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難言的秘密
回到工位後，蘇煙打開資料，看著資料上這張熟悉的麵孔，卻是吃了一驚。
這個叫做周知的男人，竟然就是飛機上的鄰座，正是假肢卡在洗手台的那一位。
從他當時的反應不難推斷出，他本人是極其避諱假肢被人關注這件事的。
現在居然還要上趕著勸他定製假肢。
蘇煙實在覺得老板給自己下了一個巨大的難關，一向自信滿滿的她，竟也有些沒底氣。
她拿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為自己鼓氣：“來吧，蘇煙，再難搞的客人，也必須拿下。”
她仔細觀察著周知光禿禿的手腕，敲打鍵盤開始寫定製計劃書，可沒寫兩行字，蘇煙就停了下來。
圖片終究是圖片，沒有近距離地觀察過，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是很難寫出一個很有說服力的計劃書的。
可蘇煙原本的打算是，寫出一個漂亮的計劃書，一個令周知無法拒絕的計劃書，這樣就能抵消他的抗拒，打散他的疑慮。
現在看來，還是不行，必須去見見真人。
蘇煙在資料上找到周知的電話，立刻打了過去，電話那頭的人接的很快，一聲低沉的“喂”立刻傳了過來。
“周知，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校友玲玲，學校可能要舉辦周年慶，如果你方便的話，可以和我出來吃個飯聊聊嗎？”
她自以為這個借口滴水不漏，誰的學校時代還不認識幾個玲玲呢？
沒想到，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聲冷笑：“首先，周年慶我不會參加，其次，你是飛機上坐在我鄰座的女士吧，我不明白你從哪裏弄到我電話的，但我必須提醒你，你這樣做很冒昧，希望你以後不要騷擾我。”
說完這話，電話那頭的人立刻掛斷電話。
蘇煙拿著忙音的手機，有些無語凝噎，她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個字，對方居然記住了她的聲音，並且隔著手機就能認出來。
這對聲音該是多麽的敏感？
蘇煙一時之間無計可施，隻得給對方發去短信：“手機號是聞遠給我的，是他讓我約你吃飯的。”
短信發出去後不到三秒，聞遠辦公室裏響起手機鈴聲，隨即是聞遠開門的聲音。
他一邊接電話，一邊站在門口看向蘇煙：“噢？行行行，我承認，是我給的手機號，周知，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接觸接觸又沒什麽關係，不要辜負兄弟我的一番心意啊，看你說的，就是吃頓飯，你都多久沒出門了，這是個好機會啊，再說了，我都答應人女孩了，你這樣拒絕，我很難做人的，行，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啊，好好吃飯，別讓人女孩難堪。”
掛完電話，聞遠衝蘇煙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仿佛在說——真有你的。
蘇煙慢條斯理地拿起手機，看著周知發來的消息——幾點，哪裏。
她忙也衝聞遠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仿佛在回答——彼此彼此。
晚上八點，蘇煙準時來到約定好的中餐廳，令她意外的是，周知非但沒有遲到，反而提早到了。
她餘光一掃周知麵前的餐具和自己麵前的餐具擺放位置不一樣，心裏頓時明了。
周知提前到達的原因，隻是為了練習餐具，哪怕這是一家中餐廳，用的隻是平常不過的筷子，他也提前到達練習一番，隻為確保百分百的心安。
蘇煙見過不少心思敏感的人，但像周知這樣極度敏感，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她倒真是頭一次見。
麵對這樣敏感的人，蘇煙竟也有跟著緊張起來。
她來吃飯的目的，是為了觀察周知的手，可現在根本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敏感的周知起身就走。
