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雪上加霜

戴利仁當倉庫保管員已經六年多了,這六年時間以來,他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剛開始是監督勞動,平時倉庫裏原材料入庫、出庫都不讓他經手,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根據倉庫主任,一個快退休大媽的指令,老老實實地爬上爬下搬運材料,還有每天的倉庫衛生保潔、整理。

戴利仁在這裏被盯得很緊,連上個廁所都要向主任大媽請假,因為,每個季度的工作鑒定都要這個主任大媽審核簽字的,而這個主任大媽以前覺得戴利仁當領導的時候也曾經是不可一世,尾巴翹上了天,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那麽,此刻她成了戴利仁的領導,也是理所當然的公事公辦。

這樣熬了一年多,這位嚴格的主管大媽終於退休了,戴利仁被監督勞動的要求也被解除了,他雖然沒有擔任倉庫主任,但實際上他就是主管,因為在倉庫,除了他,再也沒有其他人了。他盡管自由度大了些,但有時覺得更難受,因為,平時有生產車間的工人過來領取生產材料的時候,有的人不知是好心還是故意,有時會上來安慰他幾句:“戴主任,你是運氣不好,真可惜,可你本事很大,以後一定還會翻身的,翻身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兄弟們啊。”這簡直令他哭笑不得。

在這樣狀態下,戴利仁就不想跟人多接觸,連中午到食堂吃飯,都是等大家吃好散了以後,他才過去,不過還好,食堂裏的黃阿姨知道他每次來得遲,總會給他留點飯菜。

這個黃阿姨雖然是通過趙向軍的關係進來。不過,她倒是對每個人都是很尊重,對趙向軍很客氣,對戴利仁這個老領導也是如此。現在,有很多人對戴利仁的態度反差很大,這位黃阿姨對戴利仁一如既往的態度自然更讓他感到親切。

另外,讓戴利仁感到意外的是李紅的態度,他是趕走趙向軍的始作俑者,是他讓趙向軍亡命天涯,按理來說,李紅見到他的時候,如果是惡語相向,戴利仁覺得會很正常,可偏偏這個李紅看到他還是客客氣氣,一如他還是這裏的領導似的,這讓戴利任更感到心中有愧。所幸衝擊趙向軍家那天,有人要砸了趙向軍和李紅的結婚照,他及時出手製止了一下,現在感覺自己那個時候沒有幹得太絕,簡直是對現在的恩賜。

另外,讓戴利仁難堪的是他每個月領工資的時候,原來他是廠裏的一把手,除了基本工資,獎金都是最高的,別人一個月的獎金可能隻有5塊,他就是8塊、10塊的,現在被一擼到底,倉庫保管員崗位比較邊緣化,因此,獎金也就隻能拿最低了。由於這個現在廠裏這個出納,以前曾經因為工作上的事,被戴利仁批評過一回,所以,現在當他來領工資的時候,這個出納有時會對他視而不見,故意讓他站在那裏等上好大一會,才給他簽名領錢,這樣拖延時間長一點,戴利仁免不了和別人相遇的機會更多,他覺得對他又是一種侮辱。

這麽大的落差和廠裏這些人的世態炎涼,讓戴利仁感到屈辱,有時他一時想不開,真想辭職不幹,真想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他又能去哪裏呢?畢竟這裏一個月還有40來塊錢可以拿,雖然不多,但總可以養家,所以,他心裏氣過之後,又生生的忍了下來,繼續重複著他每一天的日子。

其實,一個人最難的就是放下,我們大家在勸一個人麵對逆境的時候,總是勸他要想得開,什麽名利都是身外之物啦等等,但落到自己的身上,可能這一關又很難過得去了。戴利仁在請教孫大師的時候,就決心從此要洗心革麵,夾著尾巴做人,但,這樣的現實又讓他憤懣和無奈。一個人如果不曾有過高位的風光,倒可以安於現狀,如果一旦享受過高處的輝煌,就會很難接受低處的平庸和屈辱。

據說,在太平洋的布拉特島水域,有一種魚,叫王魚,一種無鱗,另一種有鱗,這種魚在成長的時候,它的基因決定可以自由選擇有鱗或者無鱗,就像一個人可以選擇職業一樣。如果,這條魚選擇了無鱗,那麽,它的一生就比較平淡,天敵不多,朋友也很少,可以安靜地生活。

但是,有的王魚不甘心這麽寂寞地生活,它會選擇有鱗,這樣,它的一生就會精彩許多。王魚有一種本領,隻要它願意,它可以通過自身的帶有營養的分泌物,吸引一些較小的動物貼附在自己的身上。然後,王魚會千方百計把這些動物的物質吸幹,慢慢使之成為自己的鱗片,其實,那不是鱗片,隻是一種附屬物。

