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牢獄之災

林解放興衝衝地離開白角坳村,回到他工作單位躍州市教育局,他的心情還是有點忐忑。在經過走廊走向自己辦公室的時候,他發現局裏的同事們都用詫異眼光看著他,原來和他共同戰鬥,局裏幾個觀點一致的同事一個都沒碰到。

林解放心神不定的來到自己辦公室裏,看到另外幾個和他要好的同事也都沒在,他狐疑的坐了下來,盯著辦公桌上的玻璃板發呆。不一會,有一個遊離於兩種觀點之爭以外的同事老方悄悄地進來,湊近他耳邊說:“小林,他們還在找你呢,你怎麽回來了?”

“不是革命群眾大融合嗎?莫老師寫信讓我回來的,我們局裏和我一起幾位同誌呢?”林解放不解的看著老方的臉問。

“和你一起那幾位,聽說被一起關到什麽地方進行思想改造,已經好久了,都沒出來。”老方五十來歲,原來也是光明中學的教師,教過林解放化學課,雖然他膽小怕事,但因為和林解放有師生之誼,因此,他趕忙冒著風險過來告訴林解放一些信息。

林解放一聽情況不對,趕忙拎起包往外走,可他還沒到大門口,三輛軍綠色的軍用摩托車就呼嘯而至,五六個穿著沒有領章軍服的年輕人迅速撲向林解放,把他狠狠地摁在地上。原來,教育局裏和林解放觀點不一致的人,早把林解放回來的消息報告了上邊。

這幾個年輕人把林解放押到了躍州地區黨校,這裏現在是躍州地委專案組辦案點,關押著地區行署機關和躍州市的一些靠邊站的幹部,他們白天進行政治學習,檢討自己的思想錯誤,晚上還要接受辦案人員的訊問,要他們之間互相檢舉。如果他們回答的一旦不能令訊問人員滿意,棍棒、皮帶就會狠狠的砸過來,前個月,就有一個身體不大好的老同誌被提審了幾次,回到宿舍就咽了氣。

林解放被幾個人推搡著進了審訊室,摁在了犯人做的椅子上。林解放抬頭望望四周,審訊室不大,大概15、6個平方米的樣子,燈光昏暗,訊問他的人還沒過來,他對麵審訊台上空無一人。林解放閉上了眼睛,苦苦思索莫老師為什麽騙他回來。

卻說兩個多月前,當莫璋揚等天色暗了以後,悄悄地溜進自己的家裏。他的家在躍州市東門株柏,他家是公房,二樓兩居室,進門是廚房,靠南麵兩個房間,他們和女兒一個房間,另一個房間睡著兩個兒子。

莫璋揚一進門,正如他在路上擔心的一樣,家裏一片狼藉,不到七點,廚房裏的煤球爐已經熄了,一大堆還沒清洗的碗碟雜亂的堆在洗水槽裏,整個廚房充滿著食物變質發餿的怪味。

他推進自己房間,發現劉聞芳和女兒莫佳佳躺在**發呆,另外房間的莫立新和莫星社聽到聲響,急忙跑了出來,緊緊的抱住他們的父親。莫璋揚不禁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過了好大一會,他調整一下心情,打開燈,把煤球爐火點上……

莫璋揚離開家的十來天,這一天晚上,這一家總算吃了一頓熱飯。

莫璋揚在家裏足不出戶呆了一個多月,把家裏好好的清理了一下,又把日常生活的基本技能手把手的教給幾個孩子,雖然他做的這麽保密,但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天,他突然聽到一陣汽車轟鳴聲,他知道,他躲不過去了。為了不給劉聞芳再次的刺激,他自己離開了家,向汽車上的這批人走了上去。

這批人把莫璋揚押到躍州地區黨校後,首先就劈頭蓋臉的對他一陣狠打,沒幾下,莫璋揚就被打的滿臉是血,趴在了地上。他是淩濤身邊的跟班,這批人絕不會對他手下留情。突然,聽到一個女生的尖叫:“住手!”

