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7章 迷途
火光在夜空極其耀眼，盡管這一係列爆炸發生在一千多公裏的大氣層外，壯觀場景仍然能在西北半球的大多數地區肉眼看見。當然，除開那些長期被風暴肆虐的地區。
年輕飛行員們為這次演習成功而歡欣鼓舞，軍官們也拿出被小刀挖空的飛行指南，悄悄取走私藏於其中的勾兌酒，於一眾歡呼之中偷摸喝上一口。
這些年他們受到過太多非議，太多煎熬。大幅裁軍、經費削減、編製降級、輿論轟炸…民眾們一口一個‘戰爭狂’，試圖把這麵盾牌所做的全部努力形容成瘋子行為。
被無數種壓力按在地上太久，今天行星防衛軍站起來了，他們背後是各國太空軍艦隊，是部分民眾山呼著討要保護，更是那個虛無縹緲假設的唯一實證。
正如防衛部隊一直以來的口號：我們必須設立假想敵。
而這些原本‘不存在’的人，如今發來了他們的第一段信息。
懸於蒼穹的利劍，是時候出鞘了。
“…倫敦時間22時30分，近地軌道緊急演習宣布圓滿完成，數百艘靶船以快速編隊接近地球捕獲軌道，行星防衛部隊順利將敵部隊全殲於大氣層外。除各國太空軍外，參與此次軍演的輔助部隊還有地月基地的綜合補給艦船…”
“…聯合艦隊總司令巴昂諾夫明確表示，如果火星將他們的恐怖勢力爪牙延伸過來，哪怕對方研製出大規模殺傷武器，地球方麵也完全有能力抵擋，並且不排除主動出擊計劃…”
投影裏仍在滾動放送演習內容錄播，各式艦船在浩瀚星空裏列陣前行，但太空裏的狂歡盛景並沒有延伸於地表，此刻在行星防衛總部廣場，呼聲已經兩極分化。
和平主義者們嚴詞抵製地球的挑釁行為，他們代表了至少一半地球居民的友好訴求，而另一邊的民眾則痛斥對方是恐怖主義幫凶，甚至要求行星防衛部隊立刻開展擴軍計劃。
在場的安保無人機已經顯得有些不夠用，好在那些請求歸隊的退伍軍人也聚集於現場，他們當然不願看到民眾衝突升級，於是自覺充當起安保人員角色。
此時總部大樓裏依然是一派忙碌景象，弗朗索瓦剛剛召開完各國元首緊急會議，他在征求了各地區軍方意見之後，已經準備讓老兵們擴軍請求成為一道正式文件。而除此之外，一件更重要的事也必須在今天定下來，在此之前他不得不確認那份機密文件的真偽。
魏俊，這個六十多年前消失於茫茫太空的罪人，為何會將這麽重要的秘密發送回來？
其實從太行號失去聯係後，地球始終在太陽係內開展搜索活動，很多大型礦業公司也出資參與搜救項目，畢竟飛船上攜帶了整整三千多噸銥礦，其總價值超過萬億。但遺憾的是，茫茫星海之中，幾十年來那艘飛船始終了無音訊。
弗朗索瓦當然不相信，一個毫無生還機會的人會被火星勢力救下來。該信息很可能表明火星出了內鬼，魏俊這個署名隻是用來掩蓋身份的。
檔案室大門緊閉，那個叫傑弗遜的小夥子已經在這兒查閱了一整天資料，弗朗索瓦本不想上去打擾，但現在他必須為自己的決策找到充足根據。
戴上偏振線圈頭盔後，四周空間均被各種數據公式充斥，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這個幾乎被資料埋起來的年輕人。
“情況怎麽樣了？”
半晌沒有回複，眼前人看起來太過癡迷於這些數據。
傑弗遜眼裏充滿驚異，也或許是恐懼，他實在難以想象：自己多少年來研究的內容竟被三言兩語顛覆，而且發送密信的人分明隻是一個外行！
如果信息中的內容被證實，那自己將不配稱為計算機專家。
不，不僅自己，甚至地球上迄今為止的計算機發展都完全是走上迷途！
“喂，在聽嗎？情況如何？”弗朗索瓦有些耐不住性子，不停伸出雙手在傑弗遜眼前揮舞，殊不知這小夥子早已設立隔離頻道，屏蔽了外界幹擾。
直到弗朗索瓦暫閉檔案服務器，他才得以用這種野蠻手段把傑弗遜撤出自己的小世界。小夥子摘下頭盔後，急促的呼吸慢慢平複下來。
“啊，先生，您什麽時候來了？”
“看來你很投入啊，應該有頭緒了吧？”
傑弗遜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眼神裏盡是迷茫：“我還不敢下任何結論，信息實在太少。”
“沒辦法，我目前隻能給你提供這些，信使號應該是不可能再聯係上了。”弗朗索瓦遞過去一支提神電子煙：“在情報公開前，我必須確認它的潛在威脅，如果你的報告能說服其他計算機專家，到時候你會得到一支頂尖技術團隊。”
這話讓傑弗遜受寵若驚，但他依然沒有輕易給出明確答複。
“先生，我何德何能…其實能為您出力我就倍感榮幸了。”
“記得早上我說的話嗎？你在四年前做出了關於火星科技方向的準確預測，現在隻需要證實這一點就行。”弗朗索瓦拍著他的肩膀，眼神變得難以捉摸：“在這個方向上，你至少走在研究前列，引領一個專家團當之無愧，你甚至即將引領整個時代的科學潮流！”
傑弗遜似乎被這個說法吸引了注意力，呼吸再次急促起來。
