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爭論激烈

躍州屬於亞熱帶氣候，進入冬季，不到下午5點，天就暗了，沒有了陽光的照耀，夜晚就顯得更加清冷，人走在路上會感到陣陣寒意。一年前，躍州市委市政府搬到新大樓之後，原來的躍州市政府大院就成了圩江區政府大院，這裏坐落著12棟小樓，各樓之間的綠樹成蔭，這些大樹夏天可以遮蔭擋陽，而在寒冷冬季的夜晚，卻讓這裏更顯得沉寂陰冷。

這天晚上，時間已經快8點了，一號樓裏的圩江區委常委會議室裏卻仍然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大家絲毫感受不到寒意，與會人員正在激烈討論圩江區工商局提出的《圩江區掛靠經營企業登記管理暫行規定》草案。

主持會議的董少波說：“關於當前形勢下怎樣進一步對市場的微觀主體放開搞活，上級還沒有具體可操作性的政策文件，但是我們這裏已經是形勢不等人。現在請工商局林日新局長就我區出台這個文件的情況，做一個分析和說明，然後大家再充分發表意見。”

林日新一聽，就根據前期他調研的情況侃侃而談了起來，他說：“各位領導，當前，我區個體經濟蓬勃發展，從1980年12月，當時的躍州市工商局在我區蓮台街道發了第一張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以後，當年就在我區注冊了將近800戶個體工商戶，到1982年底我們區工商局成立時，原來的躍州市工商局已登記注冊個體工商戶4000來戶，兩年間增加了5倍。而到了今年上半年，我區注冊的個體工商戶已經達到12000多戶，從業人員15000多人，涉及手工業、服務業、商貿業等等，總的營業額達到8000萬元以上，為我們社會主義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提供了很好的補充，也緩解了我們的社會就業問題。

“現在，經過幾年的發展，有的個體工商戶規模發展到比較大，可是，我們在登記中碰到了難題，因為，根據當前國家政策，我們不能把他們登記為國營、集體所有製，前期我們工商部門擔責，創新性地登記了一批從業人員7人以上的個體工商戶，他們發展勢頭頗為良好。比如宅前巷一帶的皮鞋加工場，他們的產品款式新穎、質量也算過得去，價格相對低廉，已經吸引幾家廣州等地的外貿公司在這裏下單訂貨，按照這樣的趨勢下去，我們躍州製鞋這個傳統產業，在改革的大潮下，會書寫出一部輝煌的發展史。

“但是，這些的個體工商戶在發展中也碰到很多的政策性的障礙，比如，他們無法雕刻公章，無法簽訂經濟合同，無法開設銀行賬戶，無法出具商品貨物發票等等，有的個體工商戶隻能暗地裏通過關係把工廠掛靠在某些國營、集體企業下麵，結果，權責不對等，經濟糾紛明顯增多，另外，也會導致一些國營、集體企業領導借機暗箱操作，謀取私利，從而敗壞社會風氣。

“這些問題的存在，極大地束縛了這些個體工商戶的發展空間，而一些生產訂單沒有及時交付，也會給我們圩江區的信譽帶來負麵影響。因此，我們局裏在前期反複調研論證的基礎上，形成了《圩江區掛靠經營企業登記管理暫行規定》草案，這個方案主要的出發點就是為了維護社會主義經濟秩序，保障被‘掛靠’企業和‘掛靠戶’的合法權益，根據中央有關‘發展多種經濟形式和多種經營方式’、‘統分結合、雙層經營’的體製，還有省工商局關於要求加強‘掛戶’經營企業的精神，形成了這個草案。”

林日新講到這裏，抬頭看了看四周，隻見大家都在看著他，他的眼光和董少波對視了一下，發現董少波的眼裏充滿了肯定和期許，於是，他充滿自信地繼續說道：

“各位領導，這個草案每個人手上都有一份，我就不照稿子念了，這個草案就‘掛靠戶’、被‘掛靠’企業、‘掛靠’行為的登記主管部門作了明確，同時，也對接受‘掛靠’企業的條件、範圍作了明確，同時要求被‘掛靠’企業和‘掛靠戶’之間必須簽訂合同或協議，明確雙方的權利和義務，防止被‘掛靠’企業隻拿管理費，碰到什麽質量糾紛什麽的，就當甩手掌櫃。

