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被人種了蠱

喬福林做了一個決定,一個關乎他和家庭的決定。他清楚,一旦這個決定做出,勢必會引爆一場“地震”,且開弓沒有回頭箭。果不其然,第一個跳起來反對的就是李萍。那天早上,她正在衛生間化妝,準備上班,當她聽喬福林說要辭職創業時,像看怪物似的,張大嘴巴,瞪著驚愕的眼睛,盯著喬福林看了十幾秒鍾,然後噗嗤笑了,說,“你瘋了吧,別鬧了,還辭職呢,年末你們科長退休,到時順理成章你扶正,你開啥玩笑,燒包燒的吧。”她開始描眉。

喬福林扶著門框,看著鏡子裏的她說:“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李萍,我是認真的。”

李萍笑說:“那你辭職想幹啥?經商?還是辦企業?你哪來的本錢?”

“我要回柞樹村種黑木耳。”喬福林說。

“啥?回柞樹村?”李萍抹口紅的手停在半空,眉頭微蹙,結巴說,“還,還要種黑木耳?你有病吧?是不是你爸陰魂不散,陰魂附體了你!”李萍的上嘴唇抹完口紅,下嘴唇還沒抹,看起來怪怪的。

“我是認真的。”喬福林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畫了的眼線,說,“我想好了,李萍,回柞樹村搞地栽木耳,帶領鄉親們一起致富。”

嘁,李萍不屑地鼻子裏哼了一聲,“你把自己說得挺高尚啊,帶領鄉親們一起致富?有毛病吧你,才從那個窮窩裏爬出來幾天?你自己還沒致富呢,就想帶領別人致富,你是誰啊?村長?鄉長?還是縣長?可笑!”

看著她一臉瞧不起的表情,喬福林心裏像被馬蜂蟄了似的疼,他說:“李萍,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的選擇。”

“理解你?支持你?”李萍把眉筆摔了,眉筆尖斷了,滾到牆角,她憤怒地說,“喬福林,你心裏已經做了決定,你壓根就沒有同我商量的意思,隻是通知我而已,你讓我怎麽理解你,支持你。”

喬福林放緩情緒,說:“李萍,你挑理我不辯解,但我真的沒有其他再好的選擇了,我要不回鄉創業,我吃飯不香,覺也睡不著,再說,我一個月才掙200塊錢,成天喝茶看報紙,這樣不死不活的生活真的很無聊,很沒意思,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李發得知女兒家中發生“重大衝突”,是喬小盼大聲哭嚎,似乎想從聲音上、氣勢上“彈壓”無果後,電話通知給他的。李發當即騎車來到喬福林家,他說:“你們這是幹啥,有啥大不了的事,一大早就吵架?孩子上學快遲到了,你倆還有心情拌嘴,真是過分!”喬福林看見兒子哭成了小花貓,趕緊給他洗了把臉,開著吉普車送兒子上學去了。

李萍沒想到父親會來,一屁股坐在**,委屈地嗚嗚哭起來。李發剛退休不久,本想頤養天年,享受天倫之樂,卻不想喬福林異想天開,要回柞樹村搞什麽地栽黑木耳,因此當李萍跟他哭訴完後,心裏著實也有些氣惱。李萍還在喋喋不休,說喬福林中了邪,被他父親種了蠱,腦袋進了水。李發聽她胡說,訓斥女兒幾句,但也覺得喬福林確實有些離譜、瞎搞。其實,當初李發作為農行主管行政工作的副行長,在眾多退伍軍人檔案裏,一眼相中喬福林,不能不說有他的偏愛。他相中的,是這小子身體素質好,一米八二個頭,臉龐方正,雙眼透著剛毅、果決,炯炯有神,當然這隻是照片留給他的外表信息,讓他特別動心的,是檔案上寫著,喬福林這個森林警察在一次大火中,隻身搶救出兩名戰友性命,並憑此榮立一等功,和平年代啊,能榮立一等功可不是鬧著玩的,於是他就像給自己相女婿,一眼相中了他。

這天晚上下班,喬福林有點事處理,回到家時已經6點半了,他扭開門鎖,發現屋裏冷清清的,沒有往日的歡笑。他給嶽父李發打電話,得知李萍下班接了兒子直接回李發家住了。喬福林還想解釋幾句,李發正在廚房炒菜,說你的決定我無權幹涉,也許你覺得保衛科的工作太安穩,沒有挑戰性,不符合你們軍人轟轟烈烈、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的個性,但福林我提醒你,離崗創業不是那麽簡單的,說說就能成,那其中的艱難和心酸,是你無法想象的,希望你三思。

聽他口氣,喬福林知他心裏撬開了一條縫,不再那麽強烈地反對自己,於是感覺好受了一些,他想雖然現在李萍回了娘家,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但她遲早會理解自己的。於是,他煮了一碗麵條,呼嚕呼嚕吃了。

那天晚飯,李發特意做了女兒愛吃的油燜大蝦,在飯桌上,他說:“既然福林決心已下,料無法挽回了,當初我選他來單位,並且相中他當女婿,就是因為看中他有一股不服輸、敢於衝鋒陷陣、敢闖敢試的勁頭,因此從內心講,我還說不出過多的反對理由,雖然這小子主意正,有老豬腰子,但也是想幹點事業,不想樂享其成、一成不變,也許不是什麽壞事。”

李萍給兒子扒了個大蝦,說:“爸你咋這麽快就舉手投降了,喬福林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倒戈的?”

