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突如其來的災難

災難是那天晚上後半夜突然發生的。當時喬福林正睡得迷迷糊糊,睡夢中,他依稀聽到扒門聲,他還以為是睡夢中的情景,翻個身繼續睡覺。可很快就響起狗叫聲,聲音充滿恐懼,哀哀的像是遭受到巨大危險。喬福林突然一個拘攣,翻身下地,雙腳在黑暗中試探著尋找膠鞋。可是,他的腳沒有探到鞋子,卻伸進冰涼的水中。

發洪水了,河水出槽了!

等喬福林雙腳踏在地上的時候,漫上來的河水已經沒過小腿,他心中劃過一道絕望的閃電,推開門就衝出去。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什麽也看不見,隻聽見嘩嘩的濤聲像悶雷般滾過來,四個豆綠色的光,從晾曬架上傳來,那是被洪水逼到晾曬架上的兩隻狗的眼睛。

天蒙蒙亮依稀能看清東西的時候,徐錫坤和蓮蝶率先趕來,他倆發現喬福林已經成了泥人。此時洪水已經退去,昔日那些黑白分明的菌袋,早已不知去向,菌地裏隻留下一片狼藉的泥水,喬福林瘋了似的抱著幾個菌袋,從遠處踉蹌著走過來。他的臉上、頭發上、衣服上都是泥,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在髒汙的臉上留下兩道印痕。

“老師。”搖搖晃晃的喬福林哽咽一聲,突然淚流滿麵,抱著幾個菌袋一屁股跌坐在泥水裏。蓮蝶把他拽起來,發現急火攻心的他的嘴唇上起了兩個燎泡,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了。徐蓮蝶的眼淚刷地流下來,心疼而溫情地叫了聲大林哥。

徐錫坤拍拍喬福林肩膀,說:“吃兩個包子吧,蓮蝶起大早給你包的。”

蓮蝶才想起擔心涼了而塞在懷裏的包子,她把包子拿出來遞給喬福林一個。喬福林餓壞了,抓起一個包子,顧不得上麵留下的泥水印,塞進嘴裏狼吞虎咽。突然他痛苦地呻吟一聲,停止了咀嚼,伸著脖子努力將嘴裏的包子咽進去,然後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跟著徐錫坤後腳趕來的是莊小鳳,還沒跑到近前,她就開始嚎啕起來,“老天爺呀,你咋就這麽很心啊,你咋就看不得俺老喬家好啊,你非得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啊……”

洪水將絕大部分木耳袋衝走了,隻有一小部分菌袋,橫七豎八地掩埋在壟溝裏、樹叢下、野蒿中。四個人像尋寶似的,一袋一袋從泥沙裏摳出菌袋,發現將近一半的菌袋破損了,但有總比沒有強,他們將尋回的菌袋抱回來,躲在地頭。

天大亮的時候,突然從村裏冒出一群人,急匆匆向菌地趕來。待到近前,喬福林看見這些人是侯寶山和劉石頭、孫俊等幾名村幹部,他們手裏拿著鐵鍬、柳條筐和編織袋,明顯是來幫助自己救災的。接著,他們身後繼續趕來了齊麗美和他丈夫、葛亞麗和關大壯媳婦肖金玉(她家的木耳地地勢高,沒有遭遇洪水)。

喬福林眼圈紅了,哽咽了聲說:“侯支書。”

“啥也別別說了,大林子,”侯寶山對身後的劉石頭說,“趕緊帶領大家搶險救災,能尋回一袋是一袋,把損失降到最低限。”

眾人哄地散開,往遠處尋去。

莊小鳳一把抓住侯寶山,泣不成聲地說:“侯,侯支書,他大叔啊,俺謝謝你了,謝謝大家了……”

就在眾人在菌地尋找搶救黑木耳菌袋的時候,畢雪梅在家裏跟喬福森幹仗。她本想吃完早飯和婆婆莊小鳳一起,去喬福林菌地幫忙的,可莊小鳳著急,顧不得吃早飯就走了,看著婆婆佝僂著的腰身急匆匆的樣子,畢雪梅平生第一次朝丈夫發火了。她一把掀開被窩,衝喬福森喊道:“喬福森,洪水都上炕了,大林子的黑木耳都被洪水衝走了,你還賴在被窩裏睡懶覺,天底下有沒有你這樣無情無義的大哥?”

