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定終身

張醫生說的輕輕巧巧,林解放卻是真真切切地走了一回鬼門關。這次襲擊林解放的蛇是安文縣山區常見的短尾蝮蛇,如果是成年的短尾蝮蛇咬了林解放,那麽他的故事就會從此而止。所幸林解放命不該絕,那天這條咬人的蛇很小,而且阿英及時給林解放衝洗傷口,減少了毒性,加上林解放年紀輕輕的生命,堅韌而頑強,才使他硬挺著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林解放在昏睡中,時而感到很多人在追著他,把他抓到以後,架在火堆上烤,他想掙紮卻渾身無力,隻感到自己身上的水分一點一點被大火烤幹;時而又感到自己被一夥人丟進冰冷的雪地裏,身上的熱量被一滴一滴消耗在這冰天雪地裏;時而又感到自己被這夥人綁在柱子上,他們用木棍狠命地敲打他的關節……

當林解放從鬼門關走回來的時候,已是兩天以後的晚上。這兩天裏,阿英和他寸步不離,阿英看見林解放熱的渾身冒汗的時候,就用濕毛巾擦去額頭、胸口的汗,端著大碗給他喂水;看見林解放渾身發抖的時候,就趕緊給他蓋被子,甚至把冬天蓋的厚棉被也拿了出來,蓋在他身上。朱表姐進來幾次,想要替換阿英一會,都被阿英拒絕了。

林解放睜開眼的時候,首先看見阿英的臉,臉上充滿著急切和焦慮,又帶著一絲倦意,平時水靈靈的大眼睛似乎黯淡了不少。林解放一低頭,發現自己躺在阿英的**,看見身子光光的,原來,他在感到被火烤的時候,在意識模糊的狀態下把上身的衣服扒去了,所幸,下身的褲子還在,林解放心裏鬆了口氣。

阿英一見林解放醒了,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心中懸著的大石頭落了地,也感到自己兩天兩夜的辛苦沒有白白付出,她靠近林解放,問道:“小林哥,你兩天沒吃東西了,我給你熬點白粥,怎樣?”

“唔,怎麽兩天了?阿英,你一直守在我身邊兩天了?”林解放如大夢初醒。

“小林哥,你好了就好,我出去熬粥去了,有什麽事叫我啊。”

林解放聽著阿英在廚房拉風箱的聲音,心頭一熱,幾滴熱淚淌了下來,不是林解放多愁善感,而是他在心裏感到從未有過被人關懷的暖意。

林解放三歲就死了母親,父親雖然對他也很好,但畢竟大男人的心不是很細碎,他對林解放也僅僅是餓了給他做飯,病了給他找赤腳醫生,林解放打有記憶起,就沒有在父親麵前撒過嬌,父親也覺得他很懂事,像個小大人。林解放六歲那年,父親到圩江支流靈溪江裏網魚,潛水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被自己的漁網卡住,淹死在水裏。

後來,林解放舅舅把他帶到家裏,撫養他長大。舅舅家裏有好幾個表弟表妹,舅舅舅媽雖然對他也很好,家裏有什麽大家就吃什麽,因為孩子裏他最大,舅舅舅媽總是先給他做新衣服,他穿不下去的時候,再給他表弟穿。表弟表妹不聽話的時候,經常會受舅舅舅媽責罵,他們卻從來不會責罵林解放。但林解放內心明白舅舅舅媽這是對自己客氣,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絕對沒資格在他們麵前撒嬌。

林解放到城裏讀高中以後,他品學兼優,同學之間客客氣氣,他對同學們也很謙讓。張愛武時不時想接近他,他表麵雖然自信,可內心總感到自己是個孤兒,或多或少有點自卑,同時他又覺得自己一定要首先讀好書,爭取出人頭地,好好報效自己的舅舅舅媽養育之恩,所以,林解放有意識的和張愛武保持距離,但在內心,他卻渴望一份關懷,在這關懷麵前,他願意敞開一切心扉。因此,當莫璋揚欣賞他,他就緊跟了莫璋揚,趙向軍請他喝了幾次地瓜燒,他和趙向軍也成了好朋友,而這次阿英兩天兩夜不眠不休照顧他,這種從未有過的女性溫柔關懷,更擊中了他柔軟脆弱的內心,林解放熱淚盈眶也就在所難免了。