“其實要說服專家們也不難，這些驗算結果足夠引起他們的興趣，但關於那個猜想…”
“好吧，那我換個方式來問。”弗朗索瓦深吸一口氣，目光死死鎖住眼前的年輕人，簡直像是在審問：“現在是否能確夠認，火星的技術條件已經具備研發超級人工智能的潛能？”
超級人工智能。
沒錯，這便是地球科技百年來難以提及的禁忌。傑弗遜忍不住大口呼吸起來，如果2035年沒有發生那場災難，或許大家還不必因噎廢食到這種地步！可能人類文明早已步入了現在難以企及的高度！甚至超越普遍生物文明，不，是大部分生物文明的科研局限…
長久的靜默後，傑弗遜咽了口唾沫，而他的回答還是很謹慎。
“先生，我…我覺得要驗證這個信息，至少還需要一到兩年數據核驗…”
兩年？弗朗索瓦忽然笑出聲來，現在他的忍耐極限可能不超過兩個小時，一個搞科研的人，居然要讓自己為某個一直想要的決策等待兩年？這絕對難以接受！
“我需要的是一個確認！一個能夠確認地球麵臨極端威脅的報告！還不明白嗎？”弗朗索瓦的表情已經漸漸失去控製，他那種狂熱並非理性思考所能帶來：“你必須清楚，現在你的回答，是要為整個人類文明進程負責的…”
又是一陣無聲對峙，不過傑弗遜瞳孔裏的渙散慢慢開始消失，他似乎看到未來人們在星河間暢遊，或者於某個‘神明’帶領下，步入目前絕對無法平視的地步。
“先生…我知道了。”
“恕我直言，先生，如果您給出的信息無誤，火星可能早就開始發展超級AI，甚至這個AI已經引領他們的技術發展很多年了。”
這次輪到弗朗索瓦沉默，他想要的答案終於出現…
強人工智能在近百年來都被視為違禁詞，如果這件事真的被技術證實，那就完全可以證實人們已經庸人自擾近百年！至少對人類文明來說，該方向上的科技枷鎖就完全是大家在道德層麵給自己設下的桎梏。
至於該推想的驗證過程，書寫曆史的人大都隻會站在勝利者一邊…
沉默間，二人視線慢慢交集於一處，在這個被視為最高機密的檔案館裏，真相慢慢變得不再重要，某個看似虛無的使命感逐漸降臨在肩上。
“先生，火星殖民地目前可以證實已擁有超級人工智能…我…我可以寫出一份驗證該推測的報告來，隨時都可以…”
“好的，去做吧。”弗朗索瓦深呼吸一口，終於開始點頭：“去做幾年來你一直想做的事。”
“那，我們接下來會迎接什麽…”傑弗遜猛地一個哆嗦，還是忍不住發問：“這個機會稍縱即逝，但代價未免有些…”
“擴軍，戰爭，殖民…你盡可以覺得我是在販賣恐怖主義焦慮，這種說辭幾年來我早就聽慣了，但這正是進步所需的代價，人類隻有在這種程度的威脅下，才會凝聚技術力量…”
這次傑弗遜眼中的迷茫徹底消失了，他又回到之前那種興奮，那種為弗朗索瓦貢獻出全部力量的興奮，自己多少年來被同行們視作怪胎，如今總算能實現偉大價值…
做吧，那就去做吧，技術沒有迷途，技術沒有罪過…
……
兩千多公裏的航班，安如始終沒能在飛機上睡個好覺，但她仍馬不停蹄趕到小鎮上，這次回來隻是想和爺爺當麵道個別。
為何道別？其實安如沒能好好勸說自己，她或許隻是想回到幾年來的流浪生活。但這次可能持續時間更長，長到她覺得自己沒機會再見到爺爺一麵…
上飛機前，安如還在為昨天的抗議陷阱而憤憤不已。但航班起飛後，那則新聞忽然點燃了大部分乘客的討論**。
火星，是火星！
他們居然真的還存活著，他們甚至發來了一首詩作為問候！
一直到航班降落，聯合軍演在大氣層外圓滿完成，安如甚至在平流層看見了演習火光。
現在她幾乎心如止水，地球人類好像確實沒救了。在接下來要麵對的浩**大時代裏，必定還會發生太多匪夷所思的愚蠢事，對自己來說，流浪可能是將來的唯一選擇。
半個小時後，安如一個人坐在小鎮高鐵站的長椅上…
安集已被抬進鎮子裏的無人手術室，他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允許長時間做研究，但這個固執的老人絕不會經常躺在休眠艙裏昏睡。
誰能想到，上次一別，之後可能很難再和爺爺促膝長談了…
車站裏的投影還在播報今晚那場振奮全民的軍演，艦船於各色火光裏反射著光芒。
不過真正懂點航天和軍事技術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僅從規模來說，不難想到近年來的軍費其實虧空嚴重。這樣一支缺乏裝備，甚至拉不出幾艘主力艦的太空武裝，戰鬥力可能就隻能夠應對幾十年前貝克斯的殖民艦隊而已…
安如當然不願關注這些，她為了打發時間，隻能從背包裏拿出那本愛德華裏爾的詩集，或者是漫畫冊。
這是酒吧那名年輕酒保給她的禮物，因為那小子拙劣的搭訕技巧早被識破，這根本不是安如的什麽朋友不小心留下的。
真是巧了…
隨手翻開一頁，正是那首《在篩籃裏》…
‘他們撐著篩籃出海，越遠越小，越遠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