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毒

二迷糊還不死心,一直在關大壯家附近晃悠,借著夜色的掩護,瞪著一雙賊不溜秋的眼睛,不錯眼珠地盯著關大壯家的方向,直到喬福林推門出來,他忽悠一下躲進鄰居的柴草垛後邊。

看著喬福林的背影走遠了,他從暗影中出來,向關大壯家摸去。他早看見肖金玉把院門拴上,就悄悄跳進樟子,來到窗戶前,低聲呼喚肖金玉開門。

屋裏的肖金玉正要脫衣睡覺,突然聽見窗外二迷糊的聲音,不由地哆嗦了下,屋裏的獵狗發出低低的吼聲。聽到獵狗憤怒的吼聲,肖金玉心裏有了膽兒,記得一年關大壯帶著它進山打獵,沒用關大壯伸手,它就把一隻200多斤的野豬咬死了。肖金玉不想聲張,擔心鄰居聽到鬧閑話。可是窗外的二迷糊像狗叫秧子似的,一遍遍叫著肖金玉的名字,她不由得怒火中燒,心想王八犢子,陰魂不散是吧,那好,老娘今天就放狗掏了你的雜碎,省得成天騷情。她衝進廚房抓起菜刀,打開了外屋門。

二迷糊還在窗下“叫春”,突然,外屋門打開,獵狗狂吠著朝他衝來。二迷糊媽呀一聲,撒開腳朝院門跑去,可是院門拴死了,他撞了兩下沒撞開,情急之下想起自己是跳樟子進來的,於是抓住木樟翻了過去。一個腚礅摔在地上,地被凍得比石頭還硬,一陣鑽心疼痛,他趕緊一瘸一拐地朝胡同裏跑,待他撒開丫子沒命地跑出幾百米,身後的狗叫聲越來越微弱,才扶著一根木樟子彎下腰來,心跳得哐哐的,肺管子快要炸了,他幹嘔起來。

春寒料峭,時令進入早春二月,西北風的勢頭不再凶猛,逐漸被柔軟、溫煦的東南風驅逐出境。街道的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開始融化,殘雪和著泥水,街道泥濘不堪。

這天午後,蓮蝶收拾完碗筷,進屋看見躺在炕頭的父親打起輕鼾,她躡手躡腳出門,想去西倉房看看喬福林他們接菌情況咋樣了?現在正是二級菌種接種的關鍵時刻,為了搶時間,中午喬福林簡單扒拉一碗飯,就一頭紮進菌房忙活去了。

一群沐浴在暖陽中的麻雀,在院子裏唧唧喳喳,像是在集體研討什麽話題,蓮蝶的腳步聲將它們驚飛。

蓮蝶推開門,猛然一股難聞的硫磺味道,差點把她打了個跟頭,她捂住鼻子,看見喬福林和兩個雇工正機械地接菌,像機器人似的重複動作。

“這裏的味道太大了,你們能受得了嗎?”蓮蝶用圍脖捂住嘴巴說。

喬福林眼神迷蒙地看她一眼,繼續低頭在菌袋頂部中間的位置接菌,然後用棉球塞緊,碼放到牆角。蓮蝶心裏咯噔一下,咋的了這是?大林哥怎麽迷迷登登,癡癡傻傻的呢?難不成,他們被硫磺給熏迷糊了?

蓮蝶趕緊把喬福林和那兩個雇工拽出門。

結果經風一吹,兩個雇工哇哇大吐,而呆在裏麵時間長的喬福林,則一頭栽倒在牆根的殘雪中,暈了過去。蓮蝶嚇壞了,大聲呼喊,“大林哥,大林哥!”

喊聲驚醒了睡午覺的徐錫坤,他趿拉著拖鞋跑出來,看見喬福林雙眼緊閉,嘴唇青紫地倒在女兒懷裏。蓮蝶一邊呼喊,一邊搖晃著喬福林,她臉色煞白,眼淚都急出來了。經過菌房門口時,一股劇烈、腥臭的硫磺味道,直衝鼻子,徐錫坤知道喬福林是中毒了。徐錫坤大拇指摁壓在喬福林人中穴上,吩咐蓮蝶弄一碗涼水來。

蓮蝶顫顫巍巍端著一碗涼水過來,徐錫坤含了一口,噗地噴到喬福林臉上,一個激靈,他睜開了雙眼。徐錫坤鬆了一口氣,蓮蝶鼻音很重地說,“大林哥,你可醒了,嚇死人了你!”說罷,眼淚斷線珍珠似的流下來。

喬福林想站起來,可是腦袋一暈,雙腿打顫,差點摔倒。徐錫坤和蓮蝶把喬福林扶進屋,讓他在炕上躺一會兒,喬福林掙紮著說,“不用躺了,我沒事,已經好了,還得去接菌呢。”

徐錫坤用力按住他肩膀,不滿地說“命都差點丟了,還管它什麽接菌不接菌的,哪也不能去,你給我好好躺著。”

喬福林說:“我真的沒事了,你瞧,我渾身有的是力氣。”說罷他想起身下地。

蓮蝶急了,用力把他推倒在炕上,杏眼圓睜,“你這人咋回事,掙錢不要命了是吧!”

