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塹

其他人都被他這一嗓子震在原地。

胡勇反應最快,一把拉過小孫快速遠離那頭看起來憨態可掬的小熊,小孫還在不解地問:“不,不至於吧主任,這小家夥站起來都夠不到我膝蓋,沒啥殺傷力吧”

“小熊沒有,但是這麽大的幼崽一定是被大熊帶在身邊的,碰上就麻煩了。”

李先林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低聲解釋。其他三人紛紛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緊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地埋頭朝前緊趕。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

在小孫的將要喊出聲的瞬間,胡勇及時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並且迅速向身前的李先林示意。

在他們左前方十幾米遠的樹林中,一隻差不多成年人身高的黑熊已經漸漸顯露出了身影,並且一點一點地在往這邊靠近。

“老李,咋個辦哦,我們往哪邊跑啊。”

村長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緊張的氣音都變了聲。

李先林小幅度地抬起手,往後擺了擺,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嗓音做著指揮,“別慌!往後退,動作小一點,別出聲!”

小孫想要反駁,然而胡勇的手還捂在他的嘴上,所以幾不可聞地嗚嗚了兩聲後,隻能被胡勇帶著亦步亦趨地慢慢往後退去。

一行四人,總算有驚無險地繞到了山坡的另一麵,小孫手杵著膝蓋大口地喘著氣,後怕的渾身還在抖個不停,“我們,我們為什麽不往樹上爬啊,再不濟,也該是往上坡跑,如果熊要來抓我們,往下衝的話不一抓一個準嗎?”

“爬樹沒用,熊爬得可比你快多了,你聽來的法子都是錯的。”胡勇說。

“啊?那裝死人也沒用?”

“熊就愛吃腐肉。”

小孫這下臉都嚇白了,村長哈哈地打著圓場,“胡主任曉得的還挺多咯,你們讀書人書上也教這些?”

“沒,我之前當過幾年兵,學得雜一些。”

“喔!當兵了不得咯!”

村長驚訝得誇個不停,就連李先林都驚訝地多看了他一眼。

胡勇謙虛地笑笑,“我也是懂點皮毛,沒有李哥擅長,今天要不是李哥在,我恐怕也隻能跟黑熊硬碰硬了。”

因為繞了路,所以為了確保不耽誤時間,幾人隻能犧牲掉休息時間繼續埋頭趕路,胡勇等人倒好,幹這個工作這麽多年也習慣了,他隻是擔心腿腳不便的李先林會受不住,又怕他沉默慣了不舒服也強忍著,因此總是借著各種話題想拉近點關係。

李先林搖搖頭,被誇了也是那副神情,“年輕時候各種動物遇到的多了也就有了點經驗。這種熊我們一般叫它黑瞎子,眼睛不好,一般靠聞,所以不能站在它的上風口,今天也幸好是個母熊,攻擊力沒那麽大。”

走了兩步,李先林忽然扭頭看了小孫一眼,“不要隨便去摸那些東西,一個是不安全,還有就是它身上沾了你的味道,會害死它。”

小孫立馬從臉紅到脖子,羞愧地連聲保證再也不亂動。

幾人翻山越嶺的走了大半天,終於到達了鷂子溝。

和周遭山脈或多或少都長了一些植被的情況不同,鷂子溝就像是巴山南麓上一大塊腐朽潰爛的傷疤,寸草不生,**在地表的土層就像是大山烘曬在日光下的腐肉一樣觸目驚心,幾十年過去了都沒有絲毫愈合的痕跡。

小孫傻了眼,即便他們做了一些背調,但也遠遠沒有親眼所見來的震撼,“我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別的山頭隻是天災,修養幾年就活過來了,但是鷂子溝……”村長歎氣搖頭。

李先林接著說下去,“天災人禍,一個不少,二十多年前人們為了蓋房賺錢,把能坎的都坎了,十幾年前又說挖出了硫礦,水泥廠建起來了,那些成噸成噸運出去的水泥耗的都是鷂子溝的命啊。”

那些人賺得盆滿缽滿再去找下一個聚寶盆,隻剩下滿目瘡痍的鷂子溝,被所有人遺忘在這裏。

胡勇上前重重拍了拍李先林的肩膀,“隻要鷂子溝還在,沒命我們就給他續上!”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說完,再沒有別的豪言壯語,胡勇立馬摘下山上的行李開始收拾勘測工具,小孫見狀也立馬開始做準備。

由於這裏曾經挖過礦,再加上近兩年來的泥石流衝刷,處處都是地洞壕溝,即便李先林身手再利落,也是危險萬分,所以隻讓他在坡下麵等著,由村長帶著胡勇和小孫上去開展工作。

三人背著各種儀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勘測,咋咋呼呼的小孫這時候也沉穩下來。

意外發生的突然。

胡勇當過兵,耳朵比普通人要敏銳一些,但當他轉過身時還是差了一步,固定相機的三腳架所在的地區突然出現了鬆動,土地朝著一個方向震動塌陷!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胡勇已經一馬當先地衝了過去,將相機死死抱在懷裏,同時他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腳下一空,立馬跟著周遭土地朝下栽去!

