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人的戰爭

晌午了,侯寶山回到家,看見媳婦麵朝牆壁躺著,說:“做午飯吧,我餓了。”

齊麗美坐起來睕他一眼,說:“餓了,餓了,晚一會兒都不行。天這麽短,人家都吃兩頓飯,就你非要吃三頓飯。”

侯寶山覺得納悶,說:“你這是咋的了,吃槍藥了?”

齊麗美把火腿腸扔給他,說:“你先墊補墊補,餓死鬼托生的。”侯寶山笑了,說:“啥時買的火腿腸?咋的,饞了?”

齊麗美拍著炕沿說:“我說你的心咋那麽大呢,喬福林把鋸末子都拉來了,半拉村子都去瞧熱鬧,人氣都被他拽去了,我看到時候你這個支書說話還好使不?”

侯寶山笑說:“哎,我還當咋的了呢,原來是這事啊,大林子想搞地栽黑木耳創業,好事啊,按理我得大力支持啊。”

“好事個屁!”齊麗美說:“如果他試驗成功了,村裏人就會跟著他搞黑木耳,我看你的蘋果梨產業到時候咋哭?”

侯寶山繃起臉,嚴肅地說:“別人瞎議論,嘴巴長在他臉上,我管不著,但你可別跟著瞎起哄,大林子這是新生事物,我作為支書必須支持,沒啥值得含糊的!”

被老公批評,齊麗美覺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說:“我跟著瞎起哄,我有病啊,我還不是替你擔心?”

她一哭,侯寶山心裏煩亂亂的,說:“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齊麗美瞪他一眼,說:“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趿拉拖鞋,抹著眼淚進了廚房。

聽著廚房裏鍋碗瓢盆叮當響,侯寶山知齊麗美心裏不順,也就不再說話,卷起一支旱煙點著。齊麗美的話像枚石子,在他心裏激起層層波浪……突然,他產生了巨大的好奇心,也想去瞧瞧,看看這家夥又是鍋爐,又是鋸末子、硫磺、石灰、豆餅粉的,到底搞什麽鬼畫魂兒?

門前屋簷下的冰溜子,已有一尺多長,像一排鱷魚牙齒,隨時斷裂下來紮傷人。齊麗美突然進來,撂著臉子說:“屋簷下的冰溜趕上棒槌大了,你也不知道打下來,到時候紮傷人,你就舒服了。”

侯寶山出來,找了根長木杆,劈啪劈啪打冰溜子。副村長劉石頭推開院門進來,說:“村裏都炸開鍋了,都在議論喬福林呢。”侯寶山把長木杆支在牆上,把煙袋遞給他,沒吱聲。劉石頭卷了煙,點著吸了一口說,“聽說喬福林從遼寧拉來一個大鐵爐子(高壓滅菌鍋爐),一人多高,裏麵能鑽進十幾個人。他們說這個大鐵爐胃口特別大,茅草、燒柴根本喂不飽它,喬福林從煤礦拉來10噸優質煤炭喂它,乖乖,那得多少錢啊?劉石頭砸吧著嘴說,10頓煤,一大卡車鋸末子,又買了那麽多麥麩、豆餅、白糖、石灰什麽的,這是要作啥妖呀?”

不知道。侯寶山繼續砸冰溜子,劈劈啪啪崩得地上到處都是,像一段段水晶,陽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芒。

劉石頭拿起鐵鍬,把冰溜子撮到樟子根兒,說:“這麽些好東西填到鐵爐子裏,不都燒成灰了,還整啥黑木耳啊?另外,搞黑木耳就搞唄,幹嘛還往裏摻白糖?如果黑木耳是甜的,那還是黑木耳嗎?支書,我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哎你說,他不是騙子吧?是不是搞起了江湖術士、封建迷信那一套?”

侯寶山搖搖頭,說:“不至於吧,最起碼他是當過兵、立過功的人,再不濟也是縣農業銀行的保衛科長,他不會玩弄那一套。”

劉石頭撇嘴說:“那可說不準,不過支書,這小子如此大張旗鼓地跟咱們的蘋果梨產業對著幹,要是到時候把村民都帶偏了,跟著他一起搞黑木耳,那咱不就撒湯了。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搞破壞,不去製止?”