喬福森光著膀子猛地坐起來,指著畢雪梅破口大罵,“她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一個老娘們,操那心幹啥,做好你的飯,喂好你的豬比啥都強。”

畢雪梅急了,跺著腳說:“你親弟弟的木耳地被水淹了,菌袋都衝走了,你不但不去幫忙,還說這種屁話,沒有比你再過分的了。”

“我就這樣,愛咋咋地!”喬福森躺下,拉過被子蒙住腦袋。

畢雪梅失望地摘下圍裙扔在他被上,說:“你就睡吧,早飯你自己弄吧,我不能眼看著大林子遭難見死不救。”說罷她換上雨靴,抬腳推開了門。

突然,喬福森瘋了似的從身後衝過來,光著身子,光著腳板,拉住畢雪梅說:“不許去!在家老實給我呆著。”

畢雪梅掙了兩下,沒掙開他鐵鉗一樣的手,厭惡地看著他**的身子,哀求地說:“你就放開我吧,全村人都去幫大林子了,就連東院的侯寶山和齊麗美都去了,我再不去,還是人嗎?”說完她用力掙了掙,仍沒掙開,於是她去掰喬福森的手指,結果就把他弄疼了。

啪地一聲脆響,畢雪梅臉上出現了五個血紅的手指印。畢雪梅手撫臉龐,眼淚無聲地淌了下來。

喬福林的菌地一派忙碌的場麵,有準備的穿著雨靴還好,侯寶山等來得匆忙的,隻穿著膠鞋,但他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膠鞋就膠鞋吧,踩在沒過腳脖的泥水裏,很快就弄得泥猴一般。但誰也沒有退縮、叫苦、埋怨,而是瞪大眼睛,加快腳步,在壟溝裏,在泥沙中,在河套上,在草叢裏,仔細尋找菌袋。

莊小鳳一邊幹活,一邊流眼淚。喬福林以為她眯了眼睛,關心地問她咋的了?莊小鳳唏噓道,“大林子,你說咱家是哪輩子積德了,換來侯支書和這麽多村民來幫咱,大林子啊,洪水無情人有情!雖然你遭了難,但以後你可不能忘記鄉親們的恩情啊,你要想辦法報答他們的大恩大德啊……”

喬福林抬眼看見,侯寶山光著腳丫在泥水裏扒拉著,尋找泥漿掩埋下的菌袋,他身上、臉上到處都是髒兮兮的泥水,就也頗為感動,說:“媽你放心,雖然我遭了洪水,損失不小,但我會總結教訓,我會成功的,而且,我一定帶領鄉親們發家致富,徹底擺脫貧困,他們的義舉和恩情,我一定會報答的!”

這話被抱著兩個破損木耳袋走來的侯寶山聽見,他把木耳袋放在地頭,說:“大林子,你說的對,我全力支持你!”

喬福林掏出手絹,想將侯寶山鼻尖上的泥點子擦掉,侯寶山用袖子一抹,說:“莊稼人沒那麽嬌氣,下地幹活,哪天不是風裏來泥裏去的,莊稼人嗎,泥土是金呢。”

喬福林說:“謝謝你侯叔,以前我哥和我媽那麽對待你,總是無理找茬、起刺,還總在村民麵前欺負、侮辱您,你都不跟他們計較,在我遭難時帶領鄉親們幫助我,我真是從心裏感激你。”

侯寶山看著河套邊上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們,說:“其實那時,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爸的死,我很後悔,讓我在懊喪中煎熬了20多年啊。”侯寶山眼圈紅了,用袖子擦去眼淚。