李發喝了口酒,說:“是龍就得天上飛,是虎就得歸山林,當初你相中福林,不是也覺得這小子有誌向,有抱負,不甘於平平踏踏嗎,你沒看出來嗎,雖然福林每天照常上班,但其實他心裏並不快樂啊。”

李萍大概覺得父親說的有道理,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他不甘於寂寞、平庸,他想幹事業,想創業我不反對,可是,他幹什麽不行,幹嘛非要搞什麽黑木耳呢?再說了,縣城有那麽多的機會,他不幹,非要扔下我們母子,跑回柞樹溝那個窮窩子,你說他是不是有病啊,純粹是被人種蠱了。”

李萍分析得不錯,喬福林的確被人種了蠱,這個人就是林陽鎮農技站長畢得財,是喬福林從小的光腚娃娃。回柞樹溝祭奠父親那天晚飯後,畢得財騎著嘉陵摩托在山路顛簸了一個多小時,來找喬福林,那時,小盼已在火炕上打起了呼嚕,許是炕麵太熱,這小子把被子蹬了,褲子也脫了。

畢得財在小盼結實的屁股上拍了拍,睡夢中的小盼踹了他一腳,翻個身繼續酣睡。

畢得財給他蓋上被子,摸著他臉蛋愛憐地說:“小兔崽子,敢踹你老丈人,膽肥了你。”

喬小盼咣當一腳,再次把被子蹬掉,露出個小雞雞撅得老高。

畢得財還要給他蓋被,喬福林說:“拉倒吧,俗話說小男孩兒身上三把火,凍不著他。”

畢得財笑說:“你瞅他小樣,跟你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畢得財稀罕小盼,那是真稀罕啊。他和老婆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叫畢佳媛,比喬小盼早出生一年。李萍懷小盼的時候,畢得財就總說,如果你倆生的是兒子,將來就給我當姑爺,逢年過節也有個買酒的人,如果你們生的是個女兒,我就任她當幹閨女,讓她和畢佳媛結拜為幹姊妹,長大了也好有個照應。結果李萍生的是個帶把的,這可把畢得財樂壞了,隻要見了喬小盼就讓他喊“老丈人”,他要不喊,就彈他腦瓜崩,結果小盼見了他像耗子見了貓,老早就開溜。

喬福林和畢得財出了院門,披著星光向村南率賓河邊走去。大榆樹下更加熱鬧,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人們唱的更歡,扭得更浪,而大榆樹的另一側,下棋的,走古道(當地一種石頭樹棍遊戲)的,跳房子的,追逐嬉戲的,甚至孩子的哭聲,女人的浪笑聲,無不湊成柞樹村的晚景圖。

兩人沿著率賓河溜達到吊水壺邊,細水飛濺,水聲嘩嘩,他們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喬福林望著夜幕中呈現藍白色的瀑布,想起小時和畢得財、徐蓮蝶常來這裏玩耍、藏貓。那時,喬福林是村裏頑童的頭,不管是高他一頭的關大壯,還是大他幾歲的二迷糊,都喜歡跟他混,服服帖帖聽他指揮、調遣,即使扮演漢奸、鬼子也樂得屁顛屁顛。那時,柞樹村半大孩子中流行一種說法,“柞樹溝三少”,除了喬福林和畢得財二少外,另一少就是假小子徐蓮蝶,她是他們的“娘子軍”。

畢得財告訴喬福林,去年冬天他在觀音嶺采集到野生黑木耳孢子,研究出一個新的適應老爺嶺地區環境的菌種,一定會賺錢。看著他手拿把掐的樣子,喬福林說,“那你可發了,一斤黑木耳幹貨,聽說供銷社三塊錢收購呢。”

“三塊錢?”畢得財哏哏笑,肩膀一聳一聳,說,“你那是啥年月的價錢啊,那是十年前的價錢,現在能賣十塊錢。”喬福林不相信,“真的假的?這也太貴了!”

“大林子,你一個月才掙200多,還不如20斤木耳掙得多呢,我看你不如辭職搞黑木耳得了?”畢得財突然轉身說。

“扯淡!”

烏漆嘛黑中喬福林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一點紅色煙火豆似的夾在他指間,笑說:“我一無技術,二無資金,你別忽悠我了。”

畢得財說:“我不是忽悠你,我說的真是一條發家致富路啊。”

“那我也不幹。”喬福林仰望天空,星河璀璨,夜色闌珊,說,“你忘了,以前咱這搞木耳段,那時多紅火,多掙錢啊,可後來咋樣了?還不是歇菜了,虧錢了。你呀,純粹是馬歇爾計劃。”

“我不是馬歇爾計劃,”畢得財一本正經地說,“以前搞木耳段應該掙錢,可是二迷糊他爹,為了壓秤,為了多賣錢,就黑了心,往木耳上撒鹽水、摻沙子,自己毀了自己,不然咱柞樹村早成萬元戶村了。”

喬福林歎息一聲,說:“可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把好端端黑木耳產業給毀了。”

畢得財說:“我注意了一下,現在遼寧向陽市不搞木耳段了,人家搞木耳袋,袋栽木耳,用鋸末子,不用散放在山上養菌,也不用住在窩棚裏喂蚊子,把木耳袋擺在河邊、地裏就行。”

喬福林說:“你就是把黑木耳說出花來,我也不幹,好不容易從柞樹溝爬出來,我再回來擺弄土坷垃,埋汰人呢!”

但最後成為“蠱”種進喬福林腦子裏的,是畢得財給他算了一筆賬,他說不用多,隻要種兩畝地,擺放兩萬袋就能淨賺一萬五,比你上六年班掙得還多。當然,讓他痛下決心的,是他突然想起大哥欠村裏、鎮裏各種款項,他想如果按照大哥現在這種狀態,不僅如法還清欠賬,恐怕還會越積累越多,這讓他無法釋懷,那筆賬,像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