莫璋揚抬頭一看,隻見外麵過來一個年輕的女孩,正是他曾經的學生張愛武。

張愛武走近莫璋揚,慢慢扶起了他,說:“莫老師,沒事吧。”

“唔,張愛武,你怎麽在這裏?”莫璋揚以前很少碰到張愛武,心裏有點納悶。

張愛武回頭對那批打莫璋揚的人說:“你們先幹自己的事去吧,他由我來訊問。”她把莫璋揚帶到了審訊室,看他臉上血跡斑斑,張愛武就跑到外麵拿了紗布、紅藥水,對莫璋揚的傷口進行簡單處置包紮,然後說:

“莫老師,我告訴你,我現在是躍州市委的秘書,現在我們的同誌已經全麵接管地市兩級的工作,隻要你認清形勢,真心悔改,接受我們對你的思想改造,我們會給你一條出路的。”張愛武義正詞嚴的接著說:

“你因為是我的老師,所以我剛才勸住了他們,但如果你在這裏不配合,不在思想靈魂上進行自我改造,仍然會受到我們專政鐵拳的懲罰。”

莫璋揚無言以對,坐在那裏發呆。在光明中學的時候,他擔任過林解放和張愛武一年的班主任,他對張愛武的印象還是不錯的。這個女學生膽子蠻大,嘴巴甜,人也很勤快,會做一些手工,擔任班上的團支部書記,和班上的同學相處的都還可以,不過剛才對他義正詞嚴的訓斥,他不明白張愛武是職責所在不得已而為之,還是這段時間工作的經曆讓她的性格發生了大變樣。所以,他先呆在那裏不說話,看看下步張愛武還有什麽手段。

張愛武剛才看到莫璋揚後,心裏一陣狂喜,一方麵,莫璋揚是淩濤的跟班,如果能從他嘴上問出淩濤一些情況,肯定會更有殺傷力,那麽她張愛武就可以立功了。還有,如果問出林解放的下落,那麽,在這麽落魄的情況下,如果她對林解放采取懷柔手段,林解放就有可能臣服於她,她的感情也就有了寄托。

張愛武出身在躍州市近郊區的農家,家裏有三個哥哥,雖然哥哥們長得五大三粗,但書讀得不多,也就沒有什麽出息,都是老老實實在大隊裏掙工分,家裏窮得叮當響,至今還有兩個哥哥沒娶到老婆。而她小的時候學習成績就很不錯,父母親對這個小女兒也很寵愛,隻要她考試成績好一點,他們就會拿著她的試卷向鄰居吹噓。

隨著張愛武漸漸長大,她慢慢懂得光有成績好還是不夠的,必須在社會上構建自己的勢力和人脈,才能呼風喚雨,讓自己和家族享受風光。所以,她在學校裏就注意和接觸老師同學,並盡量搞好關係,由於她嘴巴甜,還樂於助人,讓她收割了一撥撥的人脈。

另外,由於他從小受到父母和哥哥們的溺愛,讓她形成了什麽事都敢於和別人爭個高下性格。初中的時候,有校外的小混混在校門口糾纏他們班上女生,班上那些男生都不敢吭聲,隻當作沒看見就溜了,而張愛武有一次剛好碰到這幾個混混,她就雙手叉腰,狠狠懟了那幾個小混混。小混混也是欺軟怕硬之徒,看見碰到硬核的,不想把事情鬧大,也就悄悄走掉了。所以,慢慢的張愛武也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沒有什麽她不能得到。她在高中的時候暗暗愛慕林解放,但林解放總是對她若即若離,對她也是個打擊,所以後來她一賭氣,就加入和林解放觀點不一致的隊伍,就是要和林解放比個高低。現在,他們這一方終於得勢了,因此,讓林解放膜拜一下自己的風光,也是張愛武當前迫切的想法。

張愛武見莫璋揚不吭聲,就變換了語氣,柔聲對他說:“莫老師,我知道你也是被淩濤抽調到市裏,是他主動對你的拉攏,你呢,一直在裏麵寫寫材料,和我們的人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如果通過學習改造,你的認識分析寫得透徹一點,我可以幫你過關。”張愛武又湊近莫璋揚的耳朵,輕輕地說:

“我也知道劉老師的身體,你家裏的一堆雜事可是離不開你啊。”

張愛武一提到劉聞芳,莫璋揚的心立刻被擊碎了,想想自己這次回來就是放不下家裏,如果,他還不配合張愛武提出的要求,他可能要很長時間回不去,這個家可能真的就要崩了,他的三個孩子就有可能流落街頭。想到這裏,莫璋揚抬頭看著張愛武的臉,問:“我除了積極參加學習改造,還要我做什麽?”