侯寶山砸掉一根半米長、嬰兒胳膊粗的冰溜子,發出啪嚓一聲脆響,冰溜子崩得稀碎,他說:“上級號召建設小康社會,不讓搞一刀切,他要是真能把黑木耳產業搞成功,也是一條致富路啊。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吧。”

侯寶山正在村委會與劉石頭、孫俊和婦女主任、會計一起,研究如何繼續動員村民栽植蘋果梨樹。侯寶山說:“快過元宵節了,按老規矩正月都是年,大家都在耍,都在貓冬,我覺得這個不好的習慣該改一改,提早動員村民準備春耕。”

劉石頭說:“我同意,越呆手腳越僵,越不想幹活,眼瞅著九九了,樹木快要反漿了,過幾天就該栽樹了。”

侯寶山說:“我提議,咱們每個村委會成員包保兩戶村民,一定要在今年打個翻身仗,把我村的蘋果梨種植麵積翻一番……我們得向喬福林學習,雖然他的做法我摸不著頭腦,但看看人家,就是個幹事業的料,那股勁頭不服不行,從除夕到初一,哪一刻閑著了……”

突然一名村民呼哧帶喘地跑進來,侯寶山白他一眼,“咋的了你,家裏著火了,還是讓狼攆的?”

村民撫著腰說:“不,不好了,你老婆和,和喬福林他媽打起來了。”

侯寶山趕緊散會,披上外套隨那位村民往家跑。

原來這天上午,侯寶山家一隻**的公貓跳進喬福森家,喵喵地叫春,聲音聽起來淒厲而瘮人。喬福森家母貓急得在屋裏抓撓玻璃,就是出不去。莊小鳳聽得心煩,抓起炕上笤帚衝出來,滿院子攆侯寶山家公貓,咒罵公貓死不要臉。本來身子彎曲著,腰腿就不利索,結果沒攆幾步,莊小鳳被土壟絆倒了,而那隻被欲火灼燒的公貓還在發出近乎淒慘的叫聲,站起來的莊小鳳覺得屁股摔得火辣辣疼,不僅怒火中燒,就開罵了,“死不要臉的東西,不嫌丟人的東西,不好好在自己家貓著,跑到這裏耍不要臉,看我不逮著你,剝了你的皮,看你還要不要臉!”

東院的齊麗美聽見外麵罵聲,推門看見莊小鳳拿著笤帚滿院子攆自己家的公貓,嘴裏還罵出不堪入耳的聲音,就惱了,張嘴還擊,借著罵自己家的公貓暗諷莊小鳳,“你個不知磕磣的死貓,你跑人家叫啥春啊你,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要憋不住了,找婆娘也得看看對象吧,最起碼也得找個像樣的能拿得出手的娘們吧,咋的,家裏沒有老爺們,憋得慌了,勾引起別人家的公貓了,不知羞恥的玩意兒……”

莊小鳳一聽就炸了,拎著笤帚隔著樟子就開罵,“天底下竟然有這麽不講理的東西,臭不要臉的,管不住自己家的畜生,跑到人家院裏叫春……”

侯寶山跑的嗓子都冒煙了,好不容易呼哧帶喘地跑回家,老遠就看見門口外的街道上圍了一群人。侯寶山陰沉著臉子,人群讓開一條縫。

孫俊大聲說:“大家都散了,散了,該幹啥幹啥去,散了。”

正月十五這天早上5點,喬福林就起床了,來到外麵,天還黢黑,東邊天空的啟明星熠熠閃爍,如一隻秘境之眼。不知誰家的公雞第三遍啼鳴,接著村裏的公雞們集體發出回響。

喬福林穿著綠色軍大衣,抱一捆苕條來到菌房,打火機閃爍了下,爐膛裏的苕條劈劈啪啪鞭炮似的轟地點燃,他抓起鐵鍬,將塊煤鋪在苕條上麵,不一會兒,滅菌鍋爐點燃了,屋裏的溫度也上來了,他脫下軍大衣,推著小車去外麵推煤。天有些蒙蒙亮,空氣變得清冽,他看見一股黑煙躥出煙囪,同時一股濃烈的煤炭燃燒後的焦糊味道飄**著柞樹村上空。

等到天大亮,蓮蝶牽著兒子小宇來給徐錫坤做飯,見煙囪冒出股股黑煙,知道喬福林今天點火,就鑽進菌房想看個究竟。結果,他看見一個“黑鬼”,喬福林臉上除了牙齒外,都被煤灰熏黑了,她被他的樣子逗笑了,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喬福林咧開嘴,呲牙傻傻地笑。

吃早飯的時候,喬福林說:“聽畢得財說,關大壯被判了刑,3年。”

徐錫坤用湯匙舀了個湯圓塞進嘴裏,說:“不遭罪不知道法律的厲害,也好,敲山震虎,殺雞儆猴,看以後誰還敢偷獵。”

喬福林把煎餅卷土豆絲塞進嘴裏,說:“我開始還想托法院係統的戰友,看能不能幫他,少判兩年,可後來一想不妥,一是褻瀆了法律的嚴肅性,二是無法給村裏那些偷獵者以警示作用,就沒開口。”

