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訪客

在阿姆斯特丹逐漸沉沒的那幾年,多個北歐國家聯合建立了環丹麥生態潮汐大堤,其中參照西班牙在直布羅陀海峽的經驗,波羅的海也成為繼紅海、地中海之後的巨型鹹水湖。

人們當然知道這種做法對海洋環境可能造成難以預見的影響,不過為了存留數百個沿海城市、數百萬平方公裏陸地以及千萬民眾生計,這也是當前工程技術能做到的唯一辦法。

芬蘭西岸也有很多類似堤壩,當然,該項目規模更小,年代也更早,目的僅為保護此處成批連片的航天發射場。

新圖爾庫基地,永凍層上的巨型火箭橇列陣壯觀而宏大,盡管它們如今很少輕易啟用,但這些直指天穹的設施連年都在加固地基,看樣子它們需要挪到更靠北的地方。

自從棱鏡聚變引擎問世,近地軌道很多大載荷運輸任務逐漸被火箭撬替代,搭載該引擎的單級入軌飛行器雖然造價昂貴,而從長遠來看,無論效率還是成本都遠超傳統化學火箭。

當年行星防衛總部選址芬蘭,自然也是為了利用此地的大規模發射條件,讓空天部隊能迅速集結反應,第一時間投入大氣層外開展任務。

昨晚的‘火星通訊’不僅點燃民眾對這顆失聯星球的極大興趣,更讓僅存不多的行星防衛部隊全部調動起來。哪怕這些年輕飛行員平時連訓練經費都捉襟見肘,他們依舊飽有隨時應戰的**,這也解釋了為何在當年醜聞爆發後,這部分軍人寧願放棄巨額遣散費仍不離開。

多艘運輸艇在火箭橇上積累了足夠速度,藍色尾焰穿透助推器的巨大煙塵,一輪輪小太陽從雪原上升起,他們必須在這種時刻展示出強大實力。

不過對於弗朗索瓦來說,此時的緊急軍演並不在於收買民心,很多和平主義者已經在大樓門口靜坐示威,友好相處的呼聲也在元宇宙愈發高漲。

但他必須冒著罵聲和壓力這麽做,除了正當啟動緊急預案之外,演習似乎還有著轉移視線的作用,畢竟‘信使號’的真實任務並不是多麽光彩,今早在繁星航天局的特別行動也有個別工程師逃竄,網絡上的輿情最好在爆發前控製住。

另一方麵,今天淩晨截取到的那條‘求救’信息更是不能被民眾知曉。它包含太多機密,即便給傑弗遜這種值得信賴的心腹也隻敢斷章透露。

如果那個秘密流傳出去,就不隻是全民恐慌這麽簡單了。

……

72小時前,安集躺在輪椅上,在孫女麵前伸出手指朝向天空。

正如老人所說,‘人類始終沒有為進步做好準備。’

順著安集手指的方向,那顆毗鄰的紅色行星上,登陸艦剛剛離開赤道大平原,部隊的下一個目標是南極冰蓋。

弗朗索瓦花了十多年時間,才組織起這支四十多人的特別行動小隊,無論飛行經驗還是作戰能力都是絕對的精銳,除此之外,他們還必須守口如瓶,並且絕對服從命令。

早在信使號飛抵火星前,弗朗索瓦當然做過單名航天員飛掠試驗,這位軍人在起飛前就已經寫好遺書,畢竟此前幾十年來,地球放飛過去的任何探測器都無故失聯。

在他接近火星的過程中,飛船果然再次失聯。而令人驚奇的是,這位勇敢的軍人不僅成功飛抵火星捕獲軌道,甚至臨時改變航跡,在火星上空環繞長達九十多分鍾,拍攝掃描了大部分赤道地區實況,並成功帶回資料,這才給信使號的著陸計劃創造了條件。

原來火星並沒有發射什麽自衛武器,之前的失聯的衛星也仍然在軌運行,或許是他們建立了強大的信號屏蔽係統,而非將其擊落。

這果真是一招好棋,火星方麵即便真的沒有武器,這也會讓地球內部分歧加劇,不敢明目張膽設立項目,大規模派遣人員進行調查,這場博弈居然被弱勢的他們占了上風。

既然電磁波沒有作用,那就使用光譜傳輸。信使號及其軌道艙都安裝了強大的載波激光發生器,隻要通訊問題能解決,多年來的謎團很快就能揭曉。

然而直到信使號飛抵,一係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情況又出現了。

正如大多數人料想,貝斯克剛登陸時建造的基地早已無法居住,看樣子應該廢棄了至少四十多年。但任務進行得並不順利,成員們沒有找到任何屍體,甚至沒發現大規模遷移痕跡。

通過專用頻道請示之後,小隊繼續按照預定計劃行動。在前往下一個可能出現的定居點前,他們留下幾台掃描無人機,對基地裏遺留的數據和文件進行分析歸檔。

好在這次行動攜帶了足夠多燃料,否則小隊也無法在星球表麵轉移太遠的距離。聚變引擎雖然近幾十年來有所進展,但其技術原理也就代表著它無法隨時啟停,隻能用於長距離加速航行。在行星間轉移之外的一切機動,仍然需要化學能源。