當這些王魚擁有這種附屬物之後,便會慢慢變成另一種形態,看上去比那種無鱗的王魚至少大上好幾倍。這種王魚無論遊到哪裏,同伴們都會對它畢恭畢敬,簡直是前呼後擁,派頭十足。這種王魚終於如願以償,成為名副其實的魚王。

但是,美好的日子總不會永遠地延續。當這些已經成為魚王的王魚年老的時候,由於身體機能的退化,身體裏再也無法分泌出營養物質了,身上的附屬物也會開始慢慢脫離它的身體,使它回到了本來的麵目,和普通的王魚一樣,回歸到體小無鱗。

普通的王魚本來就是這樣的生活狀態,因而不會感到有什麽不適。但曾經當過魚王的那些王魚,卻無法忍受沒有鱗片的生活狀態,光禿禿的模樣讓它很不自在,同伴也不再把它當作魚王來膜拜,這讓曾經享受過魚王風光它們感到無比的失落,無法再適應這個熟悉的水域世界。

在魚群裏,它們無法自然的遊動,而且還會變得異常煩躁,絕望的掙紮,甚至無端的攻擊同伴,以求解脫自我。可惜,它們又沒有了往昔的能力,在攻擊同伴的時候,往往反被同伴撕咬,弄得遍體鱗傷。於是,這些曾經的魚王選擇了自殘,故意衝撞其他魚類,或往岩石上猛撞,致使自己嚴重受傷,掙紮數日後死去。這種王魚死去的時候,身上紅腫、腐爛,眼睛也被自己撞瞎,慘不忍睹。

戴利仁就像這種王魚,享受過一段高光時刻之後,被強製剝去了帶有光環的外衣,又讓他回到平常的崗位,巨大的反差讓他簡直度日如年。好在戴利仁不是那種王魚,要通過自殘來解脫,他覺得要對家庭負責,因此,他忍了下來,經常在心裏默念《好了歌》,想想人生本是一場空,把自己現在的苦難當作一場修行,慢慢的適應。這樣,過了好幾年,他終於適應的了這種平常的生活。

戴利仁在忍受煎熬的時候,他的妻子黃佳麗老師則在拚命的工作。黃老師在學校裏一直擔任班主任,但作為數學老師,擔任小學年級的班主任則存在先天的劣勢,因為在小學階段,特別是低年級,自己班級的數學課時量明顯不如語文,因此,黃老師感到自己作為班主任和自己的孩子接觸不夠深,不能及時全麵的掌握孩子們的動態,這令她心中會有缺憾。

為了彌補這種缺憾,一方麵,黃佳麗通過班會課增進對孩子們的了解,另一方麵,她通過家訪來增進同學們的感情。學校一般要求教師一個學期進行一次家訪,黃佳麗卻把家訪的頻率提高到一學期兩次,這對於有50來名學生的班級,她這麽做,工作量增加不是一般的大。但黃老師是名責任心極強的好老師,她這種做法一堅持就堅持了十來年。

這天晚上,黃佳麗家訪回家的路上,她一邊回味著剛才和家長的交流情況,一邊思考著明天班會課的安排。就這麽一邊想,一邊在黑乎乎的路上走著,一不小心,她覺得自己的一腳突然踩空了,本能“啊”地叫了一聲,感到自己的頭猛地撞到了什麽東西,便什麽也不知道了。原來,有人貪圖窨井蓋可以回收賺幾塊錢,就趁著夜色把窨井蓋撬起來偷走了,由於天黑路暗,黃老師一不小心就踩空掉進了汙水井。

當戴利仁得知這一消息,帶著戴大光拚命趕到東風醫院的時候,黃老師已被好心人送進了急診室。戴利仁在急診室門口焦急的等待著,眼前浮現黃老師溫存、和善的一幕幕。

戴利仁被撤銷職務以後,黃老師從來沒有埋怨,仍然和以前一樣,把家裏收拾的一塵不染,還時不時的做戴利仁喜歡的豬蹄凍給他吃。戴大光上學以後也一直在黃老師身邊帶著上學放學,戴利仁什麽也不用操心。在這個家裏,雖然兩個人的收入都不是很高,但有了黃老師,戴利仁在家裏過的簡直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戴利仁一邊想著黃老師的好,一邊含著熱淚在急診室外反複地默默祈禱,保佑黃老師平安無恙。

急診室的門終於開了,戴利仁焦急的問主治醫生:“醫生,我的妻子沒事吧?”