“主任!”

“胡主任!”

小孫和村長臉都嚇白了,跌跌撞撞撲上前卻又不敢離塌方的地方太近,終於等到地麵平靜下來以後,小孫才連滾帶爬地衝向胡勇消失的地方。

“主任,你,你別嚇我啊。”

小孫瘋了一樣一邊哭喊著一邊扒拉土堆,就聽到一聲微弱且熟悉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小孫,我沒事!”

小孫愣愣抬起頭,就看見塌方的下方,兩個灰頭土臉的人攙扶著站在那。

“李哥這是又救了我一命啊。”

原來剛剛千鈞一發之際,胡勇憑借著強硬的身體素質,沒有坐以待斃,而是緊抱著懷裏的相機順著地勢朝前滾了下去,“幸好李哥聽到動靜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要不就被後麵的石頭砸平了。”

胡勇渾不在意地捏了捏小孫的肩膀算是安慰,然後不多說廢話,抱著相機重新走向勘探地點,小孫抹了把眼睛也馬上跟了過去。

隻剩李先林站在原地,看著他倆的背影久久沒動。

等四人重新回到紅苗村,天已經黑透了,山裏的夜晚沒有城市的光汙染,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隻能通過更深一層的黑,隱約分辨出四周群山的影子。

村長喊了大家去他家喝酒,等他們趕到時除了還林辦那些人,李平也早早到了,正在幫村長老婆做飯。

大家圍在一起,借著一盞半亮不亮的小燈泡熱熱鬧鬧舉杯,把一桌清淡的洋芋蘿卜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氛圍。

胡勇和林先林挨著,鄭重其事地舉杯,“這一杯,是道謝,今天真的多謝李哥了,沒你我們都回不來!”

說完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後馬上又重新滿上,接著說道:“這一杯,是道歉,不瞞李哥,我一開始還以為……”

“以為我像龔全說得舍不得地裏那點糧食,不願把地讓出來?”李先林接過話。

胡勇笑了一下,坦誠地點頭,“沒錯,後來你答應的痛快,我又覺得你是個聰明人,肯定是想到如果鷂子溝那種荒地能夠恢複好,哪怕沒有地種,也能多一條活路。但是今天進山這一趟,我知道我錯了,你不是這種人,或者說你對這片土地這些山頭的感情,不止這些。”

如果隻是為了點活路,李先林遠遠不至於要冒著這麽大的危險千辛萬苦帶他們進山,更不用去關心一隻動物幼崽的死活,更重要的是,他看到鷂子溝時那種沉痛和無力的眼神是不會撒謊的。

李先林舉起手中的酒杯和胡勇的重重碰在一起。

“我隻是怕你們會像之前那些人一樣,雷聲大雨點小地來了又走,到最後什麽也沒幹,李家坡已經折騰不起了。胡主任,你們不是第一批要來做改變的人,但是我覺得你們會是最後一批!以後隻要你開口,隻要是為李家坡,我老李做啥子都行!”

一向沉默寡言的李先林,第一次敞開心扉地說了很多的話,講二十多年前李家坡的萬頃竹海,講他小時候見過的鷂子溝,講這些年的改變和無力。

李平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坐在兩人身後,少年睜圓了眼睛認真聽著,最後忍不住湊上前,問胡勇,“叔叔,你是從外麵來的?外麵是什麽樣?”

胡勇揉了揉他的頭,描述了一個李平從未見過的世界,碧綠的樹,平坦的路,每家都有結實漂亮的房子,坐在堂屋裏就能看到彩色電視……

“假的吧,外頭真有啷個好?”

“胡主任是好人!不會撒謊吹牛的!”李平認真向小夥伴保證。

謝軍撓了撓頭,雖然他覺得不太能,但是李平是他最好的朋友,李平說是肯定就是了,於是嘿嘿一笑,“放心,你以後一定能去外頭!我老漢說咯,你學習這麽厲害,以後肯定能讀那個什麽大學,到時候不就能出去過上外頭的好日子了!”

“不是。”

兩人坐在田埂上,李平望著地裏稀稀落落的莊稼和矮房,說道:“我是想,咱李家坡要是也能變成那樣就好了。”

“小書呆子你讀書讀昏頭咯,咱這裏這麽窮這麽破,咋可能!”說著捂著肚子笑個不停,連手裏編的竹蜻蜓都掉在了地上。

李平撿起來,用力向上一扔,竹蜻蜓借著風像是活了一樣奮力朝遠方飛去。李平目送著它飛遠,自言自語一般地小聲說:“我就是覺得可能,胡主任和爹肯定也這麽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