蓮蝶讓父親看住喬福林,她穿上羽絨服,快步向村委會跑去。她邊跑邊哭,等跑到村委會早已哭得稀裏嘩啦。她給鎮上的畢得財打了個電話,把喬福林的情況說了一遍。畢得財二話不說,騎著摩托就趕了過來。而這時喬福林也好了許多,走道腿不再打飄了。

畢得財經過一番勘察,對喬福林說:“硫磺使用超標了,多虧了蓮蝶,不然你們三個都得熏死在菌房裏。”

喬福林說:“我是多熏了些硫磺,因為這兩天村民都來參觀,門總是關不上,來人又多,我擔心他們身上帶來雜菌,就加了量,這扯不扯。”說完他還笑了。

蓮蝶白他一眼說:“你還好意思笑呢,差點見了閻王,你還能笑得出來,心也太大了!”

一場春雨一場暖。兩陣春風過後,地上開始冒出青草的嫩芽,河畔的紅毛柳,也抽出惹人愛憐的毛毛狗,路邊的婆婆丁和薺薺菜,長出三四個嫩葉,開始有人挖來蘸醬吃。喬福林的皮卡拉著滿滿的菌袋,來到靠近河邊的地上,他開始擺袋了。

雖然時令剛進清明,但空氣中湧動著春風的清甜氣息,天空中厚重的鉛雲變得稀薄起來,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過一早一晚,天還是有些涼,俗話說,三月還有倒春寒呢。喬福林把白色菌袋挪到地上,豎著擺放,遠遠望去,猶如一群吉祥的企鵝,排著整齊的隊伍在河邊休憩。

自從第一天擺袋開始,就不斷有人來瞧熱鬧,有的人像瞧西洋景似的指手畫腳,也有人見他忙得額頭都是汗,不時伸手幫著擺幾袋。對於農民來講,擺袋這活計不很累人,卻很忙活人,要不斷地彎腰、下蹲,所以一天下來,喬福林累得腰酸背疼,腰像折了似的。晚上回到家裏,蓮蝶扒拉了一鍋疙瘩湯,要擱平時,喬福林有說有笑地轉眼間就能喝下三兩碗,可今天他隻喝了一碗,煎餅卷大蔥和婆婆丁,吃了兩張,就回到房間躺下了。

徐錫坤知道他累得話不愛多說,飯量也減下來了,對蓮蝶說,“幹啥都不容易啊,你看大林子累的,又黑又瘦,像個非洲難民,瞅著讓人心疼。”

蓮蝶說:“可不,眼瞅著大林哥一天天瘦下去,咱也幫不上忙,幹著急。”

徐錫坤說:“明早你去趟林陽鎮,秤幾斤豬骨棒,燉肉湯,給他補充補充營養。”

第二天天不亮,喬福林就起床了,一趟一趟往皮卡上搬菌筐。

畢雪梅發現,婆婆莊小鳳這幾天一直神不守舍,丟三落四,喬福森說他丟了魂兒。她知道,婆婆這是惦記小叔子喬福林,心裏也就特別同情起喬福林來。這天清早,畢雪梅早早起來,偷偷煮了五個雞蛋,用紙包好,遞給莊小鳳,莊小鳳心領神會,把雞蛋塞進懷裏,來到喬福林的菌地。

清早的菌地在陽光照射下,蒸騰的地氣嫋嫋上升,地裏忙活的人影虛幻而扭曲。莊小鳳來到喬福林麵前,見兒子又黑又瘦,眼窩深陷,心疼了,禁不住眼眶發紅,唏噓了兩聲說,“唉,放著城裏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跑這窮山溝受洋罪,唉,真不知你是咋想的。”

喬福林正低頭擺放菌袋,看到一個人影來到眼前,抬頭見是莊小鳳,站起來捶了下腰,叫了聲媽。

莊小鳳從懷裏掏出紙包,剝了一個雞蛋遞給他,說:“你大嫂煮的,還熱乎呢,趁熱吃了。”

喬福林接過雞蛋塞進嘴裏,腮幫子鼓起來,說:“真香,媽你也吃一個。”

莊小鳳又剝了個雞蛋,說:“我一個沒用的糟老婆子,吃了也是白吃,還不如讓你們幹事業的人吃了,長點膘,你瞅你把自己磕打的,瘦的像個刀螂,真是的。”

喬福林知道,母親是舍不得吃,就說:“媽你放心,等我黑木耳掙錢了,天天給你買雞蛋吃,不,雞蛋算個啥呀,我天天給你燉小雞吃。”

莊小鳳被他逗樂了,說:“你要是天天給我燉小雞,那我不比東屋的大胖豬還胖啊。”

喬福林知她說的是齊麗美,就說:“媽,人家有名字,以後別張嘴閉嘴大胖豬的,讓人聽見多不好。”

莊小鳳臉色呱嗒撂下了,說:“大胖豬就是大胖豬,他們家就沒有一個好人,專門欺負人,你說這些年來,咱家受了他們多少窩囊氣啊,你爸,你爸要不是因為侯寶山,他能摔死嗎……”話沒說完,莊小鳳的眼淚劈裏啪啦掉下來。

喬福林知道,這個話題永遠是母親心中的痛,像一座大山,多少年來,她都被這座大山壓著,一直直不起腰,喘不上氣,她快要被這座山憋屈死了。於是,他深長地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