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驚奇的木耳

喬福林的木耳袋長出黑木耳了!

這個消息不啻於一顆原子彈爆炸,衝擊力極強地柞樹村轟然傳播。一時間,他的木耳地邊聚集了許多村民,他們穿著各異(但都破爛),精神不振,瞪著驚奇的眼睛,看見一排排的噴頭雞啄米似的,噴出的水汽在空中飄灑,陽光中形成無數個絢麗的小彩虹。而那些吸飽了水分的白色木耳袋上,長滿了黑黑的耳芽,像一隻隻好奇的黑眼睛。全村人都在議論,老喬家二小子搞的地栽木耳出耳了,真稀奇啊,原來木耳不隻是在山上的朽木上長,還能從裝著鋸末子的塑料袋裏長出來,有意思啊,真開了眼界了。

莊小鳳偷偷地去過喬福林菌地幾次,她是趁喬福林不在時去的,她撫摸著一個個白色菌袋,既心酸又高興,心酸的是兒子不顧家族禁忌,硬要往“死路”上闖,她的心都傷透了,因為她不知道噩運會不會再次降臨到兒子身上,她為此成天擔驚受怕,頭發一縷縷地掉。可她又很無奈,這孩子性格太倔(緊隨老喬家人),他要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為此哭過,罵過,恨過,甚至以死威脅過,但這些都無濟於事,都無法動搖喬福林的意誌,他仍然“一意孤行”。於是她無限悲傷地想,也許,這就是喬家的宿命,是她莊小鳳的悲劇,丈夫為黑木耳喪生,大兒子為黑木耳丟掉半個腳後跟,而現在,這種噩運竟然再次找上門來,讓兒子陷入癡迷混沌,誘使他鼓搗上了黑木耳,走上了“不歸路”,她成宿成宿睡不著覺,想得腦漿子生疼,也沒有想明白。唉,世上掙錢的路子千萬條,可喬福林卻唯獨選擇了這個獨木橋,讓她頓時陷入絕望之中,她想,黑木耳,是她這輩子永遠也無法繞過去的坎兒,她躲不過去了,她認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夜向觀音廟裏的菩薩、向老天爺祈禱,別再把災難降臨到大林子頭上,哪怕你們讓我少活3年,也請你們保佑我的孩子平平安安。

當然,莊小鳳心裏有時也是偷偷喜悅著的,尤其看著菌袋上一天天開始冒芽,像破殼出蛋的小雞小鴨,啄破蛋殼,探頭探腦鑽出來的樣子,總是讓她心裏莫名地生出一種幸福滋味。

一天午後,莊小鳳來到葛亞麗小賣店,買了刀燒紙,一把香,就來到喬福林菌地。“秋子”像個忠實的仆人,伸著舌頭跟在後麵。才兩天不見,菌袋上的黑木耳就長大了不少,並逐漸看出耳朵的形狀。莊小鳳心中竊喜,夾著燒紙向菌地下邊的河套走去。河套邊長滿了茂密的紅毛柳和野核桃樹,到處都是旺盛、繁茂的野蒿子,莊小鳳點著燒紙和香,噗通對著率賓河和觀音嶺跪下去,默念道,求求觀音嶺山神和率賓河河神,保佑我兒子的黑木耳順順當當,沒病沒災,健健康康,千萬千萬保佑他啊,如果大林子的黑木耳豐收,我,我我寧願吃一輩子齋。

莊小鳳想起死去的丈夫喬元海,想起半個腳後跟走路的喬福森,不禁悲從中來,哀哀哭泣起來。“秋子”見主人如此悲傷,趴在她腳邊哀哀嗚咽。

哭了幾分鍾,莊小鳳站起來,腿麻了,她用手拄著腿走上河套小坡,向喬福林菌地走去。由於老寒腿跪麻了,莊小鳳走的有些吃力、緩慢。突然,她發現遠處有個人,似乎正在拿菌袋撒氣,隻見他雙腳亂踢,一個個菌袋在他腳下像翻飛的蝴蝶,紛紛飛向空中,同時,他還用力地踹菌袋,將一個個長滿黑木耳的菌袋踹碎。

“喂,幹嘛呢?”莊小鳳大聲喊道,同時快速挪動麻酥的腿,一瘸一拐地向那人跑去。

那人被突然的喊聲嚇了一跳,呆愣了幾秒鍾。這時,快速跑來的莊小鳳離他隻有不到10幾米的距離,她終於看清了,這個拿菌袋撒氣搞破壞的人,是二迷糊。而這時,緩過神來的二迷糊也看見了憤怒的莊小鳳,於是他撒腿朝外跑去。

