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 擬態網
真是一片碩大的葉子！
魏俊拾起它時，指尖隻覺得沉甸甸，濕漉漉，並絲毫不怕被它絨刺割傷。今天不知忙碌了多久，在和同伴們搭乘擺渡車回到營地時，他還在想，妹妹會做什麽晚飯？
車窗外是無盡翠綠，母親的基因改組植物群非常成功，這麽多年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
真是一片碩大的防風林！
夕陽被大地融化，霞光美得有些不真實。
一種強烈的既視感開始回**在腦海，為什麽這個場景似乎見過無數次？但疑問並沒有持續多久，麵對如此美好的景色，哪怕真的是被困在此刻的時間循環裏，那又能如何呢？
擺渡車一列列回到營地，姑娘小夥子們擺開露天餐桌，氣溫剛好適合。
歡聲笑語間，母親趕來落座，魏小冰張羅著大夥兒開紅酒，今天菜品相當豐盛。但不知為何，魏俊卻遲遲沒有動筷子，目光像是在遠處搜羅什麽。
“俊哥，愣著幹嘛？”
“哦，我在等咱爸，他怎麽還沒回來？”
熱鬧戛然而止，母親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
魏俊還未察覺異樣，母親已不知何時離席，周圍同伴的麵孔忽而變得極其陌生。小冰手裏的紅酒瓶幾乎沒攥穩，卻又立刻背過身去，生怕他看見自己模糊扭曲的臉。
“瞎說什麽呢，咱爸，不是早犧牲二十幾年了嗎！”
二十幾年？沒錯，魏大興明明早就不在了才對！
“對啊，但我，為什麽忽然想等他呢？”
直到魏俊自言自語一會兒，這才恍然間發現，身邊已經沒人回應他，熙熙攘攘的營地變得極為空**。
風聲戛然而止，色彩逐漸消失，甚至重力也開始慢慢抽離。
前所未有的驚恐從內心深處襲來，不對！這一切並沒有發生過！魏俊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絲毫使不出力氣，另一種懼怕陡然飆升，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身體！
‘幻想場景F-07381終止，試驗結果存留中…’
‘擬態網絡數據部分丟失，正在重新開啟模擬…’
……
‘我在哪？’
‘剛剛發生了什麽？好像在地球上，或許是一場夢？’
是夢嗎？那也太真實了，但明明如此逼真，為什麽夢裏的內容完全記不起來？
而且，這麽危險的時刻為什麽還會做夢？
艙內閃爍的各色告警燈驚醒了他，魏俊想要習慣性揉揉眼睛，卻發現宇航手套直接撞在氧氣麵罩上，此時氧氣量表早已轉紅，生命維持程序正在告急。
不知名的漂浮物懸在深色巨石之間，看上去像損毀的零件。現在肉眼已可見遙遠的木星，卻仍無法辨識它的花紋。五小時前，太行號已經讓那顆巨型銥礦進入木星撞擊軌道。
但救生艇遭遇的意外，讓他不得不開始懷疑，或許這一切都是罪有應得。
如果沒猜錯，自己應該永遠無法完成這次引力彈弓了。
艇內空間極其狹小，想要伸展手腳也力不從心，但從舷窗上那條巨大劃痕不難猜想，之前一場與小行星的碰撞耗光了艙內氮氣儲備，失壓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
在尚能想起的記憶中，救生艇即將脫離小行星帶，切入木星引力捕獲軌道。如果一切順利，268個地球日後就能成功轉移至的日L5拉格朗日點。剩餘燃料也足夠在該點位做出一個李雅普諾夫軌道，或者曲麵暈軌道，隻希望這個距離能讓地球收到自己微弱的無線電呼叫。
盡管休眠艙隻能維持自己最多兩年的身體機能，但這段時間裏隻要不停向地球發送求救信號，兩年足以讓地球方麵派遣搜救隊伍，當然，如果他們願意的話。
但此刻，這一切都已化為泡影，那次撞擊使得救生艇引擎徹底失效，並且在反方向至少偏移了兩百多ΔV，自己隻能永遠飄**在小行星帶…
麵罩裏的氧氣含量早已調節到最小需求，魏俊隻有最後三十多分鍾。他似乎還未絕望，因為一個大膽的計劃慢慢在心底形成。
目光所及的那顆小行星隻有七八百米不到，但它正逐漸遠離，魏俊必須盡快行動起來。
經過二十多分鍾的努力，舷窗被砸開，他靠著EVA噴氣機動器終於來到小行星表麵。這是一個直徑不到五米的岩塊小行星，但對魏俊來說足夠了。
看著即將告罄的氧氣量表，他用地質采樣錘將錨點敲進小行星背陽麵，打開廣譜天線，並提起巨大的決心，解開了宇航服的肩部連接。
魏俊實在想不到，自己的結局會像被他殺死的石原幸誌一樣。
真空和零下二百多度的低溫，讓肩部立即爆開兩團紅色冰霧，隨後低溫很快傳到全身，魏俊早已因劇痛暈厥過去，直到霜花布滿氧氣麵罩，他的目的算是完成了。
倘若未來某一天，人類的某個航天器在探測小行星帶的時候，可能會在偶然間收到一條求救信號。這顆小行星上，綁著一個多年前的罪人。他通過自我冷凍的方式，存留了完整大腦，即便那時候還沒有相關技術替他的大腦解凍，那他依然完成了最後的願望。
‘我想回家。’
