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反目

喬福林將吉普車與朋友做了交換,換回一輛更加破舊的皮卡車,他知道,柞樹村溝溝汊汊,道路坑窪不平,搞地栽木耳需要許多材料,換輛皮卡既可以當交通工具,又能拉些東西,不然哪怕一袋鋸末子都要他抗,那可累死孩子了。那天雪嚇得很大,觀音嶺有些樹木被厚雪壓彎了腰,有的承受不住積雪的“**威”而攔腰折斷。山路呲溜滑,一側是山崖,一側是幾十米深的山穀。喬福林小心駕駛皮卡,由於緊張手心都是汗,感覺有些累。

下午兩點多鍾,皮卡停在喬福森家門口,雪停了,可院裏院外半尺厚的積雪沒人清理。車廂裏的行李落了一層雪,他怕打掉,扛起來,推開小院木門。

“你這是幹啥?咋把行李搬來了呢?”正在炕上搓苞米的母親愣怔了。

“噢,我辭職了。”喬福林把行李放在炕上。

“咋的,被開除了?你犯了啥錯誤?”莊小鳳一下出溜到地上,瞪著驚恐的眼睛緊張地看著兒子。

“沒有,沒犯錯誤。”喬福林到廚房碗架櫃取出一隻碗,倒了杯熱水,咕咚咕咚牛飲。

莊小鳳心裏一緊,看著他臉色問:“和李萍鬧別扭了?她把你趕出家門了?”

喬福林放下水碗說:“沒鬧別扭,媽你別胡亂猜了,啥事也沒有,我就是想回來種植黑木耳,沒你想的那麽複雜,也沒那麽嚴重,你就別擔心了。”

喬福林拿起掃帚,在院子裏嘩啦嘩啦掃雪。關大壯晃著膀子來了,說:“大林哥,還沒過年呢,咋先回來了。”說罷他去搶喬福林的掃帚,“我來吧,你一個坐辦公室喝茶水的幹部,哪幹得慣這種力氣活。”

喬福林抓住掃帚說:“咋的,小瞧我是不?你可別忘了,去年春節掰腕子,你可一局都沒贏我啊。”

關大壯找了把鐵鍬,跟在他後邊鏟雪,一邊說:“我還尋思明天上觀音嶺打個麅子,賣給你過年烀著吃,掙兩個酒錢呢,誰承想你提前回來了。”

喬福林直起腰,看著他說:“大壯,國家明令不許偷獵,你咋還知法犯法?這不是犯渾嗎。”

關大壯朝他擠咕眼睛,神秘兮兮地說:“沒事,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隻要進了觀音嶺,就變成了鑽山豹,誰能逮著我的影子。”

喬福林說:“別冒險了,幹點正事吧。”

這時從大榆樹方向傳來鬧哄哄的二人轉聲,關大壯說:“啥叫正事啊,哪有啥雞巴正事啊?咱這窮山溝子,貓冬貓冬,能混飽肚子就‘吆西’了。”

喬福林說:“跟我幹吧。”

關大壯扔掉鐵鍬跑過來,興奮地眨巴著一雙小眼睛,“咋的,讓我去你們保衛科幹?”

這天晚上,莊小鳳扒拉了一盆疙瘩湯,蒸了一鍋窩窩頭,疙瘩湯爆蔥花的香氣,徹底勾起喬福林肚子裏的饞蟲,他幾口就喝光一碗。可是,他卻沒能再喝第二碗,當喬福森聽說他辭了職,回來搞什麽地栽黑木耳時,當即就火了。

莊小鳳哭了,“大林子,你還想搞黑木耳,難道你忘了,你爸是怎麽死的?你大哥,他的腳後跟是怎麽沒的?”

喬福林說:“我沒忘,可我真的想搞黑木耳發財啊。這確實是一個發家致富的好產業啊。”

咣當,喬福森將酒盅蹾在炕桌上,眼珠子瞪得像牛鈴,說:“你傻啊,好好的鐵飯碗扔了,跑這窮山溝當要飯花子,你是不是腦子讓驢踢了,你還想搞黑木耳,你,你這個敗家玩意兒,氣死我了。”

大嫂畢雪梅給喬福林盛了一碗疙瘩湯,嫌丈夫說話噎人,麻達他一眼說,“吃飯呢,有啥事吃完飯再說。”

喬福森瞪眼說:“你給我閉嘴!老爺們說話,輪不到婦道人家插話!”

畢雪梅囁喏,“大林子想搞黑木耳賺錢,還不是想幫咱還饑荒,這個家裏要是指望你,猴年馬月也還不清那些羅亂賬……”

嘩,喬福森把酒潑到畢雪梅臉上,“咋的,給你臉了是不,哪裏輪到你來教訓我!”畢雪梅愣住了,眼淚在眼圈裏打轉。

“大林子啊,媽不是不讓你創業、致富,可你幹啥不好,為啥偏搞黑木耳呢,難道你忘了嗎,黑木耳是咱家的災星啊!咱可離它遠遠的,別再惹一身禍啊。”莊小鳳哭著說。

“媽,你那是封建迷信,”喬福林耐著性子說,“什麽黑木耳碰不得,而且你們還搞得連木耳都不吃了,這不是愚昧嗎。”

莊小鳳說:“孩子啊,你歲數還小,有些事就是那麽玄乎,容不得你不信啊,黑木耳是禍水,你爸和你大哥都因為搞黑木耳遭了殃,這就是咱家的宿命啊,碰不得啊!”

