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意外

轉眼過去兩天,周知雖然沒有主動開口拒絕,可被拉入黑名單的手機號,已經說明了一切。

蘇煙雖然驕傲,卻並非不可指責的性格,隻要是客觀合理的要求,她都能改。

她認為,哪怕死也要死個明白。

傍晚下班後,蘇煙拿著假肢定製計劃書,在周知家門口守株待兔,一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臨近飯點,蘇煙猜測從來不去外麵吃飯的周知,這些年因為心情的低迷勢必沒有什麽心情做飯,那就隻有點外賣這一條路了。

果不其然,電梯叮的一聲,從裏麵走出一個騎手。

“喂,周先生嗎,外賣到了,我已經在門口了。”

吱呀——

門在這時被推開,周知探出來半個身子來,騎手見狀忙不迭鬆手,轉身就走,瞬間沒了人影。

蘇煙舉起左手的外賣盒,又揚揚右手的假肢定製計劃書,衝他一笑。

周知明白她的用意,不願糾纏,轉身就要關門,蘇煙卻毫不顧忌地將手擋在門和門框之間。

蘇煙這樣的行為,令周知很是困惑,還有憤怒。

“這麽精巧的手,要是受傷了,蘇大設計師會心有不甘嗎?在擁有健全四肢的時候不珍惜,等到失去了再懊悔莫及還有什麽用?”

蘇煙低頭看向同時伸出去的腳,得意一笑,仿佛在說,我早有準備。

她說著半個人倚在門框上,將假肢定製計劃書遞過去:“還請周先生賜教,無論什麽樣的批評,我都受著。”

周知看著她這執著的模樣,想起曾經那個為了拜師學琴的自己,也是一樣的執拗,無論老師怎麽拒絕他,他都不願意放棄。

為了心中的理想,他勢必要打破頭走到底。

可如今,周知已經沒有這樣的理想了,斷了的左手是不可能重新找回來的,昔日的熱忱和執拗,也隻剩下笑話。

每一次回憶,對他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周知接過策劃案,煞有介事地點頭:“行,策劃案我收下,你回去吧,如果有什麽困惑我會打電話告訴你的。”

蘇煙一聽就明白,他這又是在唬弄自己。

“其實看策劃案,要不了多長時間,我相信周先生幾分鍾就能看完,我就在這等著周先生給我提意見。”

蘇煙說什麽也不肯走,那扶著門的手和腳,更是片刻沒有移動。

周知無奈又煩躁,當即翻開策劃案,可當目光一落在那光禿禿的手腕上,他的心就像是被萬箭穿過,痛不能止。

惱怒的情緒一湧而上,讓他失去最後一點耐心,沒好氣地將蘇煙一把推出去。

彭——

門被關上的同時,策劃案隨之掉落在地。

蘇煙見他這樣子,心中不免起了退堂鼓,忍不住給老板聞遠發了消息過去——

抱歉老板,周知這單我無力也無能完成,還請老板另尋他人,另外,我以為周知當下最需要的並不是假肢,而是一個心理醫生,他始終都在重複疊加當初的痛。

聞遠幾乎是秒回了消息——

他不需要心理醫生,完美的假肢就是他的心理醫生,假肢會治愈他心裏所有的痛苦,蘇煙,你是我所認識最負責最堅韌的假肢設計師,我相信你一定能勝任這個工作,拜托你了,再試試。

再者言之,很多下單的顧客裏,並非都是本人下單,有很大一部分是需求者的親人下單,而那些需求者中亦有不少抗拒害怕假肢的存在,我們同樣需要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如果你能連周知這樣的人都能拿下,那未來還有什麽能難倒你呢?

蘇煙看著聞遠發過來的消息,立刻就被說服了。

聞遠說的很實際,很多假肢需求者對假肢還是有非常大的顧慮,他們擔心花費那麽多錢,買來的卻不過是一個花瓶。

本可以被淡忘的傷痕,卻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使用中,被頻繁地提醒著——這是假肢,你是一個殘缺的人,你永遠做不到和正常人一樣。

蘇煙低下頭,決定不再從策劃案入手,打算以新的形式來說服周知。

她立刻回家,在同學群裏尋求大家的幫助,沒多久,蘇煙就收到了來自各種假肢需求者佩戴假肢後的視頻。

有帶著假肢在切肉的廚師,也有帶著假肢在做瑜伽的女孩,甚至還有帶著假肢在打籃球的男孩。

她將這些視頻剪輯完成,看了眼時間,再次奔赴周知家中。

叮咚——

門鈴響了數次,裏麵卻是安靜如初,沒有半點反應,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

吱呀——

身後的門忽然打開,蘇煙以為是自己吵到了鄰居,正要道歉,站在門口的鄰居卻一臉擔憂地看向周知家方向。

“我看你按了半天門鈴,裏麵都沒反應,該不會出了什麽事吧?要不要報警?”

