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完美的意義
一大早，蘇煙備好合同在廠區門口守株待兔。
天公不作美，沒由來地下起雨，蘇煙將包裹在外套下，努力往並不寬敞的屋簷下躲去。
不遠處的保安亭在這時開了門，一個拄著拐杖的中年大叔，中氣十足地朝她喊：“喂！小姑娘！到這裏來避避雨。”
蘇煙看著這並不算短暫的距離，當即擺擺手，示意不用了。
保安大叔聞言竟拄著拐杖走出門，撐著傘朝蘇煙一瘸一拐走來。
雨水打在他頭頂的傘上，澆下一串串的水珠，落在肩膀上、膝蓋上、鞋子上……
蘇煙的目光下意識落在保安大叔的左腿上，覺得有些不對勁。
褲管子下藏著的整條左腿看起來格外笨拙，像是灌了鐵坨子的木頭，沒有任何彎曲的角度。
“謝謝大叔。”
蘇煙心中動容，忙道謝，順勢伸手接過大叔手中的傘，跟著他緩慢的腳步往保安亭走去。
直到走進保安亭，蘇煙才抖抖雨傘上的水，故作不經意地開口：“大叔，你的腿……”
“以前在玻璃廠幹活，一大摞玻璃忽然倒下來，活生生割掉了我一條腿。”
保安大叔說著這樣悲慘的過去，臉上卻掛著平靜的笑容，他甚至還帶著炫耀的心撩起自己的褲腿。
“這假肢還是我自己做的，別看這是一根圓木，這可不是普通的圓木，是我費了很多力氣做出來的圓木，我還在圓木上套了安全繩，這樣走路的時候就不會掉了。”
蘇煙看著如此樂觀的保安大叔，忍不住紅了眼眶，她生怕保安大叔看見，忙側頭看向窗外：“雨好像大了。”
“是啊，昨天天氣預報沒說今天會下雨。”
保安大叔嘟囔著放下褲腿，指了指牆邊的傘：“小姑娘，一會雨傘你拿走吧，我反正淋不著雨，不用出門。”
“好，謝謝大叔。”
車輪攆過水坑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保安大叔目光一閃，一邊按下大門啟動開關，一邊笑著衝車裏的男人打招呼：“王經理，今天來的這麽早？”
“是啊，今天有活。”
蘇煙聽保安大叔稱呼他王經理，又聽王經理說今天有活，心裏頓時有了答案，想來這位王經理就是名片上的王能。
她拾起地上的雨傘，衝保安大叔點頭致謝，隨即撐傘走向辦公樓。
王能停好車後一路小跑出車庫，看到站在一樓辦公室門外的人，一怔，很快反應過來，隨即笑著打招呼。
“你是不是那個……那個蘇煙？搞設計的大才女？”
王能臉上掛著樸素的笑容，開口更是耿爽直接，就像逢年過節走的親戚，不熟中夾帶著天然的親和。
蘇煙朝他遞出合同策劃書，淡然解釋：“是假肢設計……”
王能笑著擺擺手，避開她遞過來的合同策劃書，而是從懷裏掏出一袋小籠包：“先吃飯，吃了再談工作，來來，一起吃點。”
“謝謝，您客氣，我吃過了。”
蘇煙跟在他身後走進辦公室，陳舊的辦公桌上堆滿了A4紙。
王能用胳膊肘在雜亂無章的桌上一撥弄，騰出巴掌大的空間，放下小籠包，美滋滋地用手抓著，一口一個。
韭菜味很快充斥整個房間。
蘇煙抱著合同站在一旁，略略蹙眉，王能注意到她僵硬的身姿，再次熱情邀請：“韭菜味的小籠你沒吃過吧？要不要嚐嚐，我老婆包的，可香了。”
“我吃過早飯了，您客氣。”
蘇煙淡淡一笑，禮貌拒絕，心裏頭卻是無比焦急，她覺著眼前這位粗線條的王經理或許無法交出滿意的流水線。
眼看王能好不容易吃完小籠，蘇煙正要上前，卻見王能拎起茶壺走到飲水機旁去接水。
蘇煙實在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走到王能身邊說：“王經理您應該挺忙的，這樣，我趁著燒水的這會功夫跟您說說我的想法。”
