試圖給大家找回一些信心,但顯然這樣的安慰並沒有什麽用。

“除了固土堤的問題,小雪,之前的翻土工作對於這樣的坡勢到底管不管用,毛竹的抓土能力有沒有達到預期?”

林雪被胡勇兩句話問得啞口無言,半天答不上來,連忙慌張地去看另一個同事,卻不想同事也緊張地直冒汗支支吾吾答不出來。

胡勇仰頭,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地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