喬福林說:“你別再自責和懊悔了,其實我爸的死不是你的錯,我那時雖然還小,但已經懂事了。你說侯叔,以前咱侯、喬、畢三家關係多好啊,誰家要是吃個野兔肉,都要端半碗送給另兩家嚐嚐,哎,真懷念那時的光景啊。”他深長地歎了口氣。

侯寶山拍拍喬福林胳膊,長出了口氣,說:“是啊,柞樹溝最初就是喬、畢、侯三家祖宗闖關東,從山東闖過來的,一起在這裏開荒種地,上山采木耳、挖藥材,後來在柞樹溝定居下來,像大榆樹似的生根發芽,散葉開花,才逐漸發展成為近千人的大村子,不容易啊!”

說起過去侯、喬、畢三家的和睦生活,以及不是親戚勝似親戚的關係,喬福林和侯寶山無限感懷,感慨萬千。

這時從村口吊水壺方向傳來汽車的馬達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朝那望去,發現兩輛草綠色吉普車眨眼間來到地頭。侯寶山知道來了領導,便迎過去。

畢得財從第一輛吉普車上下來,接著下來幾個陌生人。第二輛車副駕駛的門也打開了,副鎮長林鐵走下來,他順手把後邊車門打開,下來一位20多歲的小夥子。其他人侯寶山眼熟,都是鎮裏的幹部,隻是這個精幹的年輕人他不認識,林鐵介紹說:“這是市委研究室的小郭,這次特意來柞樹村考察、調研黑木耳產業發展情況。”

侯寶山與他熱情地握手,說:“歡迎歡迎,歡迎市領導來我村檢查指導工作。”

郭偉忠笑著說:“侯支書嚴重了,我本來是想到林陽鎮搞產業調查的,是林鐵副鎮長極力推薦你們村搞黑木耳特色產業,引起我的興趣,又聽說喬福林的黑木耳被洪水衝了,韓副鎮長他們要來幫助救災,我就跟著來了。”

說話間,他們來到喬福林跟前。林鐵將郭偉忠向他介紹。喬福林看著郭偉忠一愣。

郭偉忠走過來,說:“喬大哥,真是你啊!昨晚在鎮裏聽韓副鎮長說起黑木耳產業,我心裏就畫魂兒,我想會不會是喬大哥呢,去年冬天你在哈爾濱火車站跟我說過,去向陽市取經學習黑木耳栽培技術,真沒想到,果真是你啊。”

喬福林也很高興,握著他的手說:“郭兄弟,你這麽快當官兒了,恭喜你。”

郭偉忠羞赧地一笑,說:“啥官不官兒的,春節後市委研究室招人,我報了名,結果就被錄取了。”

畢得財說:“你倆先嘮吧,我們可要下地幹活了。”他挽起褲腿,脫掉鞋子,光著腳丫走進泥水裏。

林鐵招呼鎮裏的幹部,“大家別站著了,挽起褲腿子幹活吧。”

看來他是早有準備,膠鞋都穿上了,他率先挽起褲腿子,和畢得財一起朝河套走去。鎮裏其他幹部呼啦跟了過去。

喬福林有些蒙圈,忙在後邊喊:“韓副鎮長,回來,回來,別弄髒了你們的衣服。”

侯寶山說:“韓副鎮長聽說你的黑木耳受災了,特意動員鎮幹部一起來幫你忙的。”

喬福林心頭一熱,把母親和蓮蝶、肖金玉招呼過來,吩咐他們趕緊回村煮兩桶綠豆水擔來,給大家解渴。

莊小鳳早就淚水漣漣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麵向河南岸的墳塋地說:“老頭子啊,你睜開眼看看吧,咱老喬家時來運轉了,村民都來幫咱救災了,侯支書兩口子也來了,鎮長他們都來了,就連市裏的大幹部也來幫咱救災了……”

