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東方之珠

香港是一座年輕的城市,原來這裏還是一個人口不多小漁村,19世紀40年代以來,晚清政府在第一次鴉片戰爭、第二次鴉片戰爭等一係列戰爭中失敗,被迫和英國政府簽署了《南京條約》、《北京條約》等一係列條約,把香港、九龍和新界以及周邊的島嶼租借給英國,英國政府派駐香港總督對香港進行治理。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特別是上世紀50年代中後期,由於香港港口地處太平洋周邊中心區域的有利條件,大量的國際資本向香港積聚,香港的經濟開始騰飛,成了著名的東方之珠。

香港經濟發展起步就是香港勞動密集型的加工業,加工工業的發展需要勞動力支撐,而上世紀50年代後期開始,大陸的逃港人員給香港帶來了充裕的勞動力,徐海嘯、趙向軍所在的恒裕電子製造公司就接納了一百多名的大陸逃港人員。

恒裕公司老板也是大陸潮州人,二次大戰後在香港從事拆船業,後來他看準國際上電子產品加工向香港積聚的趨勢,創辦恒裕電子製造公司,目前廠裏有五個生產車間,員工200來號人。丁進達管理的第三車間負責電子產品組裝,徐海嘯和趙向軍上工後,每天工作時間10個小時,每周休息一天,這種勞動強度對他們歲數不大的年輕人來說還是比較輕鬆的。

一個多月以後,到了發薪水時間,丁進達找到了他們,拿出一疊錢,說:“向軍、海嘯,你們這個月的薪水1200元,扣除我給你們預支的房租什麽的,你們這個月每個人還可以拿到230元,我已經從會計室給你們領過來了。”

趙向軍一聽,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大陸是個廠長,由於年紀輕,雖然工資不是最高,但在廠裏收入也名列前茅,但他每個月領過來隻有40塊錢不到,這40塊錢安排了家裏的柴米油鹽等基本開支後就所剩無幾,所以日子過的很緊巴。而在這裏幹了一個月就有200多塊港幣的結餘,如果幹個幾年回去,回到躍州就是富翁了,他心想程老大的話真沒錯。錢是個好東西,它能使一個人迅速產生自信,也使他感覺對未來的預期有了把握,這點錢讓趙向軍的心開始有了安全感。

“達哥,那你請了我們好幾頓,總共多少錢啊?這個錢我們也要給你的。”徐海嘯問道。

“哈哈,這個嘛,就算我請你們的,你們就不要和我見外了,在這裏好好幹啊,香港機會多的是,這裏隻靠自己本事吃飯,有機會,你們也可以當老板的。”

其實,公司開給趙向軍他們的薪水是每人1800元,可是他們人生地不熟,被丁進達招進公司,又在他的車間幹活,所以丁進達覺得對他們盤剝一點,是天經地義之舉,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過來的。不過,丁進達在心裏暗暗自言自語:“看在老鄉加同村人的麵子上,這兩個家夥半年後薪水慢慢就給他們恢複到正常水平。”

丁進達因為他的客氣熱情,增加了一筆不菲的收入,老鄉見老鄉,當麵淚汪汪,背後補一槍,這就是一種社會現實,而且,在這冰冷現實的表麵,往往掩飾著溫情的麵紗。

趙向軍和徐海嘯白天在恒裕公司工作,到了空閑時間,他們就結伴逛逛香港的街區。

這天晚上,他們登上香港太平山頂,俯瞰夜景,隻見港島高樓林立、燈光輝煌,維多利亞港和銅鑼灣一帶更是車水馬龍,簡直是座不夜城。而趙向軍想起自己在老家時,有時登上郭山,映入眼簾的則是低矮的棚屋,頂棚高低不平,色彩斑駁,和香港的繁華規範簡直是天壤之別。躍州市的城市建設真是社會主義辛辛苦苦幾十年,市容環境還是解放前啊,這使趙向軍心裏漸漸對自己以前幹的工作有了反思和質疑。想起自己原來平時在服裝廠工作,開會句句不離“以階級鬥爭為綱”,提出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大家都沒有把主要精力通過抓生產,來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條件。

而在香港,大家不喊什麽高大上的口號,老板一門心思根據客戶需求接訂單,工人們則是老老實實幹活,賺薪水養家糊口。如果有人賺錢不多,那也隻怨自己沒本事,從來也沒有譴責資產階級對自己的剝削。雖然,趙向軍在讀書時,大家一致譴責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裸的金錢關係,但他現在從自己在香港這幾個月經曆看來,這種關係往往更真實,更有規則,更能持久。