“秋子”感受到主人的憤怒,狂吠著朝二迷糊攆過去。莊小鳳一邊追攆,一邊大喊,“來人哪,抓壞人啊,來人哪!”可是,中午的曠野除了暖暖的春風,以及一兩聲翠鳥的鳴叫,似乎什麽也沒有,隻有她嘶啞的呼喊聲。莊小鳳眼見二迷糊的身影消失在河套茂密的柳樹叢裏,累得拄著膝蓋站在地裏喘粗氣,心髒砰砰砰狂跳,似乎要跳出胸腔。突然,前方河套裏傳來一聲慘叫,接著傳來“秋子”的哀鳴聲。莊小鳳不顧一切地朝柳樹叢跑去,嘴裏呼喚著黑狗的名字。

這時,喬福林的皮卡車吱嘎一聲,停在地頭,他跳下車,朝莊小鳳的背影追過去。

在河套的一棵野核桃樹下,喬福林和莊小鳳看見了瘸著一條腿的“秋子”,它見到主人,嘴裏發出噝噝哀鳴,一雙不甘和憤怒的眼睛,露出羞怯的眼神,似乎是因為自己沒有抓住壞人而感到羞愧。

莊小鳳抱住大黑狗,心疼地流下了眼淚,說:“該千刀的二迷糊,你咋能下這麽狠的手呢,哎呦,我的‘秋子’啊!”

喬福林朝前追了幾十米,密密麻麻的樹叢裏,除了河水的喧嘩,什麽也沒見到。他返回來,在野核桃樹下,看見一灘血跡,他不知是二迷糊留下的,還是“秋子”流下的。

喬福林攙扶著莊小鳳,走上河堤,來到菌地。看著幾十袋被踢破的菌袋,他一陣心疼,有些湯勺大小的黑木耳,散落在地上。莊小鳳罵道,“生孩子沒屁眼的二迷糊,缺八輩子德!”

喬福林把菌袋撿回來,重新擺放整齊,而那些“頭斷肚破”的菌袋,被他垛在地邊。莊小鳳還在咒罵二迷糊。

喬福林說:“媽你別生氣了,即使你罵到天黑,這野地裏沒個人影,也無關痛癢。再說,你看清了嗎,是二迷糊嗎?”

莊小鳳說:“扒了他的皮,我也認得他的骨頭,不是二迷糊,村裏還有誰這麽缺德。”

喬福林不覺有些納悶,皺皺眉頭,說:“我也沒得罪他啊,幹嘛要拿我的菌袋出氣。”

“唉,傻孩子,”莊小鳳歎息一聲,瞥了喬福林一眼說,“傻子也能看得出來,二迷糊是嫌你和蓮蝶走得太近,心裏記恨你,才來搞破壞的。”

喬福林突然明白了,原來這家夥對蓮蝶賊心不死,還想著破鏡重圓,但被蓮蝶嚴厲地拒絕幾次後,見她起早貪晚地幫助自己,心生怨憤,以為蓮蝶那麽堅決地拒絕他,是因為自己橫刀奪愛,她才鐵了心的。

莊小鳳抱著“秋子”,輕柔地給它揉摸,一邊不迭聲地咒罵二迷糊,說:“不能便宜了這個雜種,大林子你得報警,讓公安來抓他。”

喬福林說:“報啥警啊,咱也沒抓住他手腕子,空口無憑啊。再說,咱也沒多大損失,要是把他抓起來關進去,有些小題大做。”

莊小鳳坐在地上揉腳脖子,不甘心地說:“那就這麽便宜了這個混蛋,讓壞人逍遙下去?”

喬福林打開噴灌,開始給菌袋澆水,說:“拉倒吧,鄰裏鄰居的,沒有多大仇恨,再說也沒損失多少,即使報警了,也怎麽不了他。”

莊小鳳說:“那就報告村裏,讓孫俊抓他蹲小黑屋。”

“咦,你怎麽來菌地了呢?”喬福林突然好奇地問。

“咋的,你這是軍事禁地啊,我咋就不能來了?”莊小鳳瞪了他一眼站起來,腳脖子疼得直呲牙,她瘸著一條腿,喚著黑狗走了。喬福林突然笑了,對著母親背影大聲說:“謝謝媽,幫我抓壞蛋!”

“少跟我扯犢子!”莊小鳳偷偷笑了。

莊小鳳前腳走,徐錫坤吆喝著羊群和大鵝,領著“子彈”就出現在河套的樹叢裏。“子彈”的身後,跟著兩隻半大狗,那是它幾個月前下的崽子。羊群悠閑,邊啃食身邊青草邊朝前漫步。徐錫坤走上河堤,來到喬福林的菌地。他眼尖,一下就看見地頭的幾十袋破損菌袋,問喬福林咋回事。當他聽說是被人踹碎的,就問是誰幹的?