不等王能開口回答，蘇煙翻開計劃書，遞到他跟前：“這是我對流水線的一些構思和需求，如果您有什麽想法和難處，盡管告訴我。”
王能眯了眯眼睛，還沒看清楚，蘇煙已經將合同從計劃書下抽出，翻開：“這是具體合作條款，如果您有任何的不滿，我們都可以再談。”
茶壺恰好接滿水，王能樂嗬嗬一笑，轉身將茶壺放在電爐上，這才不緊不慢地坐下來，接過蘇煙手裏的合同和計劃書。
“小姑娘啊，你的心也太急了，不差這幾分鍾吧？”
王能說完這話視線落在計劃書上，一字一目光，看得非常緩慢，慢到蘇煙差點誤解他並沒有看計劃書，而是望著計劃書在出神。
二十分鍾過去了，王能終於往下翻了一頁。
站在一旁的蘇煙見狀心中的焦急反倒沒了，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沒再吭聲，靜靜等著王能看計劃書。
茶壺的水開了又涼，涼了又開，許多次騰騰升起的白色水霧都沒有破壞王能的專注力，他甚至忘了口渴的感覺，一杯水都沒為自己倒。
蘇煙也不閑著，在手機上繼續做通過開再生材料流水線來降低成本的策劃提案。
臨近午飯，王能終於翻完了最後一頁合同，他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察覺喉嚨幹澀，這才伸手去拎茶壺，不想茶壺已燒空。
王能苦笑一聲，正準備回頭尋找蘇煙的身影，蘇煙的聲音卻已經從身後傳來：“王經理，怎麽樣？”
王能一邊揉揉脖子，一邊將計劃書和合同遞過去：“有一些細節上的問題需要商榷，我已經用記號筆標注了，你拿回去看看……”
不等王能說完，蘇煙應了一聲：“行，就照王經理你說的改。”
王能揉脖子的動作硬生生一頓，他不可思議地抬眼看向蘇煙：“你看了嗎？先不要這麽草率的下決定，等簽了合同又反悔，可就不好看了。”
蘇煙淡然一笑，很肯定地衝他點頭：“我看了，不是什麽無法退步的大問題，可以這麽改。”
“你真看了？”王能不敢置信地看向蘇煙，蘇煙再次衝他點頭，“恩，您希望這條流水線所雇傭的工人工資由我方自理，切和水電當月當付，這沒有任何的問題。”
“還有，您說簽約後，無論續不續約，未來五年都不能與其他廠區合作同樣的流水線，這一條我也認可。”
蘇煙還要繼續往下說，王能卻已經目光讚歎地擺擺手：“行，你看了就好，年輕人的眼力果然要比我這種中年人好，那現在我們就簽約？”
聽到這話，蘇煙卻有些為難：“今天怕是不行。”
“怎麽了？”
“我還需要向領導報備，征求領導的同意。”蘇煙這話一出口，王能卻忍不住皺起眉頭。
一旦這種事情，涉及到征求領導的意見，多半大事不妙。
哪怕這個下屬是蘇煙這樣出色這樣積極的員工，也很凶險。
但王能沒將心中擔憂說出口，隻是笑著點點頭：“行，那等你領導同意了，隨時來這找我，我每天都在，周末也在。”
“好，麻煩了。”
蘇煙拿起雨傘走出辦公室，卻見雨早停了，她收好傘，走向保安亭。
保安大叔遠遠就瞅見了她，不等她走到跟前，已早早將門打開，笑著衝她喊：“辦完事了？還順利嗎？”
“挺順利的，謝謝大叔。”
蘇煙說著將雨傘遞過去，一同遞過去的還有一張自己的名片。
保安大叔低頭一看，滿臉慌張地將名片推回去：“不不不，做假肢太貴了，我沒什麽錢，謝謝你的好意了。”
蘇煙見他拒絕，也不再勉強。
她明白現在還有很多很多很多人做不起假肢，但是等這個廠區的流水線開出來，就不一樣了，假肢的價格勢必會往下降。
蘇煙也不擔心其他假肢公司知曉後，有樣學樣，她巴不得假肢公司在價格上都卷起來，把價格壓到最低。
或許，能讓所有需求的人擁有舒適的假肢，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