幾天後,林解放的蛇傷就痊愈了,他又開始在隊裏幹農活,幫阿英家裏掙工分。

這天晚上,大隊組織黨員學習文件,張書記找到林解放,說:“小林,你是城裏中學的高材生,晚上就辛苦你帶領大家領學一下文件吧,我的眼睛花,字又認識的不多,坐在那裏聽你念就是了。”

“啊,張書記,我入黨還沒轉正呢,可以帶領大家學習重要文件?”林解放感到有壓力。

“小林啊,你放心,這些個文件內容離我們遠著哩,我們晚上做做樣子,做個記錄也就是了。”張書記胸有成竹,笑眯眯地說。

那天學習文件的內容是有關繼續開展“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等內容,要求農村要“以糧為綱,全麵發展”,林解放在念的時候,下麵幾個老黨員就打起了瞌睡。黨員們沒聽進去多少,林解放卻從文件裏捕捉到信息,現在既然是以糧為綱抓生產,那就意味著契合了大抓生產的思路,是不是現在上麵風向轉過來了,如果真是這樣的情況,他覺得自己回去以後,完全應該通過學習教育可以得到從寬處理,畢竟白角坳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他沒有留下來的身份和理由。

經曆蛇傷之後,阿英和林解放的關係又隨便了很多。晚上林解放一個人的時候,他會吹吹口琴,蘇聯的《山楂樹》、《紅梅花開》等等歌曲都吹得還不錯,優美的旋律不時傳進阿英的耳朵,令她浮想翩翩,躺在**輾轉反側。林解放青春俊朗的外貌,得體儒雅的談吐,行走時健康有力的長腿,還有吹口琴的文藝範,這都不是那些山村青年所能具備的氣質和內涵,林解放占據了阿英少女的心,她感到自己開始有點暈眩。

於是,阿英想更多的了解林解放,就經常纏著他,要聽他講故事,可憐的林解放隻好搜腸刮肚,把自己讀過為數不多的幾本書《水滸》、《三國演義》等幾本書的故事情節以及一些道聽途說的民間故事講給阿英聽。

當林解放講到《三國演義》裏張飛因為喝酒誤事,讓劉備的夫人成了呂布的俘虜,張飛羞愧之下拔出長劍想自殺,劉備急忙奪下張飛的劍,說了一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阿英聽到這裏,突然問道:“你們男人之間的情義真的這麽重要?好像生病什麽的,你們哪個兄弟照顧的有自己老婆體貼?”

林解放馬上想到阿英對自己蛇傷的照顧,臉色微微一變,說:“這個是劉備為了收買人心說的話,當不得真的。”

“唔,男人為了騙人什麽動聽的話都說的出來,小林哥,你騙過別人麽?”

“好像沒有吧,我好端端的為什麽要騙人?”

“好,小林哥,你也不能騙我哈,你答應過我,以後帶我到城裏看電影的。”

當林解放講到《梁山伯與祝英台》裏祝英台雷電交加、風雨大作下舍身跳進梁山伯的墳墓,最後從墳墓裏飛出一對形影相隨的蝴蝶時,阿英又問:“小林哥,你說,兩個相好的人沒在一起,他們又突然一起死了,真的會變成一對蝴蝶嗎?”

“不會吧,這是古代的傳說而已,就現在來說,還真算迷信呢。隻不過古代編故事的人通過這樣的結局,希望天下的有情人能終成眷屬,活著的時候不能夠在一起,死了也祝願他們一起。”林解放在這方麵也懂得不多,隻好臨時演繹發揮了一下。

“嗯,還是蝴蝶好,不用擔心自己吃不飽,而且長得又好看,還會飛,喜歡哪裏幹淨,哪裏好玩就可以飛到哪裏去。”

過了幾天,林解放從隊裏幹活收工回來,又和阿英到了她家的自留地。阿英家的自留地離她家不遠,是不到一畝的山園旱地,這裏比較缺水,種不了水稻,夏天種一些絲瓜、茄子,秋天種點蘿卜、小白菜什麽的。林解放把園地裏的雜草清理幹淨,把土一隴一隴翻鬆,一顆一顆栽上蘿卜、菠菜和小白菜的苗,再等著阿英過來澆水。卻見阿英從園地外麵跑進來,沒有拿著澆水的塑料長勺子,而是拿著一對草編的蝴蝶。阿英走到林解放跟前,晃著草蝴蝶對他說:“小林哥,你看我這對蝴蝶編的怎樣?”