喬福林說:“沒看清是誰。”

徐錫坤說:“你以後可得加小心,有些人見不得人好,心眼子比雞腸子還細,嫉妒心一上來,就變得歹毒了。”

喬福林說:“一會兒我回村喊兩個人,幫我搭個窩棚,以後我就吃住在地裏。”

徐錫坤點點頭,說:“這以前叫看青,防止人和野獸破壞莊稼,可惜了,現在不讓帶槍,你得加點小心啊,別著了人家的道。”

喬福林說:“沒事的,就我這體格,在部隊還是擒拿格鬥標兵呢,一般兩三個人近不了身。”

徐錫坤說:“那是在明麵,要是晚上呢,黑燈瞎火的,這麽大一片地,前邊又是河套,野蒿子一人多高,讓你著道還不容易。這樣吧,‘子彈’的兩個崽子,我送給你了,他們可是看青的好幫手啊!”

再說二迷糊,在河套被“秋子”咬了一口,小腿肚子疼得鑽心,但他還是死命地在柳樹叢裏狂奔,他知道,一旦被喬福林抓住,他就壞菜了,不僅喬福林不能輕饒他,就是村治保主任孫俊,也得把他繩起來,交給派出所收拾他。

帶著鑽心的疼痛,一口氣蹽出一千多米,他才一下躺倒在草坡上,嗓子早冒煙了,似乎劃跟火柴就能把肺部點燃。他驚恐地看看來路,型號沒有喬福林,也沒有大黑狗,隻有茂密的柳叢隨風搖曳,他在心裏叫了聲媽,真他媽倒黴,叫黑狗掏了一口,他閉上眼睛喘粗氣。這時,腿上的疼痛愈發尖銳,一下下扯著神經,像有人拿把刀子剜他的肉。他擼起褲腿,見腿肚上有兩個牙印,滲出一片血跡,他低聲罵了句髒話,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齜牙咧嘴。

二迷糊躺在草坡上,想起剛才自己在喬福林菌地上的“英雄壯舉”,眼前出現菌袋翻飛、破裂的場景,心裏突然好受了些,似乎他踢飛的,踹碎的不是菌袋,而是喬福林,於是他又兀自笑了,解恨,太他媽解恨了!他想,如果不是莊小鳳突然冒出來,他一定會在這個中午把那兩萬袋菌袋都踹碎了,看你他媽的喬福林還咋嘚瑟,掙錢?見鬼去吧!恐怕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吧。哼,徐蓮蝶,到那時,你指不定得有多傷心呢,你倆忙活了一冬帶半春,那可就瞎子點燈,白費蠟了,而喬福林投進去的一萬多塊錢,也得他媽打水漂……

具有強大“阿Q”精神的二迷糊越想越覺得解氣,這樣“快活”了一陣後,他撿起一根樹枝,拄著尋找止疼的草藥。

太陽偏西,腿肚子上的傷口在草藥的作用下,不再那麽疼了,二迷糊才拄著樹枝朝村裏走去。來到大榆樹下,他猶豫片刻走進葛亞麗的小賣店,讓她打一斤散裝小燒。

“咋整的,二迷糊?”葛亞麗疑惑地看著他的腿,又瞧瞧樹枝,說,“咋的,你碰見黑瞎子了,腿肚子讓黑瞎子掏了?”

“你才讓黑瞎子掏了呢,”二迷糊氣哼哼地朝她翻個白眼,說,“老娘們家家的哪那麽囉嗦,趕緊給我打酒。”

葛亞麗沒動,說:“你都欠我好幾百了,再這麽賒下去,我就把你家的地盤下來頂賬。”

二迷糊把樹枝拐杖敲得櫃台邦邦響,說:“葛亞麗,這是新中國,不是舊社會,別想著剝削,吸我們的血。”

葛亞麗正想給他打酒,聽他這麽說,很響地把酒瓶蹾在櫃台上,說:“少給我上綱上線,你欠老娘的錢,是剝削我,吸我的血,現在卻反咬我一口,怎麽的,想賴賬啊?”

二迷糊見她動了氣,擔心她不給打酒,語氣緩和下來說:“咱倆互相剝削,互相吸血,別磨嘰了,趕緊給我打酒吧。”

葛亞麗送給他一對白眼仁,嫌棄地說:“呸,少跟我來這一套,吸你的血,吸你的血我都怕髒了嘴。”咣當,她把酒瓶蹾在櫃台上,“最後一次啊,下次再來打酒,拿現錢,真是的,你媽成天給人看外科病,誆多少錢也不夠你禍禍的。”

二迷糊說:“滾雞巴蛋,你媽才誆人家錢呢,有啥牛逼的,不就開個小賣店,剝削人還這麽囂張。”他伸手去拿酒瓶子。

葛亞麗一把搶過酒瓶子,說:“嘴硬是吧,那好,你有章程別來我這賒酒喝,我也懶得剝削你這個二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