“一個,你把淩濤平時的錯誤言行做個梳理,一條一條寫出來給我們,我可以給你保密。還有一個呢,你把林解放的下落告訴我們。”

莫璋揚一聽,想想淩濤的什麽錯誤言行,他寫出來倒是問題不會太大,反正淩濤公開說過的話,他不寫出來,照樣也有人會講出來,但林解放一直是他的得意弟子,他把這個下落一說,萬一張愛武這些人狗急跳牆,那他就太對不起這個好學生了。

張愛武見他遲疑不決,又柔聲道:“莫老師,林解放他隻是做學生工作的跟班,我們隻會對他稍微教育一下,就會讓他回原單位的,我和他也是比較要好的同學,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莫璋揚一聽,覺得張愛武講的也頗有道理,既然能放過我,就更沒有把林解放關起來的道理啊,於是他猶豫了一下,說:“解放同學在安文縣的白角坳村,你們可以到那裏去找他。”

張愛武一聽到林解放的下落,心中一喜,但聽說他在安文縣,那不是躍州市的能管得到的地方,於是又繼續忽悠莫璋揚:“莫老師,這樣,你寫封信給他,沒事的,你放心,我保證他的安全,你呢,寫好信,就可以先回家照顧劉老師,那個淩濤的材料你再慢慢寫過來也不遲。”

不久之後,林解放就收到了他親愛的莫璋揚老師的親筆來信。

張愛武知道林解放已經被帶到審訊室後,趕忙到無人的地方掏出小鏡子,稍微梳妝打扮了一下,整整衣服,慢慢的踱到審訊室,做到審訊台前,故作驚訝地問道:“唔,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解放同誌嘛,你怎麽今天也過來投奔光明了,你有什麽事項要向組織報告嗎?”

“張愛武,你不要冷嘲熱諷,上麵文件說的很清楚,現在批判的是代表性人物,對一般革命群眾是本著教育的原則,不再追究,你們這樣興師動眾把我帶過來,不怕違反上麵的規定嗎?”

“哈哈,規定,規定是靠我們一線的群眾執行,如果剛開始,你就主動向我們講清問題,我們倒是可以考慮從寬處理,但你還在外麵流竄這麽久,分明是有僥幸心理,你和趙向軍一起打傷了我們好幾個工人群眾,必須要接受人民的審判。”林解放在服裝廠的時候為了自保,就和趙向軍一起打到了對方幾個人,而張愛武一下子就把調子拉的很高,希望林解放能哀求她高抬貴手,可是林解放脖子一扭,不再吭聲。

張愛武的威嚴受到了挑戰,心裏的火一下子冒了上來,對旁邊的兩個年輕人說:“你們兩個,好好搜查一下他的東西,看看有什麽反動的材料。”

押送林解放過來的年輕人急忙打開林解放隨身帶的包,裏麵除了隨身衣物,隻有幾本書籍,再搜了林解放的幾個口袋,卻掏出了一枚草編的蝴蝶。那個小夥子馬上把草蝴蝶交給了張愛武。張愛武仔細端詳了一下,心裏似乎明白了什麽,心中有點酸,但表麵仍然微微一笑,揮揮草蝴蝶對林解放說:“噢喲,年紀輕輕的,不積極抓革命、促生產,雅興還不小,這是哪裏來的?”

林解放一抬手,想把草蝴蝶搶回來,可已經被那兩個年輕人按住了,動彈不得,隻好說:“朋友送給我玩玩的,革命紀律沒有禁止這一條吧?”

張愛武一聽就明白了,她本來的一腔柔情頃刻化為了怒火。她本來想給林解放一個下馬威,幻想著他能認個錯,然後自己再稍微運作一下,讓林解放回原單位改造,這樣兩個人的關係也許就可以密切起來。哪知道林解放這麽倔,不認錯不說,竟然還有人給他送蝴蝶,張愛武推測肯定是某個和林解放有特殊關係的女孩送的,這深深傷了她的心。張愛武一回頭,把草蝴蝶往地下一甩,又用腳狠狠的踩了幾下,大聲吼道:“你這個打傷我們工人群眾的壞分子,必須接受我們人民專政的改造!”說罷,一扭屁股就走掉了。

在這個瘋狂的年代,法律和製度都受到了踐踏,人性是極度地扭曲,醋海翻波的張愛武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三天後,林解放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然後又被押上囚車,送到東海省司橋監獄接受改造去了,他在囚車裏哭天喊地,卻也無法改變命運對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