“唔,編得真不錯,阿英,你真是心靈手巧。”林解放由衷表達了自己欽佩,問:

“這是你媽教你的嗎?”

阿英聽了林解放的稱讚,臉上一紅,說;“不是我媽教的,我讀小學時的同桌,我向她學的,剛才你在幹活的時候,我剛才去山上用金絲草編了這一對。”阿英有點得意,接著說:

“這草還有點嫩,你看都還綠綠的,在太陽底下曬一會,變黃了,就可以保存的。小林哥,這隻送你,保存好啊。”

林解放心頭一顫,胸腹間一陣暖流湧過,眼神不敢和阿英相對,接過蝴蝶,說:“阿英,謝謝你的用心,我一定保存好。”

林解放和阿英相處這麽久以來,也慢慢喜歡上了她,阿英直爽、真誠、善良,一想起自己蛇傷的時候,她對自己兩天兩夜悉心照顧,林解放內心就會湧上陣陣暖意。而且,她也不嫌棄自己目前逃難者的身份,今天送的蝴蝶就表達了她的意思。林解放覺得這場風波過後,想想如果他們兩個人一起,他在教育局好好工作,領一份薪水,阿英手腳勤快,隨便在哪裏找份雜活幹幹,生活應該不成問題,可這場風波什麽時候會過去呢?

天色漸暗,林解放和阿英慢慢回家,卻見朱表姐站在家門口,見到林解放走近,她抖抖手上一個黃色信封,說:“小林,這裏有你的信。”

林解放懷疑自己聽錯了,看了朱表姐手上的信封一眼,問道:“阿姨,沒人知道我在這裏啊,怎麽會有我的信?”

“那,你看,這封信是寄給我的,裏麵再有一個小信封寫著你的名字,那,現在交給你。”

“啊,謝謝阿姨,謝謝阿姨。”林解放趕緊接過信封,再拿出裏麵的小信封,映入眼簾的是莫璋揚老師熟悉的字體。林解放的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撕開小信封,取出裏麵的折了幾折的信紙,慢慢打開,隻見上邊寫道:

林解放同誌:

見信好!

現在上級布置“抓革命、促生產”,人民群眾觀點逐步一致,我這次回家以後,受到同誌們比較好的照顧,目前在家裏接受思想改造。你的同學張愛武,現在被抽調到市委辦擔任秘書,她希望你回城,根據最新指示,隻要你在一定範圍內說清楚你的問題,她說組織會對你從寬處理。

以上供參考。

最後向你致以革命的敬禮!

莫璋揚

1974年12月3日

林解放一看信末尾落款時間是二十天前,他想起那天村裏黨員學習的文件精神,覺得這場風波已經有了轉機,自己也應該下山看看。

吃了晚飯後,林解放約阿英到了後山,對她說:“阿英,莫老師寫信來叫我回城,他說現在政策已經有了變化。”

阿英內心對林解放的離去萬般不舍,但她知道這個小山村不可能是林解放的生命歸宿,而且,她自己也希望有一天能離開這裏,但林解放這麽說出來,她內心抑製不住一陣酸楚,眼淚似乎已在眼眶裏打轉,她別過頭說:“小林哥,我知道這個小山村留不住你,那你……那你還會來看我嗎?”

林解放靠近阿英一步,用手搭在她肩膀上,動情地說:“阿英,我真的舍不得離開你,我知道你心裏有我,對我好,這次回去我看看如果沒有什麽大問題的話,我想再回來接你下山,我想……我想和你一起。”

阿英聽到林解放這句期盼已久的表白,身子一下子鬆軟下去,不由自主的靠在了他的身上,呐呐自語:“這句話我好喜歡,好喜歡。”聲音越來越輕,後來幾乎聽不見了。

林解放扶著阿英溫軟的身體,看著她微閉的眼睛,小腹裏一陣洶湧的熱流迅速升騰,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雙手緊緊的摟住了阿英,嘴對著阿英的臉親了下去。

這一天夜晚,這一對互相深愛著的年輕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他們的**燃燒,他們都奉獻了彼此的美好,他們的血脈融合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林解放稍作收拾就離開白角坳村,他拿出口琴交給阿英,說:“阿英,我身上別無他物,這口琴就算我的定情之物,你等著我。”

阿英一直陪林解放到村口,淚水漣漣的目送他一步一回首的走向遠處。林解放回頭,遠遠的看著阿英仍然木木的站在村口,他向她揮揮手,高喊:“阿英,我很快就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