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上泅渡

當林解放接受無產階級專政改造的時候,趙向軍正在向資本主義花花世界的橋頭堡香港奔去。

趙向軍和徐海嘯遊了一會,看看風平浪靜,就改用仰泳,雖然速度不快,卻可以節省很多體力,他們兩個慢慢向前,向著香港方向靠近。

趙向軍抬頭看著夜空,星光閃爍,偶爾見有一顆流星閃過。小的時候,他的母親說天上流星閃過,就有一個人會離開這個世界,而今天他見到了流星,不知會是誰會離開這個世界呢?應該不會是自己吧,雖然遊到香港要兩個來小時,但這樣的距離對他來說還真的簡直是小兒科。

趙向軍又想到自己的人生經曆,覺得自己年紀輕輕,二十幾年的人生道路過來應該還是蠻順暢的。小的時候,父母對他這個幺兒子比較疼愛,哥哥、姐姐有什麽事也比較由著他,雖然,他穿的都是哥哥們的舊衣服,但他從來也沒感到自卑,從小學開始到高中,一直擔任班幹部。到廠裏上班後,李副廠長竟主動給自己女兒牽紅線,把李紅許配給了自己,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像李紅這樣的品貌和家庭條件,在周邊人群裏也算的上百裏挑一,所以,趙向軍和李紅結婚後,對李紅嗬護有加,而李紅呢,也處處在外麵維護趙向軍的麵子。趙向軍想到李紅的時候,此刻心頭湧上一陣甜蜜,手腳劃水的力量好像充足了些。在他的印象裏,李紅和他很和諧,隻有有一次和他鬧了矛盾。

那是婚後不久,趙向軍高中班上的原來團支部書記朱見芬,帶了幾個同學到他家吃飯,趙向軍當然熱情款待,也炒了他的拿手好菜生炒鱔段,李紅作為女主人也是作陪。大家在開開心心的邊吃邊說,都說趙向軍和李紅很般配,朱見芬說:“李紅啊,當時我們班上向軍絕對是領袖的好學生,是高舉革命旗幟的好苗子,學校的老師都是把他當重點培養對象呢。”

“哪裏啊,我們朱書記同學見笑了,你考上這麽好的大學,你才是領袖的好學生。”趙向軍打著哈哈,客氣地說。

朱見芬雖然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卻頗有姿色,嘴唇薄薄的,很會說話,她父母親都是教師,自幼聰明,比同齡人早一年讀書,中途還跳了級,所以,他比趙向軍這些同學小兩歲。朱見芬高中畢業以後,考上了東海紡織大學,畢業以後回到躍州市紡織一廠工作,年紀輕輕就擔任了廠裏的辦公室副主任,發展勢頭看好。

朱見芬又接著說:“我們班是文科班,女生多,你看,今天我們來了五個同學,就是四女一男。當時我們住校,有時搞什麽文藝節目演出,會表演的男生都找不出來,向軍有時都要客串幾個角色呢。那次,學校裏文藝演出,我們班上報了《白毛女》,結果,向軍既演黃世仁,又演革命戰士,跑上跑下,差點化妝都來不及,”

同學們一聽到朱見芬講到過去,再加上地瓜燒的作用,氣氛逐漸活躍起來,邊上有個女生又接著說:“阿紅啊,向軍這麽帥氣,我們班上很多女生都暗戀著他呢。”這個女生叫蔡勤勤,她的姐姐和李紅的四姐李芬是初中同學,原來她就認識李紅,所以就叫李紅為“阿紅”。蔡勤勤這麽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

“就是就是,所以我爸打著燈籠找了他,也不怕人家笑話,自己給自己女兒當媒人,把我嫁給了他。”李紅也附和著開玩笑說。

“你看,向軍的菜又燒的這麽好,比以前更懂得生活了。”朱見芬說的高興,給趙向軍碗裏夾了一塊鱔段,繼續笑著說:

“你也要多吃點,才有力氣生孩子。”

不拘小節的趙向軍一口把鱔段吃到了嘴裏。那天的聚會大家在歡笑中結束。

晚上,趙向軍早早洗了身子,想找李紅親熱一下,可是,李紅卻一聲不吭,轉過身子,把脊背對向了他,趙向軍推了幾下,李紅就是不轉身。過了一會,趙向軍聽到李紅輕輕抽泣,他馬上坐了起來,說:“阿紅,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啊?”