半年多時間以來,趙向軍、徐海嘯他們兩個維持最基本的溫飽生活狀態,在丁進達的“關照”下,他們的薪水慢慢上漲,每個人手裏也有了幾百塊錢的積蓄,他們一合計,就搬出了籠屋,兩人合租了一間“劏房”。

這“劏房”是間7、8個平方米的房子,裏麵有獨立的衛浴設施,這在他們老家也是簡直不可想象的,至今趙向軍他們家鄉還是每天淩晨的時候要把馬桶放到家門口,等環衛工拉著運糞車來逐家清運。現在,這小小的“劏房”裏,他們雖然睡上下兩層的格子鋪,但這樣的環境,相對於籠屋來說,條件改善了不少。想當初在籠屋裏,夜裏有人咳嗽或者起夜什麽的,就會影響到旁人,好幾次,徐海嘯都在睡夢中被人驚醒。

這個周日下午,是趙向軍他們休息的日子,趙向軍正無聊的躺在**翻著雜誌,腦子裏心不在焉的想著一些往事。忽然,徐海嘯從門口閃了進來,在趙向軍麵前轉了一圈,欲言又止。趙向軍知道他有話說,就問到:“海嘯,怎麽啦,有什麽話和我說嗎?”

“是這樣的,向軍大哥,等會有個朋友來看我,我想……”徐海嘯吞吞吐吐的。

趙向軍看著徐海嘯的神色,一下子明白了,哈哈一笑:“你這小子,是不是交了桃花運,嫌我礙手礙腳,叫我回避一下?”

“不是的,大哥,我、我……”徐海嘯紅著臉,嘴巴上支支吾吾。

“沒事沒事,你們年輕人應該享受美好時光,這樣吧,香港晚上也不冷,我呢今天晚上就到公園裏找個地方過一宿,你就好好瀟灑吧。”

“那太感謝大哥了,知我者真乃向軍哥也。”徐海嘯一高興,嘴巴就活絡了起來。

趙向軍出門以後,慢慢的向附近的海心公園走去。此時已是香港的暮春,天氣已經轉暖,公園裏的遊客頗多。這裏原來是一個小島,六十年代開始,香港政府在土瓜灣沿海開展了填海工程,把這裏建成了公園,公園內的“海心石”和“魚尾石”是港島年輕人拖拍的好去處。

趙向軍看到姑娘小夥成雙成對漫步,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李紅,想到自己剛離開家的時候,李紅正拖著6、7個月的身子,現在應該生產了吧,不知道這回生的這個“趙思夫”是男孩還是女孩,家裏人是否一切安好?他有時想寫信回去問問,但擔心會被廠裏的激進分子借機給家裏人扣上裏通外國的大帽子,這樣就適得其反了。另外,趙向軍也想到家裏的房子已經比較老舊了,如果能有千把塊錢,就可以把平房改建成二樓,一家人也能夠住的寬敞點,這也是趙向軍父親趙崇仕念念不忘的夢想所在,他覺得自己要趁這個機會好好打工,爭取盡快攢錢。

趙向軍低著頭邊想邊走,忽然,旁邊一個人跑著撞上了他。趙向軍雖無防備,但身體肌肉自然一緊,隻見眼前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倒在了地上,原來幾個男男女女在公園逗著玩,其中一個人撞上了趙向軍。趙向軍看對方倒地了,趕忙說:“對不起,對不起。”

這個小夥子覺得在女生麵前出了洋相,站起來指著趙向軍的鼻子,就開口破罵:“你這個大陸窮鬼,走路怎麽不長眼睛?”和他一起的三個小夥子也撲上來,對趙向軍推推搡搡,拳腳相向,幾個女孩在旁邊驚叫連連。

如果趙向軍動真格的話,這幾個年輕人三下兩下就會被他幹趴下,但他不敢把事鬧大,就兩隻手護助自己的頭,眼睛盯著對方的動作,左躲右閃,他的頭臉、胸腹等關鍵部位沒被打到,肩膀和背部倒是挨了好多下。這幾個年輕人打了幾下,累得氣喘,看到不能把趙向軍打倒,覺得無趣,罵了幾句,就慢慢的走了。

趙向軍等他們走遠,稍微舒展一下自己的身子,正想離開,忽聽得背後一聲叫:“大陸仔,大陸仔,你慢點走。”

趙向軍回頭一看,隻見一個個子不高,看上去卻很結實,大約40來歲的中年人站在不遠處和他說話,趙向軍不認識他,問道:“這位先生是……”

“我是巨星影業公司的動作導演,看你剛才的身手,這幾個人可不是你的對手啊,怎麽,你武行練了幾年啦?”