恰好此時，大閘蟹被服務員端上來，蘇煙忙抓住機會開口：“這家的大閘蟹很出名，你嚐嚐。”
周知對上蘇煙期待的目光，雙手卻是無動於衷，他並不想伸出那隻看似逼真卻操作不靈活的右手。
蘇煙對於他的無動於衷沒在意，而是熱情地打開螃蟹，向他展示滿是蟹黃的螃蟹：“你看，好多蟹黃，金黃金黃的，看著就很好吃，你快嚐嚐。”
周知招架不住她這純粹的熱情，終於伸手接過。
他舉起右手假肢，很吃力，很勉強地和左手一起將螃蟹掰成兩半，不過一個這樣簡單的動作，額頭竟已出了汗。
蘇煙觀察的很認真，他的假肢在尺寸上並不合適，用不著太大的外力，甚至自己就會無緣無故脫落。
周知應該是在生活中因為假肢發生過無數次尷尬的事，才會這麽抗拒出門。
試想，一隻逼真的手，沒有征兆地掉在餐廳地上，附近的人看見，必然驚恐，少不得大喊大叫。
周知這樣的敏感，隻怕恨不得鑽個地洞消失。
掰完螃蟹，周知又將右手拿到桌下，不動聲色地用手拿著螃蟹吃。
“周知，你現在是做什麽工作的？”
蘇煙很好奇令周知這樣敏感的原因，是否有金錢方麵的關係。
“聞遠沒告訴你嗎，看來他這個紅娘做的不稱職啊，吃完這頓飯……”
眼見周知要說出一些拒絕的話，蘇煙忙不迭開口打斷：“什麽都讓聞遠來說，那你還說什麽呢，我們吃這頓飯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說著粲然一笑，夾起一塊糖醋裏脊到他碗裏：“就當是交個朋友，也是好的。”
蘇煙幾句話噎的周知無話可說，然而她並不打算就此為止，喝了一口湯後，故作不經意地追問：“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做什麽的。”
周知對於她的話術甘拜下風，隻得老實告知：“自己開了一個公司，是文化傳媒方向的。”
蘇煙似是煞有介事地點頭，又似是不以為意地點頭：“哦，開公司的，大老板啊，不缺錢的。”
周知被她這沒由來的話一怔，隨即點頭：“是不缺錢。”
蘇煙被他這誠懇的回答逗樂，輕笑一聲，低頭吃了一陣菜後，幾個鋼琴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隨之而來，還有一句句嗬斥：“媽媽都告訴你了，手不要**亂碰，你怎麽就是不聽呢？”
蘇煙回頭看去，一位母親紅著臉，正在努力拉拽抱著鋼琴不鬆手的小男孩。
小男孩也漲紅了臉，一個勁地喊：“媽媽，我喜歡鋼琴，我喜歡鋼琴，我要鋼琴……”
吱啦——
周知翛然起身，陰沉著一張臉，拉開椅子往外走：“我吃飽了，你慢慢吃。”
蘇煙忙喊過服務員結賬，隨即大步跑出中餐廳，努力在人群中找尋他的身影。
“啊！！！”
驚叫聲從右側的拐角處傳來，蘇煙忙跑過去，果然看到掉在地上的假肢，和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的周知。
圍觀人群麵露恐懼，紛紛後退，無形中對他形成一個包圍圈。
周知站在這包圍圈裏，承受著四麵八方而來的驚懼、同情、厭惡，蘇煙趕忙撿起假肢，周知卻比她動作更快，一把用外套裹住，轉身就走。
蘇煙追上他的腳步，強忍怒氣的周知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停步衝她大喊：“你能別跟著我了嗎？”
雖然他知道被別人圍觀，被別人嘲笑，不關蘇煙的事。
可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走向崩潰。
蘇煙並未生氣，而是用手輕拍他胳膊：“你並沒有做錯什麽，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
周知情緒崩塌，眼淚崩盤，他惡狠狠盯著蘇煙說：“因為你沒有處在他人的眼光裏，所以你可以毫不在意，可我不是，我也做不到，別拿你那套普度眾生的話來安慰我，我不需要。”
他說著轉身疾走，蘇煙並不放棄，小跑跟上他的腳步。
“對，你不需要這些俗套又輕飄飄的安慰，你需要的是假肢，一個完美的假肢，一個能讓你重新彈奏鋼琴的完美右手。”
她這話一出口，正在疾走的人猛然間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