聽到鄰居這樣說,蘇煙連忙搖頭:“不不,不會的。”

鄰居一臉認真地看著她:“你不知道,他是個殘疾人,萬一在裏麵出了什麽事呢,多危險啊,我們還是報警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

吱呀——

周知家門在這時打開,鄰居見他沒事,鬆了口氣,立刻關門回家。

蘇煙有些抱歉地看著周知,卻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周知這回倒是退了幾步,示意她入內。

蘇煙還沒坐下,周知已經冷聲開口:“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來我家,你已經給我帶來了非常多困擾,再有下次,我就搬家。”

“好,這是我最後一次上門拜訪。”

蘇煙說著拿出手機,將其中的視頻放給周知看。

視頻裏,戴著假腿的小男孩正笑的陽光,一個接一個地投著籃球,他的媽媽在一旁激動地捂著嘴,快要哭出來了。

小男孩開心地撲進媽媽懷裏,說著:“我做到了,媽媽。”

蘇煙仔細觀察著周知的臉色,簡直麵無表情,對於小男孩能重新打籃球這事,他一點也沒反應。

“為了展示,所以他才穿的短褲,可如果他穿上長褲,像視頻裏走在人群中,沒有人會知道他長褲之下的是假肢,你看他跑得多快啊,完全沒有假肢的痕跡。”

說話間,視頻已經播放了下一個,一個整條胳膊都是假肢的女孩,正拿著筆在畫畫,周圍人滿臉一副讚歎的表情。

周知見狀卻是冷笑一聲:“為什麽不把她的畫剪輯進來,是因為慘不忍睹嗎?”

蘇煙聞言一愣,的確如此。

當時她剪輯的時候,特意剪掉了那副並算不上多優秀的畫。

周知見她不說話,心中怒氣多了幾分:“蘇大設計師原來也喜歡玩這種把戲,我之前還覺得你是一個真摯的人,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請你現在立刻離開我的房子。”

蘇煙見他生氣,緩緩起身,她並不想要惹怒周知,畢竟這客廳裏到處都是摔碎的瓶瓶罐罐,由此可見他的脾氣是真不好。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蘇煙忍不住回頭看向他:“周先生,我想問你,鋼琴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是高人一等,無人匹及的地位,還是彈琴這事能讓你快樂,讓你享受其中?”

周知臉色陰沉下去幾分,蘇煙見狀,趕緊轉身離開。

門被輕輕關上之後,周知渾身力氣被卸下,無力地靠牆坐在地上。

他也忍不住問自己,鋼琴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難道在兒時執拗學琴的初心,就是為了高人一等的技術嗎?

難道不是真的熱愛,真的快樂?

可一想到那些被彈出來亂七八糟的樂聲,周知還是立刻搖了頭。

不,如果彈出來是那種難聽的樂聲,他寧可自斷雙臂,也絕不碰鋼琴。

第二天,一大早。

蘇煙穿著運動背心,在周知小區旁的公園裏晨跑。

她昨天的確是答應了周知,那是最後一次去他家,可她並沒有答應周知,從此不能出現在周知跟前。

她還像聞遠打聽了周知的作息,得知周知每天早晨都有在樹下吸氧的奇怪愛好,於是又來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五分鍾後,蘇煙看到周知輕車熟路走向一個大樹,靠著大樹坐下,閉眼沉思。

她腳步輕快地跑到周知身旁,擦了一把腦門的汗,笑著打招呼:“嗨,好巧啊。”

周知睜開眼,看到站到眼前的人是蘇煙,起身就要離開。

蘇煙正要挽留他,忽聽撲通一聲,便聽附近一老太太大喊起來:“哎呀不好了,有人跳湖了!”

也許是因為今天下過毛毛雨,天氣並不好,這個點又太早,所以出來的人並不多,蘇煙目光所及之處,便隻有她、老太太和周知三個人。

她自認遊泳技術不怎麽樣,可除了她也沒有別人能下去救人了。

蘇煙毫不猶豫跳下憑欄,努力地遊向落水之人。

咚——

在水中,蘇煙發現這個落水的女孩子,竟然隻有一條腿,而且非常抗拒蘇煙的幫助。

她心中一怔,大概明白了這女孩跳水的原因,忙努力地將人往岸邊拖。

令她意外的是,周知竟然沒有離開,在她跳下去之後,周知竟然也跳了下來,兩人一塊努力把女孩救上岸。

然而女孩上岸後,卻絲毫沒有感激,反倒再次跑向湖邊,蘇煙急忙衝上前,死死抱住她,將她往回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