“老師見笑了,老師見笑了,我是小時候練著玩玩的。”趙向軍不知對方根底,就客氣地和他寒暄著。

“看你的身手絕對不是玩玩就能耍出來的,我的眼光絕對不會看錯。怎樣?有興趣當動作演員嗎?”這個中年人看趙向軍這麽低調,對他頗為欣賞。

趙向軍根本不知道怎麽拍電影,躊躇著沒回答,這個中年人又接著說:“當電影動作演員待遇還是不錯的,3000元一個月保底,如果碰到有危險動作,你還有台詞什麽的,我們另外給你開片酬,而且,你長得形象還不錯,今後還有機會當明星呢。”

趙向軍聽到動作演員這樣的待遇,比他現在的收入將近翻了一番,他心動了,他感到自己實在太缺錢了,香港這麽多好吃好玩的東西,他都想買些給家裏人享用一下,但沒錢的話一切都是空想。於是,他就問:“這位大哥,您貴姓?”

“哈哈,免貴姓麥,麥子的麥,大名是麥天雄,原來也是武行出身,不過年齡有點大了,身手不像你們年輕人這樣敏捷了。”

“哦哦,麥導演,我叫趙向軍,不會表演,也能當演員?”

“動作演員關鍵是能打,能翻跟鬥,這樣吧,你如果有興趣,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你給我做幾個動作看看,怎樣?”

於是他們找到江邊的一個平台,此時天色已暗,旁邊也沒什麽遊人。趙向軍先做了幾個拉伸,再來幾個正踢、側踢、內擺和外擺腿,然後深呼一口氣,連續來了幾個前手翻,倒回來又是幾個後手翻,稍一停頓,三個前手翻以後再是兩個空翻,落地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劈叉,腰一挺,馬上站了起來,微微氣喘。趙向軍讀中學的時候,借助自己良好的身體素質,正兒八經學過幾個體操動作,上體育課的時候,女生對他漂亮的翻滾動作都會驚叫連連,雖然有好久時間沒練了,但這少年的功底還在。

麥天雄看趙向軍翻的跟鬥,又見他剛才對那幾個年輕人的動作身手,知道對他如果加以培訓,絕對可以是一個不錯的動作演員,於是,他拿出一張名片,說:“這樣,這是我的聯係電話,到時你到巨星影業公司找我,還有,你放心,你到我們這邊做事,我們還會給你上保險的。”

第二天,趙向軍回到住處,推門進來,看見徐海嘯躺在上鋪的**若有所思,就逗他說:“海嘯,春宵一刻值千金,爽吧?”

“向軍哥見笑了,昨晚你睡哪裏了?”徐海嘯趕忙轉換話題。

“好,你問起來,我倒正想和你商量,昨晚有人叫我去當動作演員,你看怎樣?”

“哇,你哪裏來的狗屎運?當演員當然好啊,錢肯定拿得多,還可以上銀幕,今後還可能有機會當明星,哈哈,看來你得感謝我,因為我才讓你撞了大運。”

“那你說,達哥那邊怎麽講?”

“沒事的,達哥蠻好說話的,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說,你以後當了明星,不能忘記兄弟我啊。”

第二天,趙向軍和徐海嘯一起向丁進達說了這個情況,丁進達雖然內心有點不爽,但麵上仍然哈哈一笑:“向軍老弟時來運轉,值得祝賀,我這邊沒事,你的前途要緊,我們有空要多聯係,不能當了明星就不認兄弟了啊。”

丁進達是個聰明人,雖然自己今後不能再繼續盤剝趙向軍,但和他客客氣氣的好聚好散,雙方互相留餘地,將來趙向軍有出息了,他到時還有機會說得上話,所以,他又回頭對徐海嘯說:“晚上,我們三個到九龍廣式海鮮城,好好的喝上幾杯,算我為向軍老弟餞行,祝他投身影視行業有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