“而對這些‘掛靠戶’來說，你到人家國營、集體企業掛靠，人家讓你使用‘掛靠’企業名稱、介紹信、合同紙、銀行賬號，還要根據產品貨值開具發票，那麽，這些‘掛靠戶’就要從維護企業的信譽出發，自覺接受被‘掛靠’企業對其的指導和監督，對產品質量不合格或者違反經濟合同造成他人財產損失的，必須負有徹底的連帶責任。我想，在當前個體工商戶發展有需求，而國家法律、法規沒有明確的情況下，我們區裏先製定這麽一個指導性文件，對我區的個體經濟發展，市場繁榮，會有相當大的作用和意義。”

董少波看到林日新沒繼續說了，又問了一下：“日新同誌，你還有什麽要講的嗎？”

林日新答道：“董書記，我先匯報到這裏，等會各位領導有什麽不清楚的，我再做補充。”

董少波環顧了一下會場，眼光在各個部門負責人的臉上掃了一遍，微微咳嗽了一聲，這是他一貫的做法，這麽做可以凸現一個領導者的權威，也可以掩飾自己內心的不自信。他說：“剛才，工商局的日新同誌把他們局裏研究推動、鼓勵個體經濟發展的思路、方案作了匯報，下麵，請各個部門逐一發表意見，大家暢所欲言，不要有顧慮，畢竟是新生事物嘛。”

董少波說了以後，會場安靜了好大一會，終於，50多歲的計劃委員會何主任發言了，他說：“董書記，既然大家這麽客氣都不說，那我們計劃部門就先說幾句。剛才，我聽了工商局日新局長的關於《圩江區掛靠經營企業登記管理暫行規定》草案的解讀說明，覺得工商局思路很超前。

“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國實行的是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計劃既然在前麵，我認為國家層麵肯定有更深層次的考慮，因此，才沒有出台進一步鼓勵個體經濟發展的具體文件，如果我們在沒有上級文件支撐的情況下，貿然出台這樣的文件，萬一出現‘掛靠戶’對被‘掛靠’企業生產的同類產品產生衝擊，而導致我區國營、集體企業因此大規模生產困難、經濟效益下滑的情況，這可能會造成一定的社會問題，這點，我們不得不考慮。所以，我們計劃部門的意見是嚴格對照中央、省市文件精神，不能借口創新自搞一套，對我區的經濟秩序造成惡劣影響。我的發言完了。”

計劃委員會的何主任這麽一說，會場氣氛就活躍了起來。標準計量局的楊局長也發言了：“從這幾年個體經濟發展起來以後，客觀上促進了我區經濟的繁榮，但產品質量問題明顯也多了起來，如果說，我們都同意個體工商戶‘掛靠’國營、集體企業，萬一這些企業對‘掛靠戶’產品部質量監督管理不到位，‘掛靠戶’的產品出現質量問題，我們一定要從重處罰，但這板子該怎麽打呢？打在那些國營、集體企業身上，就會給他們造成曆史汙點，不符合進一步做強國營、集體經濟的要求，而且他們也有點冤；如果，打那些‘掛靠戶’，他們一看情況不對，一走了之，怎麽辦？我們標準計量局建議要把一係列法律問題研究透徹後，再出台這樣的文件也不遲。”

公安局的李局長發言了，他是個老公安，50來歲了，原來是躍州市公安局副局長，現在還兼著圩江區的常委。他說：“發展個體經濟是好事，但首先一定要保證社會治安安全，這幾年我區個體工商業戶多了以後，外來人口明顯增多，治安案件也多了起來，就說那個宅前巷，那裏附近的入室盜竊、拎包搶奪、自行車失竊等案件這幾年來上升很快，甚至還出現了賣**嫖娼的醜惡現象。

“工商局隻登記不管理，這樣做法不對，我們公安部門建議還是要依法辦事，國家沒有規定可以‘掛靠’，就不能‘掛靠’，那些學徒、幫工人員超過一定數量的工場，嚴格意義上說已經不是個體戶，但又不屬於國營、集體企業，既然法律沒有規定允許這類經濟形態的存在，那麽，這類經濟形態就應該堅決取締。”