晚上吃完飯,喬福林吩咐雇工看好鍋爐,始終保持好溫度,就去了關大壯家。

關大壯家大門關著,喬福林推了推沒推開,湊近看才發現鐵將軍把門,屋前傳來一陣鐵鏈響,接著一陣狗吠在夜空中特別嘹亮。難道肖金玉得知關大壯被判刑三年,回了娘家?喬福林在門口站了會兒,腳凍得有些麻酥酥,就往回走。剛走到胡同口拐彎,隱約看見大前麵有兩個人影,似乎正在撕吧。待走近,才發現,是二迷糊和肖金玉。喬福林咳嗽一聲,正在強行摟抱肖金玉的二迷糊撒開手,落在後麵。擺脫糾纏的肖金玉急匆匆低頭從喬福林身邊走過。

跟著肖金玉回到家,她把後背上熟睡的孩子放在炕上,給喬福林倒了杯熱水,坐在炕沿上垂淚。

喬福林問:“哭啥,有啥難關跟我說,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肖金玉低聲啜泣起來,說:“得知大壯被判刑,心裏不托底,害怕他在監獄裏遭罪,就抓了隻大公雞,來到大明白家,想讓她給掐算一下,看看關大壯能否獲得減刑,提前出獄……”

大明白折騰半晌,說情況不妙,關大壯脾氣太暴躁,可能會在獄中跟強人起衝突,不僅不會減刑,還可能加刑。我就慌了,忙哀求她,無論如何得給破一破,免得大壯遭罪。大明白吱唔著,眼睛卻一直盯著我腕上的一副銀手鐲,那是結婚時母親親手給我戴上的,是姥姥傳給母親的。我把手鐲退下來,推到大明白麵前。大明白開始作法……

從大明白家出來,恰巧碰見隔壁的二迷糊,因為夜色,肖金玉心裏惴惴的,跟他搭訕幾句,就往回走。可她沒想到,二迷糊悄悄跟蹤而至,在胡同拐角處,突然從後麵把她抱住,非要跟她睡覺。肖金玉背著熟睡的孩子,不敢撒開胳膊,隻好晃著膀子用力扭動著反抗。二迷糊見狀,以為她扭捏,就愈發放肆起來,一隻手就伸進她褲腰裏,肖金玉急了,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可是,欲火中燒的二迷糊已經顧不得疼痛了,繼續去解她的褲腰帶,幸虧這時喬福林趕到,咳嗽聲化解了她的危機。

說完,肖金玉抹了把眼淚,抬眼看著喬福林說:“今晚上,多虧你了大林哥,要不然,我,我真不知……”她說不下去了,低聲啜泣起來。

“這個混蛋,早晚得遭報應!”喬福林憤憤地說,“弟妹你別傷心了,隻要沒被他欺辱就萬幸。”

“可,可是,”肖金玉憂慮地說,“以後要是二迷糊再糾纏我,我該咋辦啊?”

喬福林說:“你不用怕他,自古邪不壓正,他要是再糾纏你,你就喊人,大聲喊叫,我就不信他敢那麽囂張,不怕磕磣。”

肖金玉抽咽說:“這種人,臉皮比樹皮還厚。”

喬福林環視一圈屋子,說:“晚上睡覺前,把門鎖死,把窗戶關嚴,實在不行,就把你家大狗關在屋裏,看他敢嘚瑟。”

肖金玉點點頭,說:“大林哥,你這麽晚了找我,有事嗎?”

喬福林說:“有事,是這樣,既然大壯被判了行,你們娘倆的日子還得過,總不能喝西北風吧,我想,我幫你們栽種兩千袋黑木耳,由我來代管,年末掙了錢算你們的。”

“那哪行呢,”肖金玉眼圈紅了,說:“掌櫃的蹲了監獄,家裏除了一口鍋,一鋪炕啥也沒有啊,哪有錢栽種黑木耳啊?”

喬福林說:“用不了多少錢,鋸末子我那還剩一些,夠你用的,你隻要買點麥麩、豆餅、生石灰和菌袋什麽的,我的鍋爐現成的,你隨便用。等二級菌製作完,在你家倉房養好菌,到時候擺放到地裏,澆好水就能出耳。”

肖金玉苦笑了下,說:“聽你說的這些名詞,我都頭大,更不用說那些技術活了。”

喬福林沉吟下,說:“這樣吧,你把資金籌集好,其他的我幫你弄。”

肖金玉歎息一聲,眼淚流了出來,“大林哥,俺家大壯攤了官司,蹲了監獄,村裏多少人指手畫腳,冷嘲熱諷地看笑話,可是你,你卻這麽幫我們,我,我真不知該怎麽謝你啊。”

喬福林笑笑說:“謝什麽謝,大壯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夥伴,他有難了,我不幫他誰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