主治醫生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說:“病人還在昏迷之中,從目前情況來看,她的後腦撞擊了硬物,估計是顱腦受傷,至於受傷程度,我們還要進行仔細的觀察。”

“醫生,您一定要盡力啊,我們家裏真的不能沒有她,嗚嗚嗚……”戴利仁聽到情況嚴重,這個大男人忍不住就哭了起來,他實在太愛黃老師了,在旁的戴大光也淚流滿麵。

過了一個月,黃佳麗終於出院了,可她已經沒有往昔的風采。戴利仁握住她的手,慢慢扶著她回家,按黃老師原來的脾性,應該會和戴利仁有說有笑,可這一路上她卻啞口無言。到家後,戴利仁扶著她坐下,凝視著她,問她在醫院住久了,吃的都是病人寡淡無味的飯菜,回家以後有沒有想吃點其他東西。可黃老師聽著卻沒回答,她的眼睛空洞無神,隻看著戴利仁傻笑。

盡管在黃老師出院前,醫生已經告訴戴利仁,黃老師這次的顱腦受傷屬於重度,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卻一時無法恢複語言表達、肢體動作等功能,隻能通過長時間的修養調理,爭取慢慢好轉,但戴利仁一看到黃老師這模樣,還是忍不住又流淚了,淚水的熱氣模糊了鏡片,眼前的黃老師也模糊一片。

一個家庭,少了女人的打理,就開始變得寒酸破敗,但戴利仁顧不上這些了,他要悉心照顧黃佳麗老師。在天氣好的時候,戴利仁經常扶著黃老師在公園漫步,曬曬太陽,一邊向黃老師敘述他們之間有趣的往事,他希望通過這種交流喚醒黃老師的記憶,可是,黃老師有時總是“啊啊”的應幾聲,再無其他互動,令戴利仁好不傷心。可是,他仍然沒有灰心,數年如一日,無怨無悔的陪伴著黃老師,戴利仁堅信,黃老師在他的悉心照顧下,有朝一日終會好轉。

由於每天陪伴病人,戴利仁對醫學慢慢有了興趣,他到新華書店買了好幾本有關中醫養生的書籍,希望在裏麵能找到幫助黃老師康複的答案。雖然中醫書上說,治療黃老師這種顱腦受傷可以服用活血化瘀的藥物,或者用針灸、推拿輔助治療,但戴利仁畢竟是門外漢,不敢自己隨便買藥用在黃老師身上,他隻是每次送黃老師看中醫的時候,自己在旁邊認真的聽著,回家以後,翻開中醫書慢慢琢磨。

戴利仁在學校念書的時候,文化課很不錯,就差2分沒考上大學,而在生活中,他也是一個比較有韌勁的人,特別這次黃老師這次的嚴重傷勢,更讓他有了把中醫學好的信念。於是,他從《黃帝內經》開始,準備全麵學習中醫這門中華民族代代傳承的偉大學科。

反正在當倉庫保管員工作不忙,戴利仁就帶了中醫書到倉庫裏,有空他就拿出來翻翻。慢慢的,自學中醫的戴利仁也漸漸有了心得,那些中醫治療的歌訣他都能如數家珍地背出來,像什麽治療內傷發熱的“內傷發熱病纏綿,氣血精虧髒腑偏。情誌飲食勞倦因,孟浪發散或苦寒。陰虛內熱清骨散,補中歸脾氣血研。血府逐瘀神方妙,丹梔逍遙熱鬱肝。”等等他都背的很溜。

但戴利仁知道自己口訣背的再好,也是紙上談兵,什麽中藥材放到他眼前都不認識,為了更好地照顧黃老師,必須要正兒八經的拜師學中醫。於是,戴利仁通過多方走訪,走進了“胡氏長生藥店”,據說,這家藥店已經在躍州傳承了好幾代,坊間頗有名氣。

這天,當戴利仁上門向“胡氏長生藥店”當家的胡醫師提出要當學徒的請求時,年過七十的胡醫師愣了一下,摘下老花眼鏡,說:“這位戴同誌,我們這裏沒收學徒的,而且,我們開小藥店的,什麽抓藥的水平,也沒有人家傳的這麽好,請你理解啊。”胡醫師婉拒了戴利仁的請求。

戴利仁一聽,心頭一沉,忙說:“胡醫師,我來您這裏目的真和別人不一樣,您聽聽我家裏的情況,好嗎?”他也不等胡醫師答應,就把家裏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胡醫師聽了以後,想了一會,歎道:“難得你對妻子這麽有情有義,既然你這麽有誠心,那你有空的時候先過來,在藥房先學著抓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