“強種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喬福森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這德行,”喬福林來了倔脾氣,脖子一梗說,“別說撞南牆,就是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回頭,我告訴你,這個黑木耳我是搞定了,誰也別想阻攔!”

“好,好啊!”喬福森鼻子哼出一聲冷笑,“你小子尿性,既然你把話說得那麽絕,那就別怪我不講親情,趕緊把行李從我炕上搬走,你真要那麽光棍,就給我滾!”

喬福林拽起行李往外走。莊小鳳一把薅住行李,說:“天都黑了,你上哪去啊?大雪風嚎的。”

“住雪地!”喬福林說,“我就是住雪地,也不願看見他的樣子。”

“住雪地?”喬福森冷笑說,“住雪地不把你凍成僵屍!”

莊小鳳給了喬福森一個脖溜子,說:“你就閉上臭嘴吧,快過年了,你們就不能消停點不置氣啊。”莊小鳳死死地抓住行李不放。

喬福林推開莊小鳳手,說:“媽你放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天爺凍不死瞎家雀(qiao)。”

喬福林背著行李走出家門,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他氣呼呼地在雪地上走。其實他也不知道,今晚自己住到哪裏。他就那麽鬱鬱地在雪裏走著,很快腦袋和肩膀上就落了一層雪。一陣寒風襲來,他打了個冷戰,心裏漫過一陣酸澀的**。突然響起一陣狗叫,他停住腳步,才發現已來到徐錫坤的門前。

第二天吃過早飯,喬福林來到村委會。恰好侯寶山和孫俊、副村長劉石頭都在,喬福林把自己的意圖說了,說想搞地栽黑木耳,想租村裏幾畝機動地。

侯寶山嚇壞了,心想這小子連副科長都不當,回來搞什麽黑木耳,這不是胡亂起幺蛾子嗎?於是以為他心血**,就一口回絕了,說村裏的機動地都承包出去了。

喬福林說:“既然如此,我就租村民的地吧。”

孫俊冷著臉子說:“你搞什麽我們不反對,發家致富是上麵的號召,是你的自由,但你最好去別的村搞,柞樹村已經確立了富民項目,就是全力打造蘋果梨栽植基地,這個不能動搖。”

喬福林沒想到在這裏碰了一鼻子灰,說:“蘋果梨也好,地栽木耳也好,都是富民項目,不矛盾,不衝突啊。”

孫俊說:“咋不衝突,村裏為了動員村民栽植蘋果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十幾家相應,如果你回來帶頭搞地栽木耳,擾亂村委會的計劃,搗亂嗎這不是。”

喬福林悻悻地走出村委會,侯寶山在後麵喊住他。喬福林以為事情有所轉機,停住腳,待侯寶山從後麵趕來,他掏出一盒大前門煙,遞給他一支。

侯寶山給他點燃,自己也點著吸了一口,“大林子,你是一時興起,心血**,還是真想在柞樹村搞地栽黑木耳?你給我個痛快話。”

喬福林吐出一口煙圈,轉瞬被西北風吹散,說:“我是實實在在要搞黑木耳的,不然,我也不會把行李帶來啊。”

侯寶山說:“孫俊說的,也是實情,前些年村裏確定了蘋果梨產業發展思路,可張羅了幾年,栽植戶都沒掙到錢,村民也就不太積極,再說,咱們村前些年搞木耳段,也是吃了大虧的……”

喬福林說:“我知道你的擔心,可我這次決定搞黑木耳,是經過深思熟慮,經過實地考察才下的決心,至於前些年木耳段的事,我認為事在人為,那是個別人短視行為,摻雜使假,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侯寶山說:“你分析的對,不瞞你說,村裏現在雖然號召種植蘋果梨,但其實我心裏早就開始踅摸新的產業發展路徑了,如果你下定決心想搞黑木耳,我不反對。”

喬福林有些感動,說:“侯支書,有你這句話,我的信心更足了。”

侯寶山遲疑了下,看了眼村委會前的街道,一陣小旋風刮起,卷起落葉、灰塵旋轉著越過一排木樟子,他遲疑了下,態度誠懇地說:“大林子,你當過兵,立過功,又是農業銀行的科長,你的心胸和眼界,讓我佩服,其實,當年你爸的事,我,我真的很懊悔,這20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這件事,壓在我心裏,壓得我喘不上氣啊。”

喬福林上前拍拍他肩膀,“侯叔,我知道你的心境,但那不是你的錯,我爸的死亡純屬意外,你不要再背負思想包袱了。”

侯寶山眼圈紅了,“我謝謝你大林子,你能這樣說,我心裏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