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取經路上

喬福林乘坐長途客車來到林陽鎮,中午畢得財請他喝了頓酒,然後他來到林陽火車站。可不巧的是,去穆丹的坐票賣沒了,隻好買了張站票。離發車還有一個多小時,酒勁上來了,他在候車室找個靠牆地方坐下,想眯一會兒。可剛進入夢鄉,一個孩子的哭聲把他擾醒,對麵一個農村婦女懷裏抱著一個嬰兒,手裏牽著兩個女孩,忙得手忙腳亂。

突然,他想起一個人,吳站長。他站起來,走出候車室,順著花磚甬道找到站長室。快到站長室的時候,他又後悔了,覺得自己有些唐突,看看表才一點十分,不到上班時間,吳站長哪能來這麽早呢?但還好,他看見站長室的門虛掩著,便敲了敲。他想去拜訪一下吳站長,因為剛才在候車室,他突然想起20年前侯寶山和派出所的公安在確認父親摔死後,在吳站長辦公室就如何給父親定罪,產生爭執,侯寶山認為他的死亡純屬意外,而派出所的人卻說投機倒把、私自販賣黑木耳的喬元海是畏罪自殺。

爭執不下的時候,吳站長說你們別在我這掰扯,人死為大,不去料理後事,卻先給人家扣帽子,哪有這麽辦事的?他把侯寶山他們轟了出去,重重地關上門說,“吃人飯不拉人屎的玩意兒,連點人味兒都沒有!”

突然,他看見蜷縮在桌子腿旁邊的喬福林,五花大臉,鼻涕眼淚橫流,像個待宰的鳥兒向他露出可憐、無助、絕望的眼神。吳站長歎息一聲,拉起喬福林,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從抽屜拽出一盒爐果遞給他,“吃吧,可憐的小崽子!”

喬福林怯怯地喝了杯水,卻沒敢動爐果。

“吃吧,可好吃了。”吳站長知道,這孩子肯定嚇壞了,說話的聲音溫和下來。

“俺,俺不餓。”喬福林怯懦地說。可是,他的眼睛卻把他出賣了,一個勁地盯著爐果盒子,像把鑽子。

“小樣,還挺能裝假的,吃吧,沒事,都吃了它。”吳站長把爐果盒子打開,遞給他一塊。大概是餓壞了,喬福林一下就把爐果塞嘴裏了,結果他噎著了,像公鴨似的伸著脖子,臉憋得通紅,翻著白眼。吳站長遞給他水杯,“喝點水順順,沒人跟你搶,慢慢吃,像他媽個狼羔子。”

劉石頭在外麵敲門,說:“喬元海的兒子在裏麵嗎?”

吳站長沒好氣地說:“沒在。”

劉石頭嘀咕,這小兔崽子,蹽哪去了?聽見腳步聲漸遠,吳站長過來解喬福林的破棉襖。喬福林兔子似的躲開,瞪著驚恐的眼睛看他,雙手緊緊護在胸前。

吳站長笑了,小聲說:“你小子早暴露了,棉襖裏層藏著木耳是不?”

喬福林臉色煞白,心嘣嘣跳,他不知這個好心的吳站長啥時看穿了自己的貓膩,那是臨行前夜,爸爸讓母親在他棉襖裏麵縫了兩個兜,裝了一斤木耳,爸爸這樣做明顯是狡兔三窟,擔心萬一倒賣黑木耳敗露,公安是不會懷疑一個孩子的,這樣即使破棉被裏藏著的2斤黑木耳被沒收,大林子棉襖裏的一斤木耳還能賣十塊八塊,起碼回來能過個囫圇年。

外麵傳來呼喚喬福林的聲音,吳站長掏出一張“大團結”,說:“快把木耳給我,我買了。”

喬福林捏著“大團結”說:“錢太多了,俺爸說到了大慶才賣八塊錢一斤。”

“行了,行了,別囉嗦。”吳站長強行解開他棉襖扣。

喬福林沒見到吳站長,一名三十多歲的留著齊耳短發的女人,坐在辦公桌後麵看文件。當他聽說來意後,說老吳早退休了,在家養花呢。聊過幾句,喬福林得知她是吳站長女兒,叫吳雅娟,現在是林陽火車站站長。喬福林便托她向吳站長代好,並感激他當年的“義舉”。

吳雅娟笑笑,漏出兩個好看的淺淺酒窩,說:“你家的事,好像聽我爸說過,唉,那個年代,沒有誰對誰錯,都挺不容易的。”

兩人聊了幾句,當她聽說喬福林沒買到坐票時,拿起桌上電話給列車長打過去,說他表弟(這時她意味深長地瞄了眼喬福林,臉上竟泛起了紅暈)要去穆丹,請他在餐車給留個位子。

下午3點,火車緩緩開動。喬福林推開車窗,向站台上送行的吳雅娟揮手。突然,他心裏湧上一層類似蜂蜜的東西,甜甜膩膩,心髒哐哐狂跳了幾下。可他哪裏知道,此一去猶如孤身犯險,並發生了那麽多難以預料的事情,而車下那個英姿颯爽的女人,她們還會重逢嗎?