徐蓮蝶和肖金玉煮好兩桶綠豆水,就往喬福林菌地走去。肖金玉挑著扁擔在前,徐蓮蝶抱著一疊碗在後。經過大榆樹的時候,兩人換肩,肖金玉彎腰把水桶放到地上,徐蓮蝶接過扁擔正要起身,二迷糊不知從哪湊了過來,“兩位大美女(它曾無數次說過,柞樹村徐蓮蝶和肖金玉最漂亮,是村裏的兩朵村花)幹啥去呀,急匆匆的像趕廟會。”

許是他聞到了綠豆水的味道,彎腰看了看綠汪汪的兩桶綠豆水,說:“你倆煮這麽多綠豆水幹啥?誰又活膩歪喝農藥了?”

徐蓮蝶沒搭理他,把扁擔放在肩上,想要起身。二迷糊把手搭在扁擔上,蓮蝶感覺到扁擔上的重量,回頭見二迷糊的手按在扁擔上,氣就不打一處來,說:“把你的爪子拿開,別耽誤正事。”

二迷糊的手仍然搭在扁擔上,說:“你說呀,到底誰喝農藥尋短見了?這不是褲襠裏拉胡琴,扯淡(蛋)嗎,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

徐蓮蝶厭煩地將扁擔扭了扭,將他手扭開,說:“村裏除了你遊手好閑,還有誰能閑出屁來。”

二迷糊心疼地看著徐蓮蝶的柳肩,說:“你這肩膀柔弱得像柳樹條,哪能擔動這麽兩大桶綠豆水呢,這是誰啊,長沒長心啊,讓兩個如花似玉的村花出大力。”

肖金玉眼珠子一轉,嬌聲說:“可不唄,累死我了,蓮蝶姐的肩膀比我的還窄,還嬌嫩,讓她來挑扁擔,這不是糟踐人嗎。”

徐蓮蝶想盡快擺脫二迷糊的糾纏,說:“別跟他囉嗦,咱倆趕緊走吧。”

肖金玉一把按住扁擔,向二迷糊拋了個媚眼,說:“迷糊哥,你不是成天誇我倆是村花嗎,蓮蝶姐又是大鵬的親媽,你就不心疼啊?”

二迷糊說:“心疼啊,咋不心疼啊,疼得我的肝兒一顫一顫的。”

徐蓮蝶懶得跟他說話,又去抓扁擔,想挑起來趕緊離他遠遠的。肖金玉沒給她,瞅著二迷糊撇嘴,說:“我看不見得,還心疼的肝兒疼,迷糊哥,你淨在那耍貧嘴甜人。”

二迷糊急了,跺腳發誓,“誰要是撒謊拿嘴甜人,誰是烏龜王八蛋!”

葛亞麗和丈夫將尋到的菌袋遞給碼放的孫俊,正要繼續去遠處尋找,猛然看見二迷糊挑著兩桶綠豆水出現在地頭,徐蓮蝶和肖金玉有說有笑的跟在後麵,葛亞麗就驚掉了下巴,大聲招呼跟前的孫俊說:“快看快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二迷糊給大家送綠豆水來了!”

正在碼放菌袋的孫俊以為她開玩笑,頭也不抬地說:“瞎咋呼啥,葛亞麗,二迷糊懶出尿來了,他給他媽都不帶挑水的,還指望他給你送綠豆水,做夢去吧你。”

正好二迷糊來到眼前,他把水桶放在地上,說:“孫俊你糟踐誰呢,誰他媽懶出尿了?”

孫俊嚇得一哆嗦,抬頭果然是二迷糊,便直起腰,疑惑地看著兩桶滿滿的、綠汪汪的綠豆水,摸摸後腦勺訕笑,“太陽果然從西邊出來了,天下奇聞啊。”

葛亞麗接過徐蓮蝶遞過來的水碗,舀了一碗喝了幾口,把碗遞給丈夫,丈夫咕咚咕咚喝幹。她說:“二迷糊來幫助大林子救災,鐵樹開花了。”

孫俊喝了口綠豆水,說:“是啊,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這說明黑木耳的力量還是很神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