李紅不說話,繼續流淚,趙向軍一看情況不對,用力把她的身子翻轉過來,雙手緊緊抱住了她,說:“阿紅啊,你是我的寶貝,我舍不得你傷心,我哪裏做的不好,你要告訴我呀。”

“我知道你優秀,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你這麽欺負我,我好傷心。”李紅一邊流淚,一邊說。

“我哪裏欺負你了?同學們講的都是尋開心,開玩笑的,你可不能當真。”

“這些我是不當真,現在是新社會,不講男女授受不親,但她怎麽給你夾菜,你還吃了呢?你們以前是不是好過啊?”李紅睜大眼睛看著趙向軍。

“噢噢,這個這個……”趙向軍臉一下子紅了,額頭微微冒汗,說:

“阿紅,我們真的沒好過,無非當時我們都是班幹部,接觸多了一點,真的沒什麽。至於她給我夾菜,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我呢,看她夾過來,不吃的話,怕她尷尬,就吞下去了。我們真的沒什麽,我可以向組織保證。”趙向軍舉起了右手,緊緊握住了拳頭。

李紅聽趙向軍這麽一解釋,心一下子就軟了,看見他舉手的滑稽樣子,更是“哧”的一聲笑了,趙向軍就趁機向她的嘴親去……

趙向軍想到這些,感覺身上有點發燙,在海水裏泡了一個多小時,絲毫沒感到寒冷。

趙向軍和李紅結婚後,李副廠長更是發揮餘熱,把趙向軍往領導崗位上推,所以他很快被“三結合”進廠領導班子,後來,又因為董少波的極力推薦,他又擔任了廠長,可以說,那段時間應該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很多人看見他的時候,趙向軍感覺他們的眼光裏充滿景仰。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的人生之路會這麽順,他覺得自己還有無限的聰明才智繼續為組織和社會貢獻。

可誰又想到上麵風頭突變,戴利仁趁機鼓動大家要進行路線辯論,還帶了一幫人圍攻趙向軍,逼得他隻好走上了逃亡之路。原來他隻想到先避避風頭,可是陰差陽錯,竟然走上了逃港這條路,雖然聽程老大和徐海嘯說,香港怎麽好怎麽好,但他這麽身無分文的遊泳過去,前方的路還不知怎麽走呢。想到這些,他心裏感到一陣無力,前方道路渺茫,看來自己也隻能隨波逐流。

趙向軍一邊劃水一邊胡思亂想,忽然,他感到頭頂一疼,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他趕忙反轉身子,定睛一看,是一個人,嚴格意義上說,是一具屍體,年紀不大,估摸著應該也是為了吃飽飯想逃到香港去的,卻因水性不好而葬身大海。屍體的頭已經給海水泡的發白發漲,看上去麵目猙獰,身上還散發著惡臭。趙向軍感到自己的汗毛倒豎,胃裏一陣抽搐,想吐,卻是什麽也吐不出來。他拚命手忙腳亂的用力劃水,想離開屍體,可是感到手腳一點也使不上勁,不小心就喝了幾口海水。

情急之下,趙向軍腦子裏的一個念頭一閃,莫非今天天上掉落的流星有一顆就是我?一想到這個事,他更加慌亂,在原地手舞足蹈,似乎像一個絲毫不懂水性的人掉進了水裏的垂死掙紮,可就是沒辦法向前。徐海嘯一看他情況不對,也顧不上自己水性略遜,伸手在趙向軍身後托了一把。幸虧徐海嘯的這一托,趙向軍的膽子馬上壯了起來,奮力蹬腿劃水,離開了這具屍體。

終於,趙向軍和徐海嘯靠向了香港元朗的岸邊,兩個人已是累的氣喘籲籲。夜色中,他們換上了幹燥的衣服,徐海嘯輕輕地說:“向軍大哥,我們坐在這裏先歇一會,恢複一下體力,隻要我們等會跑到市區,我們就可以拿到香港居留證,這是我們村裏以前逃到香港的人說的,他們說這是香港的什麽一個政策。”