‘我曾犯下彌天大錯，也嚐試過糾正這一切，如果能回到地球，我願接受一切審判。’
……
‘記憶場景M-07382終止，試驗結果存留中…’
‘擬態網絡數據部分丟失，正在重新開啟模擬…’
‘警告，數據丟失接近閾值，重新鏈接…’
‘備用電源請求失敗，鏈接失敗，停止模擬…’
……
微弱的震動終於停止，冬眠基地逐漸亮起燈光。
盈日身旁的小機器仍忙著處理數據，但投影上那副麵孔已扭轉過來，對著她點頭示意。
“目前一切順利，隻要信使號靠近，那個‘種子’就會開始工作。”
“上帝保佑真的會一切順利，要是到時候出了岔子，就隻能挨槍子了。”姑娘翹起雙腿放在工作台上，另一個光譜圖裏標注著‘訪客’們的軌道。
火星外圍滿是地球幾十年來發射的偵察衛星，信使號也開始收縮軌道，距大氣越來越近。
“謝謝誇獎，但我並不承認是你們的上帝。”
“這個玩笑一點都沒意思。”盈日冷笑著豎起一個中指，語氣有些不屑：“這次真是夠好運的，如果這群人出任務沒攜帶腦機接口，咱們就隻有幹瞪眼了。”
“可能性極小，傳統航空工程需考慮極端容錯率，如果信使號聚變引擎啟動失敗，他們需要深度休眠艙進行霍曼轉移……”
“打住，沒心思聽你給我做科普。”盈日立刻關閉了剛剛亮起的投影示意圖，但燈光剛滅，另一幅圖片又出現在眼前。
“好的，接下來你也有很多工作要處理。”圖片模型被慢慢放大，上麵標注了冬眠基地的一些特殊位置，這些地方應該是切斷主電源後產生了不明故障，需要進行現場檢修排除。
“信使號應該會在五小時內登陸，時間上估計有些來不及，∑區的機房就交給無人機去做，我負責β和Ω區。”
“交給你自行安排就好，我需要二次休眠騰出能源虧空，如果計劃未成功進行，或者信使號成員落網，屆時請再喚醒我。”
“去睡吧，希望你還能有機會醒過來。”盈日仍在講她的地獄笑話：“或者到時候醒來，別發現你在地球某個計算機實驗室裏，我躺在解剖台上。”
“這個玩笑同樣無趣。另外，信使號成員睡眠後，請不要擅自接觸。”
“傻子才會去接觸，叫無人機去搬就完了，我當然怕染上啥奇怪病毒。”
“請別岔開話題，你懂我的意思。”
“好啦好啦，趕緊睡去，我最多就隻檢查一下數據安全，審問這種累活誰愛幹誰幹。”
話音未落，投影上的人臉已經消散，盈日用餘光掃視一番，再確認了一下後台，忽然壞笑起來：“哼，人工智障，出了擬態網就是好騙。”
那個小機器聞言，屏幕上立刻亮起可愛的驚慌表情。
“啊，請別這樣！方舟是為了您的精神健康呀…”
盈日猛地轉頭，直接一巴掌呼在它顯像儀上：“讓我不接觸我就不接觸啊？好不容易有機會了解一下地球現在成啥樣了，你少管閑事啊。”
“我…我也是關心您…”
“去去去，∑機房做檢修去，別在這煩我。”
“好，好吧，您保重。”
……
小機器順著運輸管道，終於趕到了故障區域，它同時連入擬態網絡管理員的通訊頻道，準備檢查一下網內情況。
接受匯報完畢，總體來說問題不大，大部分擬態者和接入者都比較穩定，隻需處理之前電湧造成的數據異常就行。
但片刻後，一個來自β區管理員的通訊請求，匯報了一係列較為嚴重的存儲失效情況。
“啊，是康米爾先生，您好。”
“終於來電了，你忙著嗎？有時間送個橋接中繼器過來，β這邊的擬態網線路老化太厲害，一堆接入者都莫名其妙醒了。”
“啊咧，我現在負責∑區域，實在抱歉，不過盈日應該會去β那邊。”
“什麽，她啊？”康米爾的語氣突變，簡直像咖啡灑在了嶄新的禮服上：“噫，行吧，我得先安撫一下接入者情緒。”
“盈日姐姐其實很善良能幹的，隻是有時候控製不好情緒而已啦。”
“哎，她不搗亂我就燒高香了，還是我想想辦法吧。”
“辛苦您了！我稍後也會過來幫忙！”
“好的，我先忙去了，有個接入者好像混亂情況比較嚴重…”
……
漫長的昏睡，或者說是死亡。
因為魏俊現在的感覺，就像是重新獲得了一次生命，一堆不像屬於自己的記憶，或是幻象，反複上演於腦海，久久難以平息。
但仔細說來，他也並不覺得自己正活著，簡單講，魏俊感覺不到自己在呼吸。
好在這片混沌慢慢被一抹純白色替代，眼前終於出現一個視線可捕捉的東西。
那是個人影，逐漸清晰之後，是個身著禮服的年輕小夥子。
“魏先生，又見麵了。”
“你是？”
“哦，這很正常，我叫康米爾。”眼前人憑空摸出一把椅子，魏俊慢慢開始感覺出自己的軀幹、四肢，還有沉重的呼吸。
“按照以往的經驗，我可能需要用兩個小時二十分鍾替您解釋很多東西，不過別心急，實際時間其實也就十來秒。”
他又變出一張茶幾，示意魏俊也坐下：“不過這次也不一定，您的數據流好像不太對，我需要先利用幾個場景，替您分析一下記憶和認知情況。”
言罷，四周的白色開始延伸，似乎拓寬著二人所處的整個空間。
“這是哪裏？”
“嗯，以您現在的記憶，暫時可以理解為全新的元宇宙，但我們通常叫它另一個名字”
康米爾露出真切的笑容，這很難讓人產生防備心。
“歡迎來到神經擬態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