晚上8點半,火車到達穆丹火車站,天早黑透,喬福林看列車時刻表,發往哈爾濱最近的火車也要到淩晨5點,他買完車票,在站前一家餛飩館,吃了碗紫菜豬肉餛飩,回到候車室,想找個座位睡一覺。可候車室滿滿當當,不要說椅子上,就是窗台上也坐滿了人。他把帆布挎包摘下來,在靠近廁所的門口坐下,倚牆假寐。他隻帶了200塊錢,那是李萍最後時刻“開恩”,扔給他的,說家裏沒有閑錢供你禍禍,這是你一個月的工資,你愛咋花咋花。她想,我就給你這麽多,夠你出去溜達一趟,也許他是臨時起意,突發奇想,等到錢花完了,或者到了人家那,見黑木耳種植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麽容易、簡單,他自會知難而退的。

喬福林算算隻夠往返車費和在向陽市的吃住費用,就沒舍得住旅館。兩天後的一個黃昏,他來到向陽食用菌研究所,在這裏他見到了畢得財所說的劉所長。寒暄後,劉所長把他領進食用菌研究所參觀,看見無數個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琳琅滿目,裏麵盛著的白色、灰色物體神秘而陌生,他想,也許這就是畢得財說的菌種吧。接著,又領他參觀了菌種製作室,喬福林看見幾個一人高的大鍋爐,尋思,難道製作菌種還需要這麽些鍋爐加溫?後來,他才明白,這些鍋爐是給木耳袋高溫殺菌用的。財務人員告訴他,得先交學費,一個半月學習期,150元。喬福林為難了,問能不能交一半,會計搖頭說,沒有這個先例。

喬福林去找劉所長,說:“我邊學習邊給你們出勞金,隻要管三頓飯就行。”

劉所長了解情況後,心下同情,給後勤打電話,“讓他邊學邊幹活,把學費抵了吧。”

可問題又來了,他沒錢住店啊。於是他找到食堂管理員,晚上在鍋爐旁打了個地鋪,順便看著火,不讓它熄滅。

臘月二十一,還有兩天過小年,喬福林揣著100塊錢買來的十瓶一級母種菌種,還有一本《袋栽黑木耳栽培技術初探》踏上回家之路。車到哈爾濱,由於快過年火車票特別緊俏,他排了3個小時,才買到第二天下午回穆丹的火車票,還是個站票。走出哈爾濱站,已是晚上9點多,還穿著秋衣秋褲,一陣冷風吹來,刮了個透心涼。喬福林打了個哆嗦,肩膀縮縮,太冷了!他想先找個旅館住一宿,突然,他看見前麵兩個人在扒竊,被偷的,看背影像個瘦弱的學生。喬福林衝過去,說你們幹什麽?兩個扒手本已得手,卻不想隻有十幾塊錢,正想再探探這個學生是不是把大錢藏在什麽地方,卻被喬福林驚擾,便很惱怒,皺著眉向他怒目而視。這時,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年輕人,突然抓住一個扒手的手腕,大喊“小偷”。被抓的人力氣比年輕人大,反手一用力,就掙脫了。可是年輕人似乎拚命了,猛地抱住扒手,說把錢還我,把錢還我!扒手沒想他如此難纏,惱了,隻見他手腕一抖,年輕人發出一聲慘叫,鬆開了手,喬福林發現他的手上多了條血痕,知是被刀片割傷了。

喬福林飛起一腳,踢在那個扒手的手腕上,銀光一閃,刀片飛落在地。這時另一個看起來強壯些的扒手撲了上來,揚手就向喬福林臉上劃拉,喬福林知他手裏拿著刀片,便躲閃開,同時右手叨住他手腕用力一掰,那個扒手就疼得呲牙咧嘴彎下了腰。這時,站前鐵路派出所的兩名警察跑過來,一起將兩名竊賊製服。

在站前派出所,警察給他們錄了口供,喬福林知道那個青年是北京農學院的研究生,明年畢業,家住穆丹市,本想在站前吃點飯,卻被竊賊盯上了。

兩人走出站前派出所的時候,已是深夜了,那個年輕人握著喬福林的手,說,:“我姓郭,叫郭偉忠,謝謝大哥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慘了。”

喬福林肚子咕咕叫,一陣冷風吹來,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說:“沒啥,我就見不得那些扒手,年紀輕輕的不自食其力,卻專門害人,就應該抓緊去好好改造改造。”

兩人就此分手,郭偉忠說:“我去買票,你趕緊吃飯去吧,你的肚子一直咕咕叫。”

喬福林看見一家粥鋪還亮著燈,頂著刀子一樣的冷風,縮著脖子快步朝粥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