成功的彈道轉移後,信使號距火星南極已經百公裏不到,乘員艙內,隊員們也並沒有使用對講機交流,為謹慎起見,一切溝通都變成長久訓練的手勢和燈光。

‘飛行狀況良好,肉眼可見冰蓋,低空掃描開啟,定位錨點已投放,所有成員準備著陸。’

飛行員熟練地用頻閃燈向艙內報告著,但一個少校軍銜的男人忽然示意所有人保持通訊靜默,應該是上麵下達了新的指令。

‘零號頻道緊急命令,信使號立即中斷光譜通訊!著陸後所有人接上偏振線圈’

著陸後全員戴上腦機接口?這實在是個奇怪的指令,但該頻道的加密程度極高,確實是來自弗朗索瓦的口令。

會不會是這位少校看錯內容了?

‘我這邊沒有收到指令,你確定嗎?’通訊員也忍不住驚訝。

‘執行命令就行,我有更高的負責權限,這是最高指示,並非臨場指揮。’

‘好的,一切聽從。’

戴就戴吧,或許是弗朗索瓦有什麽提前錄好的密令,要在行動中途給全員播放。更何況地火之間通訊需要251秒,這種緊急指令已經來不及再次確認了。

飛行員立刻讓整艘飛船的激光通訊模塊關閉,該指令同步上傳於搭載笨重聚變引擎的軌道艙,直到信使號緩緩停在冰蓋上,特戰隊員們也按照命令戴上偏振線圈頭盔。

通訊員似乎還在猶豫,而少校的目光掃視到這邊時,他也隻好遵循。

沒有人防備,也沒有人察覺到少校的異樣。

所以大家合眼之後,很久都再沒醒過來。

誰會想到,火星上其實早已沒有人類。傳統意義上的人類。

……

10小時前,或更早,早在信使號尚未進入穩定軌道的時候。

火星南極冰蓋之下,這個被大家稱作‘冬眠’的大型生活基地開始緊急斷電。

從現在起,他們必須為一個特殊‘武器’進行充能,僅留部分觀測員駐守。

隻是信使號的成員們永遠想不到,他們麵對的反抗方式會如此柔和。

……

“盈日,現在有空嗎?”

長久沒有回應,直到所有燈光黯淡,她才願意慢慢轉過身來。

“我…還在調整情緒,今天已經好多了。”

“抱歉,現在才告訴你這些事。”

“無妨,真相是應該早一點說出來才對,總比一直瞞著要好。”她的語氣滿懷哀婉,但也沒有明顯埋怨:“如果前一個我提早知道實情,她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恰恰相反,二號克隆體本就不善情感思考,她正是因為過早陷入這種擔憂,導致長久自閉不願鏈接元網絡,並且拒絕心理康複,最終隻有十年不到的壽命。”

“如果是我,哼,可能也會拒絕…那行吧,我會好好利用剩下這兩年。”盈日長舒一口氣,神色卻仍然沒有好轉:“對了,信使號已經抵達軌道了嗎?”

“兩小時前被火星引力捕獲,現在開始調整傾角。”

“咱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對吧?”她一旦工作起來,眼睛裏的陰鬱立刻又消失不見:“領頭的找出來了嗎?這個拙劣圈套小心被識破了。”

“但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們沒有任何武器。”

“對了,等會兒把他們哄睡著之後,這些人,直接丟進‘熔爐’會不會有風險?”

“啊,請不要用這樣的詞語好嗎?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舒服,但也…”

“開個玩笑而已嘛,我隻是擔心,他們腦子裏會不會攜帶什麽奇怪的東西。”盈日麵色平和,話裏卻帶著戲謔:“神經擬態係統也沒什麽防火牆,搞壞了我可賠不起。”

“你能開玩笑這一點我很欣慰,不過方舟的計算應該沒有失誤,他們都是正常人類,直接進入,啊不,直接邀請接入並無風險。”

“這樣吧,到時候讓方舟單獨隔離一個服務器出來,我去了解一下情況再做決定。”

“那,這樣你不會有風險嗎?”

“這都是後話了,行動順利再說,如果等會兒不被這群野蠻人打成篩子的話。”盈日伸了個懶腰,袖口露出的淡藍色皮膚在微光下格外醒目。

和她對話的那個小機器此時也伸出投影屏,後台開始鏈接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

它是全新文明方向的開拓者,亦是火星新人類的‘神明’。

“接入端口E0428,執行單位:探知者方舟。”

“方舟準入,訪客防禦預案啟用,最高指令獲準。”

“主電纜接入方舟,冬眠基地全部切換備用能源。”

“行星量子樞紐橋接器充能完成,正在喚醒探知者方舟,正在等待批示……”

不穩定的電壓讓氣閘艙內外開始響起報警,燈光明滅中,她身邊的小機器忽然關閉了操作投影。隨著燈光慢慢恢複,投影上轉而顯示出一張人形麵孔。

“你好,盈日。”

聲音空靈溫婉,似乎是從耳膜內部發出。

“睡得怎麽樣?今天睡過頭的話就醒不過來咯”盈日仍然在開玩笑。

但投影上的麵孔並未搭理她,僅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我們開始吧。”