原來,50年代末期,大陸逃港的人日趨增多,雖然,香港為了發展加工工業,也需要大量勞動力,但過多的人口湧入也令他們的社會管理不堪重負。為了解決這個矛盾,港英當局就推出了“抵壘”政策,就是來自的大陸偷渡客,一旦躲避開香港邊防警察的抓捕,一進入市區,就可以自動成為香港公民,如果在邊境被警察抓獲的,則一律遣送回大陸。而元朗離市區20多公裏,所以,徐海嘯說要歇一下力。

趙向軍他們兩個靠在海岸邊省略一個的岩石上打了一個盹,淩晨時分,在香港邊防警察最鬆懈的時刻,他們偷偷的溜進了元朗的流浮山。然後在中午的時候,他們到了九龍城區,徐海嘯說他村裏的一個人幾年前逃到這裏,聽說現在已經在一個廠裏當了小工頭。趙向軍跟在徐海嘯屁股後麵,東問西找,終於在一家電子加工廠裏找到了徐海嘯的老鄉丁進達。

丁進達,32、3歲的樣子,個子不高,發際線很高,額頭有點突,嘴唇厚厚的,看上去樣子,好像比較敦厚。丁進達在廠門口接待了他們,操著濃濃的粵語口音,問:“怎樣,你們一路過來還順利吧?”

“達哥,我們這海上過來還是比較順的,這位是趙向軍大哥,他是東海省躍州市人,聽說原來是廠裏的什麽領導,被下麵的人追殺,也和我一起逃到這裏來了。”徐海嘯說道。

“達哥,我過來給你添麻煩了。”趙向軍忙伸出雙手,想握住丁進達的手,丁進達卻揚著手,拍了拍趙向軍的肩膀,哈哈一笑,說:

“兄弟,沒事,誰沒碰到難事?我也是這麽過來的,你們泅渡過來你們一定還沒吃飯吧,來,我們先去吃飯,我向老板已經請假了。”

丁進達帶著趙向軍和徐海嘯到不遠處的一家小店坐了下來,點了三份燒鵝叉燒盒飯。趙向軍和徐海嘯經過這麽長時間在海裏、路上的折騰,早已是餓的前胸貼到了後背,見到端上來油光閃閃的燒鵝飯,眼睛禁不住發亮了,口裏的唾液馬上湧了上來,不等丁進達招呼,他們兩個三口兩個就把兩盒飯吃得精光。

看著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丁進達沒有絲毫的奇怪,他也曾經是這麽過來的,他慢慢啜了一口茶,說:“你們肯定一下子還找不到事做,我管的這個車間剛好缺人,你們可以跟著我做,我回去和老板說,你們看看,覺得怎樣?”

“這真是太好了!”趙向軍和徐海嘯簡直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

“好,我先借給你們一點錢,等會你們到地攤上買幾件衣服,把頭發也理一下,住的地方嘛,我待會幫你們去介紹所問問。”

趙向軍和徐海嘯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丁進達是個大好人。

晚上,丁進達帶著他們進了一棟樓裏的一個房間,隻見裏麵有7、8個上下鋪的鐵籠,鐵籠裏麵各有一張床,整個房間很逼仄壓抑。丁進達回過頭來,對他們說:“這就是香港的籠屋,條件雖然苦了點,但總有地方住,而且租金便宜,我原來也在這種地方住了很久。你們到廠裏上班以後,還可以把籠屋鎖上,有什麽個人物品可以放在籠子裏麵的。”

“達哥,我們兩個現口袋裏一分錢也沒有,您用的,都先記上,我們兩個心裏都有數的。”徐海嘯很懂人情,也懂感恩,他清楚自己和趙向軍這麽順利安頓下來,多虧了丁進達。

“沒事沒事,這個我心裏有數,你們年紀輕輕,隻要手腳勤快點,在這裏總有飯吃的,記住明天早點到廠裏啊。”交代了以後,丁進達就離開了。

趙向軍和徐海嘯就在籠屋裏安頓了下來,所幸他們也根本沒什麽家當,住籠屋就相當於他們住集體宿舍,所以,他們也沒感到什麽特別的苦。

離開家半個多月以來,趙向軍這一晚睡得特別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