環衛處的嚴主任也發言了，他說：“李局長說到宅前巷治安秩序不好，其實那裏的環境衛生更糟糕，外來人口這麽多人擠在廠子裏，環衛設施嚴重滯後，很多外來人口隨地大小便，生活垃圾隨意丟放。各位領導有空可以到宅前巷看看，那裏現在的環境簡直是像電影《七十二家房客》裏的一樣，藏汙納垢還加上髒亂差，這和我們市委提出打造‘五講四美三熱愛’的先進城市差距很大，這問題的源頭是工商部門隻審批不管理。因此，我們環衛部門建議，工商局以後批《營業執照》時，要事先征求我們環衛部門意見。至於‘掛靠’的問題，我們沒意見。”

郭山街道辦事處的王書記也接上了嚴主任的話，他說：“宅前巷那裏環境髒亂差，都是我們街道派人清理打掃的，我們街道清潔工的工資支出這幾年高了近兩倍，因此，我們建議工商部門審批《營業執照》時，我們屬地街道也應該簽署意見，我們就可以根據個體工商戶的從業人數，預收衛生費，以彌補街道街道環衛經費不足。至於‘掛靠’問題，我們沒意見。”

法院的鍾院長也作了發言，他說：“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們國家實行了改革開放的政策，出現了我們以前沒有出現過的各類經濟業態和經營行為，就比如工商局日新局長剛才說的‘掛靠’現象，就是近年以來經濟領域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我們不去規範，現實中就已經存在了。

“我們法院最近受理了幾個案子，主要告我們幾家國營、集體企業產品質量或者貨款不付等問題的，而據我們一深入了解，發現這些問題都是‘掛靠戶’造成的，而這些‘掛靠戶’因為事先也沒有和這些國營、集體企業就‘掛靠’的權利義務問題，簽訂合同和協議，因此，我們法院對這些案件的審理就很難把握，到底如何判決才既能真正維護各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又能促進我區經濟的繁榮發展，這對我們法官是一個考量。

“剛才工商局日新局長的方案，我認真聽了，我覺得這個方案把潛伏在暗地裏的問題拿到桌麵上來，然後根據他們的認知，提出防範意見，雖然不能窮盡所有的問題表象，卻也可以起到了較好的引導作用。我們法院雖然是依法審判，但我們地方政府有文件，我們也會充分考慮借鑒，維護好我區經濟秩序，所以，我們法院支持這個規定的出台。”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大多數與會人員針對工商局的《圩江區掛靠經營企業登記管理暫行規定》草案發表了意見，總體上來看，除了法院等一兩家單位表示明確支持以外，大部分都是要再等一等，看一看，也有像環衛處、郭山街道辦事處一樣借機搭車收費攬權的。董少波對大家的意見聽得很認真，他不禁皺起了眉頭。董少波看大家都講的差不多了，他把頭轉向政策研究室的宋主任，問道：“宋主任，你也一道參與工商局調研的，你有什麽意見？”

這個宋主任50多歲了，經曆過建國後多次的政治運動，他知道言多必失，所以一直躲在角落裏不說話，一聽到董少波點他的名，也隻好咳嗽了幾聲，清清嗓子，說道：“董書記，我確實參加了和工商局的調研，但他們這個草案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所以，我講不出更好的意見。但是，書記既然點了我的名，那我就來說幾句。國家提出大力發展個體經濟，我們區裏的這項工作始終走在全省的前頭，從‘小商品、大市場’的初始階段，到現在提出的‘小區域、大發展’，我區個體經濟蓬勃發展，所以出現了一些經營大戶要求‘掛靠’的問題，我認為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客觀需求，既然主道走不通，它必然會走旁門左道，所以暗地裏找一些國營、集體企業‘掛靠’，但如果區裏因此就發紅頭文件表示明確支持，可是沒有上級文件精神依托，我們大家可能會有政治風險。

“所以呢，我建議，針對這種‘掛靠’現象，我們不反對、不支持，內部按照日新局長他們的方案執行，但對社會上不宣傳、不推廣，這樣可進可退，一旦出現問題，我們也不會滿盤皆輸，在工作上還會有周旋的餘地。這僅是我個人意見，不對的話，請大家批評指正。”

董少波聽了以後，心裏暗罵了一聲“老滑頭”，然後又問大家：“同誌們，大家還有意見嗎？沒有意見的話，我……”

“董書記，我還有意見。”突然一個人插嘴，打斷了董少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